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去醫務室拿了一盒布洛芬,林哲站在她的左側,看着她臉色發白,額前生起一層薄薄的汗,忍不住嘆了口氣:“還疼?”
支楚月搖了搖頭:“不疼了。”
“午休還有幾十分鐘結束,快回教室休息一下。”他把藥放在支楚月的手心,“不跟你吵了,也不逼你了。”
支楚月接過藥,聽完他的話卻沒有開心半點,她垂着眸子:“我會好好想想的。”
“別多想。”林哲伸出手在她發頂蹂躪幾番,頭髮都被揉成了一團,支楚月只覺得自己頭頂有些發熱,她扯起一抹笑,放縱着他的動作。
“你不讓我多想,又逼我。現在我想開了,你又不讓我想。林哲,你有沒有覺得你有時候有些霸道?”
林哲的手一頓,鬆下來,又插回校服口袋中,低着頭看她:“那你就是逆鱗,讓你別想,你偏想,想些沒用的自己瞎擔心。”
支楚月沉默半響,思索再這樣也是要吵下去的,頭腦風暴幾秒,打算把他注意力轉走,想到今天是聖誕節,她乾脆就想問些聖誕節相關的東西好了。
“嗯……今天聖誕節,你有什麼節目嗎?”
“我不過洋節,支楚月。”林哲低頭笑起來,“你想過?”
支楚月偏了偏頭,不去看他含笑的眼睛:“我也不過。”
“你想過也可以過啊,多大點事?”林哲彎下腰,用手指理了理她雞窩一樣的頭髮。
曖昧像髮絲,又細又長,通過手指傳遞過來,而眼前的人笑着,眼睛有些彎,直盯着支楚月。
支楚月被盯得有些呼吸不暢,他端正的五官在面前放大,兩人近得呼吸皆可聞,像彎彎繞繞的情絲要交纏在一起。
她退後半步,認輸般逃離:“我先回去了。”
支楚月回去之後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會,下午起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卻還是撐起眼皮做完了卷子,等她擡起眼來時,已經下晚自習了。
她往後掃了一圈,發現秦芯音已經走了,也沒有和她打聲招呼。
支楚月走到校門口,沒看見宋稔新和林哲,剛剛情緒忍不住低落,也忘了看許知遠有沒有走,這會她環顧四周,都瞧不見熟悉的人影,竟是忍不住要傷心起來。
她百般無賴地站在門口,靠着身後的紅牆,總忍不住四處張望,心裡默唸着,再數一分鐘,再數一分鐘,再等一分鐘…..
從六十唸到十,又從一念到五十九,她擡眼看了看周圍,人潮已經逐漸散去,只有零星幾人走出校門。
支楚月嘆了口氣,眼眶也被冷風吹酸了,她剛剛擡腳走了沒幾步,忽然身後傳來喊聲伴隨着跑步聲,在夜色中造出了聲勢。
她一回頭一看,不正是林哲和宋稔新,神采飛揚地搖着手裡的東西,跑過來。
那一瞬間,正像是被拉長放慢了數百倍,支楚月望過去,只看見林哲眼裡的喜悅與純真,快樂是真的,他像自己跑來是真的,他沒有不辭而別也是真的。
她就像忽然感覺到了某種失而復得的情緒,後知後覺感到害怕,也感到慶幸。
她想,再快點吧。
不是催促林哲,而是催促自己,再快點吧,再跑快一點。
林哲和宋稔新在支楚月面前停下,宋稔新拿着手裡冒着熱氣的關東煮吃了幾口:“你們先走吧,我進去找許知遠。”
支楚月點了點頭,還一副發愣的模樣,呆呆地盯着宋稔新跑遠的背影,林哲走過來,一下擋住了支楚月的視線。
“傻了?”林哲問,“是不是以爲我們走了?”
支楚月這纔回過神來,些許委屈都在林哲面前憋不住,都寫在了臉上:“不是。”
她沒好氣地否認,不想被林哲抓住她脆弱的證據。
“宋稔新餓了,我們就走出去買了點吃的。”
“哦。”支楚月走着,林哲跟着,就跟在她身後不超過兩步的距離。
“也不止這樣,給你買了個禮物。”
說着,身後的人伸過手來,釋放手裡拿着的東西,一隻娃娃掉下來,掛在半空,直對着支楚月的眼睛。
支楚月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半步,卻撞入了往前走了一步的人的懷裡,瞬間溫暖包裹了她。
“怎麼樣?喜不喜歡?”
林哲微微低着頭問,支楚月卻心不在焉了,臉紅心跳地卻又貪婪害怕,寸步不敢動,擡起眼去看懸掛在她眼前的娃娃掛件。
娃娃穿着白裙,腦袋圓圓地,臉上掛着笑,輕輕晃動一下,裙子就晃起來,笑容也飄起來。
林哲收起娃娃,往後移了半步,玩弄着手裡的娃娃:“挺可愛的是不是?”
支楚月背對着他,一瞬間百感交集,失落佔據首位,背後的溫暖還沒捂熱就被林哲擅自拿走了。但她轉念一想,正常人哪有這樣靠着說話的……她是失了分寸不害臊。
她勉強安撫好自己的情緒,轉過身來時面上表情已經沒有半點不妥了。
可她心裡還是悶着,一說出話來也是帶着賭氣的成分:“我不過節。”
聽起來就像是不喜歡這個禮物,和他生氣。
林哲倒是愛不釋手的樣子,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挺好看的啊。”頓了頓,“誰說這是給你的聖誕禮物了?”
支楚月頓時窘了,心想,不是給我的禮物哪又說給我?
她伸出手,想要去搶,還想要義正言辭教育他,送出去的禮物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結果林哲一個擡高手,布娃娃便升到了她碰不到的高度,他這才低下頭:“欸,支楚月,誰規定了要過節才能送禮物。我可沒說是送你的聖誕禮物。”
“那我這是提前送你的元旦禮物行不行?”
支楚月想去抓那個禮物,又抓不到,妥協了應付他:“行。”
“對嘛,我想送你禮物就送你禮物,誰規定非得過節才送。”
他大發慈悲地把禮物遞過來,嘴角還勾着笑:“吶,給你的。高興不?”
支楚月拿到了,看着他那得勝後喜氣洋洋的模樣,心裡腹誹,他不會是把自己當成了狗來逗吧?
“高不高興?”
還要反覆確認,非要聽支楚月一個肯定的答案。
支楚月無奈地把娃娃握在手心:“高興。”
林哲把支楚月送到巷口就回去了,支楚月這纔敢肆無忌憚地打量這個可愛的娃娃,她微微擡起手,娃娃就飄蕩在空中,支楚月越看越喜歡,竟是看得一路傻笑。
她走到家門口,才注意到門口石凳上坐着一個人,手裡拿着袋子靠着身後的牆睡着了,那個人滄桑的臉皮佈滿了歲月的痕跡,卻又能看出他的和善。
支楚月一頓,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父親——支有云。
今天除去聖誕節,卻也是他們冷戰的第三天。
支楚月慌忙把娃娃塞進口袋裡,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正當她打算叫醒支有云時,他睜開了眼睛,還有些迷糊,環視了一週。
也許是剛剛睡醒,腦子裡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先前的吵架與生氣都被拋到腦後。
他把袋子遞過來:“給你買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支楚月忽然覺得心酸,已步入中年的父親日夜辛苦,卻捨得在十二月的寒夜等在冷風中。她眼睛有些發酸,接過袋子:“給我買禮物幹什麼。”
“欸,你們年輕小孩子不喜歡熱鬧?我看那商店也熱熱鬧鬧的,別的小孩都有禮物,我的小孩不能沒有吧?”他笑起來,那雙眼睛經歷幾十年風雨卻依舊清澈。
“我又不過節。不用給我買的。”支楚月低下頭,不敢看支有云的眼睛,怕一看,心酸委屈又被勾起來,眼淚又要止不住。
在那一刻,她已經徹徹底底原諒了支有云,他們本就血濃於水,只需要支有云的一個舉動,支楚月就可以完全忘記他們有過的隔閡。
只因爲他們本就是親人,是無條件可以完全信賴的家人。
“楚月,你是不是還在生爸爸的氣?”
“沒有。”支楚月搖了搖頭,“我早就不生氣了,反正那些事情也不重要。你不信就好了。”
“我去找過你的班主任了。”
支楚月一愣,想起那天在走廊往下看見的人影,居然…..居然不是她看錯了,而是真實存在的,他真的來了。
“那,那班主任和你說了什麼?”
“他不敢說,我就跟他說我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是沒有早戀這回事的!我就希望這些不要聽風就是雨,多爲學生想想。”
支楚月輕輕地“哦”了一聲,真到這會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楚月,有些事情你不說,你爸就不知道。你爸老了,跟不上了,有時候很累啊,想着要拉扯你長大,咬咬牙就過去了。你受了什麼委屈,吃過什麼苦,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不是一個好爸爸?”
支楚月快要哭出來,也發不出聲,只一個勁兒的搖頭。
“你媽走得早,我是真的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支有云嘆了口氣,“我就想着賺錢,把你好好養大,纔不算是對不起你媽,其他的什麼都沒想到。”
“不是。”支楚月吸了吸鼻子,否認着,“是我什麼都沒說,我覺得我自己可以忍受,我自己可以處理好,所以什麼都不和你說,纔會和你發脾氣,覺得你什麼都不懂。我纔不是一個好女兒。你是一個好爸爸,比我看見的任何人的爸爸都好。”
支楚月覺得自己什麼臉面都不要了,聽不得支有云貶低自己,聽不得支有云責怪自己,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在支有云面前哭成那樣。
支有云伸手過來擦擦了她的眼淚,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嗯,回家。你要監督我,讓我做一個合格的爸爸。”
冬季的夜晚濃重得像黑不見底的墨,月光卻破雲而出,照亮了靠在一起的身影,折射到人家的窗戶上,剪出了溫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