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出院了,支楚月沒有去醫院看,在他住院的幾天裡她都沒有辦法靠近他,林媽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牀邊。
後來兩天,連林爸也來了。
支楚月找不到機會。
林哲被人打了一頓,反而成了家裡的重點保護對象,他還挺不自在的。
回到家裡,他把自己的東西接過:“媽,你歇會吧。我現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林媽瞪了他一眼:“好什麼好,你背上的傷都不知道要養多久才能好呢。你別做什麼劇烈運動了。”
說着她往廚房去:“我熬點湯,你上去歇會,要是歇夠了就寫寫作業,下週就期末考了。”
“我也不想給你什麼壓力,但是如果可以爭一爭,考上一班,也是好的。”
林哲笑了笑,收下了所有的叛逆:“知道了。”
林哲躺了幾天,在醫院連和別人聯繫的機會都沒有,他打開手機,社交短信瞬間吞沒了他手機的收信箱。
他翻了翻,沒有看到心裡想要看到的人。
頓了頓,手指很快返回又翻了一邊,還是沒有。
他摁到電話界面,她連一通電話都沒打過。
住院期間,他旁敲側擊過,聽到和他一塊送來的女生沒什麼事已經出院了,他還鬆了口氣。
想念如同蔓草瘋狂生長,他沒反應過來,電話已經打過去了。
可是無人接聽。
他有些驚詫,伴隨着隱隱約約的不安盤旋心頭,又給支楚月打了個電話。
還是無人接聽。
支楚月垂下眼眸直愣愣地盯着手機,沒人發現她交疊在一起的手掌,大拇指正在緊掐着手心。
一股綿密的痛提醒着她。
不可以靠近。
直到鈴聲熄滅,手機屏幕重新變黑,支楚月低下頭來,只看見黑漆漆的屏幕投影着自己悲切的眼眸。
下一秒,林哲的名字又在視線中跳躍起來。
她從來拒絕不了林哲,在很久之前,她面對這個世界無論怎麼樣地心灰意冷,也從來沒有生出過那種無助悲哀的情緒來。
她從來都是堅韌的。面對所有的異於平常的痛苦,都可以做到心平氣和地接受。
可是現在她發現她做不到了。
哪怕對那份甜只是淺嘗輒止,她卻發現自己已經深深淪陷其中。
再要拔出來,只能連根斬斷。
支楚月失聯了。
林哲找不到她,電話打不通短信也從來不回,他心裡的不安逐漸落了實。
可當他想擠出哪怕半秒的時間去找她,他發現都做不到。
一大堆試卷等着他做,林媽辭了工作,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圍在他身邊轉。
周圍的人都很奇怪,好像竭力維持着原樣,好像竭力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林哲坐在教室裡,考着最後一科的試,他已經做完了。
這些天來平靜的虛像終於露出了破綻,林哲恍恍惚惚地想——是不是自己失憶了?
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支楚月這個人。
如果那樣,夢裡的感覺未免太真實,他真實地牽過她,抱過她,也親過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靈動着的全是對他的愛意。
林哲有些頭痛地捂着頭,弓起背,那些傷口勾得噩夢般的記憶又衝上腦門,他徹底懵了。
支楚月去哪了?
爲什麼——這個世界好像都忘記了她。
林哲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將支楚月納入自己的生活。
他也從來沒有走進過支楚月的圈子裡,以至於當她消失時,就像水流流入了大海里,徹底找不到了。
林哲是在考完第二天見到支楚月的,支楚月穿着一條水藍色的及膝連衣裙,她帶着淺黃色草帽,站在不遠處,面帶笑容地看向他。
“林哲。”
剩下的話他全都沒聽見,耳邊是風不算溫柔的聲音和他重新跳動起來的心跳聲,他緊緊將支楚月擁入懷裡。
他的後怕都藏在了重重的擁抱裡,支楚月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她微微擡頭,一句話也沒說。
她擡頭看着掛着頭頂的烈日,有一層薄薄的汗悶在這個擁抱裡。
林哲幾乎是咬着牙喊出聲:“你去哪了?”
支楚月斂了斂眸,語氣很輕:“沒。”
她解釋道:“最近手機被沒收了,收不到信息,我爸也不讓我出門。”
她撒謊了,她垂落身側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她又冷又熱,最後手心發麻。
林哲心裡積着一團迷霧,卻在看清支楚月的樣子後,徹底被拋在腦後。
支楚月穿着及膝短裙,微風吹過她的衣角,微微掀起一個弧度,林哲看到了她白皙膝蓋上蒙着一層青紫。
不止膝蓋,脖子上一團團青紫,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支楚月卻絲毫沒有遮蓋的意思,林哲看着那些來由不明的傷,不由得擡手,支楚月微微偏了偏頭。
她輕輕笑了笑:“怎麼?”
林哲頓了頓,手僵在半空:“他們不是說你傷得不嚴重嗎?爲什麼?你脖子上的?”
“是不嚴重。”支楚月擡眼看向他,轉了個話題“林哲,你有空嗎?”
林哲去拉她的手:“怎麼?”
支楚月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回握,語氣很淡地說:“我們去一次海灣吧。”
海灣離這不算近,兩人坐上車,又過了一個半小時纔到。
夏天海灣是最多人的,此時沙灘上是一片烏泱泱的人羣。
“我們下去吧。”
支楚月明顯興致不高,林哲拉住她,把她扯入懷裡,看着她熟悉的眼睛依舊亮亮地,他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微微安定下來。
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眼睛:“你心情不好?”
“支楚月,你怎麼了?”他低下頭來,找到她的眼睛,與她平視,“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有很多。”支楚月語氣不輕不淡地說,“我們去沙灘上走一圈吧。”
支楚月拉着他的手,林哲無聲地嘆了口氣,反握住她。
支楚月沉默地拉着林哲沿着海灘慢慢地走着,他們很靠近海,海水時常漲上來,把他們踏過的痕跡沖刷得一乾二淨。
天又被橘黃色橙子般的太陽染了顏色,支楚月擡眼望過去,語氣就像漲起又落下的海水:“林哲,你知道嗎,第一次和你來海灣的時候。”
“我就是對着那樣的太陽,對你心動了。”
林哲頓了頓,拉住了她的手,嘴邊升起了淺淺的笑:“嗯,爲什麼?”
“你救了我。”
“那個時候有一個球飛了過來,你擡手把它打掉了,告訴我不用擔心。”
支楚月擡起頭來,總是水盈盈的眼睛此刻微微彎了彎:“那個時候,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林哲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感覺到了被他緊緊握着的手用了些力氣。
鬼使神差,他鬆了鬆手,那隻比他小得多的手就落了下來。
“可是怎麼辦?”
“我現在好像,沒有那麼喜歡你了…….”
支楚月的眼淚落下來,她仰起頭,那爲數不多的眼淚就被逼了回去,再次睜眼,眼睛裡的朦朧已經全部退去。
給人下死刑的瞬間。
人的心是停止跳動的。
也許那一瞬間,支楚月也是那樣的感覺。
她嘴角扯起一個微笑,弧度漂亮:“林哲,你知道嗎,這些都不是別人打的。”
她的五指從臉龐落到脖子,指了指那些曖昧的痕跡。
林哲的臉色變了變。
世界變得畸形。
有一瞬間,他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但下一秒又充滿了黑暗,世界天旋地轉地,他低頭看着支楚月。
看她如蔥的五指,看她修長的脖頸,看她微紅的嘴脣,看她水光瀲灩的眼睛。
那些被他握過、摸過、親過的所有。
忽然變得陌生。
世界在沉默中靜止,卻又在沉默中快速運轉。
林哲聽見自己咔噠斷線的聲音,下一秒,他就啞着聲音,陰沉着臉盯着支楚月問:“支楚月,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支楚月偏了偏頭,笑着說:“我知道。不知道的是你。”
他的憤怒不甘無處釋放,他握住支楚月的肩膀,對上她毫無波瀾的眼睛,鋪天蓋地的無力席捲着他。
他垂下眼眸,聲音帶着顯而易見的失落與妥協:“支楚月,你先冷靜一下,再和我說話,好嗎?”
支楚月搖了搖頭,拒絕他:“不用了。”
“我的話都說完了。”
支楚月轉身,沒有再回頭看林哲,她覺得踩在沙灘上,就像踩在冬日裡厚厚的雪裡。
寒冷像有千斤重,壓在她的腳面,繼而化成冰水融入她的鞋襪裡。
冷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她全身都抑制不住地在發抖。
支楚月聽見身後的人帶着請求與失落喊道:“支楚月——
“你要再抱我一下嗎?”
腦海裡被收拾好的回憶瞬間潰爛。
支楚月喊着嘴脣,眼淚落下來,卻在下一秒絕情地帶着沒有溫度的語氣回他:“算了——”
算了。
支楚月閉上眼睛的瞬間,就被拋入了無窮無盡的名爲思念的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