早上七點多的時候,火車到了玉赤站,楚天齊在車站外面吃了一碗拉麪。打車回到開發區的時候,剛剛八點多,正是人們上班時間。
“主任,您回來啦?”厲劍從值班室出來,打着招呼,“什麼時候回來的?”
楚天齊笑了笑:“剛到。”
厲劍楞了一下,問道:“主任,那您怎麼沒讓我去接您?”
是呀?怎麼沒讓司機接呢?看來自己也對這個“主任”身份不自信了。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楚天齊卻說道:“打車挺方便的。”
厲劍嘴巴動了動,沒再說什麼。
身旁不時有同事經過,有人打招呼喊着“主任”,有人靦腆的笑笑。當然也有人選擇了溜邊走,選擇了背對着楚天齊。
沒想到短短几天時間,竟有人變成這樣,竟把自己當做瘟疫一般,唯恐躲之不及。楚天齊不禁心生感慨:自己只是暫時“被有病”、靠邊站,還擔任着開發區黨工委副書記,還是名義上的管委會主任,有人就已經這樣。如果自己真被灰溜溜趕下臺,怕是有人要當面給自己難堪了。真是世態炎涼啊,太現實了。
本來被宣佈“退居幕後”,楚天齊就感覺矮了半截,這次去省裡也算受了一點小小刺激。因此,平時不太起眼的事,現在看在眼裡也敏感了好多。
剛進到主任室,要文武就來了,進門就說:“主任,剛回來?”
“剛回來。”說着,楚天齊一指桌上煙盒,“要主任,抽菸。”
要文武走到桌邊,從煙盒裡拿出兩支香菸,一人點了一支。然後坐到對面椅子上,笑嘻嘻的說:“主任,聽說你是和寧書記一起走的,她沒回來嗎?你是去見老泰山了吧?什麼時候發喜糖?”
楚天齊一楞,旋即笑着道:“你也這麼八卦了?我怎麼不知道?”
“主任,這是好事,沒什麼可隱瞞的,全縣都傳開了。”要文武喜形於色,“辦事的時候,記得讓我去幫忙。”
既然全縣都傳開了,楚天齊也只得選擇了默認,便順着說:“肯定少不了你,還得讓你出大力呢。”
“義不容辭,義不容辭。”說着,要文武話題一轉,“主任,現在上邊這麼瞎安排,你就沒找領導問問?這麼下去可不行,要亂套的,開發區發展成果來之不宜呀!”
“沒那麼邪乎吧,這地球離了誰都能轉。開發區少了我楚天齊,也是該怎麼發展還怎麼發展。”楚天齊很無所謂,“當然這也需要一個適應過程,人們慢慢就會適應的。”
“篤篤”,敲門聲再起。得到楚天齊允許後,三位副職走了進來。
王文祥當先說道:“主任,回來啦?我早就盼着你回來呢,沒你可玩不轉。”
雖然對方這只是一句奉承話,但楚天齊卻聽的很舒服。以前也聽到過類似這樣的話,有的甚至更肉麻,但他並沒覺的什麼,今日卻覺得很是溫暖。可能是心境不同的緣故吧。
“老王,我得給你提個建議了,你要馬上進入角色。”楚天齊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反正我是退居幕後了,這開發區的責任可得你擔,出了事情跟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我不管,反正你是主任,我只是副手。”王文祥嬉笑着道,“至於所謂的主持工作,我也只是暫時,何況你還被要求‘幕後’呢。”
知道王文祥是開玩笑,但楚天齊卻意識到,像現在這種安排,開發區工作還真容易受影響。而且自己彆扭,王文祥又何償不是呢?看來真得找領導請示一下了。
三位副職坐下後,簡單聊了一下,就走了。
……
三人一走,楚天齊便出了辦公室。叫上厲劍開車,直奔縣政府而去。
來到政府樓上,徐敏霞不在辦公室,打電話也不通,楚天齊只得從樓上下來。
出了政府辦公樓,擡頭間,一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前面,他不禁眉頭一皺,停下腳步,他實在不想和此人碰面。忽然,他想到一件事,便緊走幾步,又跟了過去,大聲道“若愚”。
前面之人答應一聲,猛回頭,停了下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楚天齊的對頭、兩面三刀的劉大智。
看到楚天齊,劉大智臉上神色急劇變化,眼珠也骨碌碌亂轉,但很快就恢復常態。
“大智若愚,好一個若愚,真是不簡單呀。”楚天齊陰陽怪氣的說着。
劉大智嘴角掛上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楚天齊,在跟我說話嗎?是不是受刺激了?說話也顛三倒四的。”
“我原以爲有的人只是善於逢迎巴結、見風使舵,不曾想還會‘偷’。他竟然剽竊別人的文章,還投到了《河西經濟報》,可見臉皮有多厚,心有多黑。”楚天齊語含譏諷。
劉大智稍現尷尬神色,但卻微微一笑:“有的人自視不凡、遭人討厭,現在混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且還見不得別人半點好。這叫什麼,這叫‘酸葡萄心理’,這樣的人就是吃不到葡萄,偏說葡萄酸的那隻狐狸。”
對方臉皮是厚,竟然揣着明白裝糊塗,楚天齊於是面色一冷,沉聲道:“劉大智,不要得意太早。你把別人文章拿到報紙去發,這就是偷盜行爲,早晚會露餡的,到時看你如何收場?”
劉大智“哼”了一聲:“楚天齊,我可以告你誹謗嗎?”說着,他忽然滿面笑容,“給你講個故事,要不要聽?敢不敢聽?”
明知道對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楚天齊還是湊到近前,低聲說道:“有屁快放,否則憋壞五臟。”
劉大智並沒生氣,而是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搖頭晃腦的說:“大漢六年,高祖劉幫大封功臣,封了十八個候,其中封蕭何爲酇侯。劉幫認爲,在他出徵期間,整個大後方——關中地區全部由蕭何管理,並籌備糧草軍需,蕭何居功至偉,應爲首功。
對於曹參、樊噲等人封候,羣臣沒有意見,但對蕭何封候卻不買帳。有人就說‘我等追隨漢王征戰多年,大多經過百餘大戰,少則亦數十戰,出身入死,戰功赫赫。但蕭何他沒有打過一次仗,沒有任何汗馬之勞,就知道舞文弄墨,提提建議。如今卻排在我們這些浴血奮戰的將領們之上,成爲衆候之首,封地也最多,何也?’面對君臣的質問,劉邦可犯了難。因爲封候之前,大家公認要‘因功封候’,即要按戰功分候,劉邦也是認可的。”劉大智停頓一下,問道,“你猜劉邦怎麼說?”
楚天齊鼻子“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你想說就說,不說拉倒”。
劉大智並沒指望對方回答,只是故弄玄虛而已,便接着說:“高帝曰:‘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蹤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 ,發蹤指示,功人也。’劉邦的意思是,你們攻城掠地,奮勇殺敵,不過是有功的狗,而蕭何卻好比發指令的獵人,是有功之人。”說到這裡,劉大智又後退了一步,咬牙道,“現代社會也是,有人是出謀劃策的功人,而有人就是……哼哼。”
雖然劉大智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卻很明顯:文章是你寫的又怎麼樣?你楚天齊不過就好比一隻功狗,而我劉大智就是那功人,功人自是應該享受勝利果實。
“媽的,你竟敢罵老子。”楚天齊氣的怒火滿胸,上前一步,抓*住劉大智衣領,拳頭攥的“咯咯”直響。
劉大智聲音顫抖的喊了起來:“楚天齊打人了,楚天齊打人了。”
楚天齊本已緩緩舉起拳頭,聽對方喊叫,心中一凜:這是什麼地方?這可是縣委、縣政府大院,光天化日打人這還得了?何況自己現在還正被柯興旺盯着。想到此,他迅速放下拳頭,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果然,政府樓裡,好多人正看向這裡,似乎樓上窗戶前也有人影。
馬上鬆開另一隻手,楚天齊咬牙沉聲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不是不報,時辰不到。”
劉大智活動了一下胳膊腿,滿臉蔑視之情,冷冷着道:“不勞費心,反正你是看不到了。”說完,轉身走去。
下意識回頭看了一下政府樓,楚天齊奔向停車場方向。
坐到“現代”車上,楚天齊氣還不順。本來想找徐敏霞,請示一些事情,並順便請幾天假,結果徐敏霞沒見到,卻碰上了劉大智。
那天看到“若愚”文章的時候,楚天齊判斷是有人剽竊自己的內容,但只是從自己給誰看過而去思考,結果一直沒有可疑人選。剛纔從自己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那篇《河西經濟報》的文章就擺在桌子上,“若愚”兩個字也一直在眼前晃。剛剛看到劉大智的時候,他腦中立刻出現了“大智若愚”四個字,也一下子想明白了。當時給趙中直文稿的時候,可是劉大智經手傳遞的,再想想劉大智的爲人,一定是這小子無疑。
本以爲理直氣壯的事,不曾想劉大智這小子這麼狂。這小子先諷自己是“狐狸”,接着又罵自己是“功狗”,還想造成一個自己打人的事實,真他孃的猖狂,楚天齊想想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劉大智沒有明確予以承認,但從對方的言詞可以認定,剽竊者就是他劉大智無疑。
忽然,楚天齊想起了劉大智剛纔的最後一句話——“反正你是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這小子信口一說,還是意有所指?一絲不安涌上了楚天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