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琳兒翻出茶杯,準備給康熙沏茶。康熙看了一眼,止住了:“不必忙了,朕也喝不了這茶。趕明兒給你送些好的來。”衛琳兒忙謝,康熙拉着她同坐在榻上,柔聲問:“身子如何?這裡還住的慣嗎?”衛琳兒臉上一紅,想起昨晚狂風驟雨般的恩寵,低聲羞答答的回道:“歇了半日,不妨了,只是有些乏。靜嬪娘娘待奴婢很好,奴婢很喜歡住在這裡。”康熙點點頭:“靜嬪是個不爭高低的,她的性子倒很是難得。”
歇了一歇,兩人無話,屋裡氣氛頓時有些尷尬。衛琳兒琢磨了半晌,還是開口道:“皇上臨幸鍾粹宮,自然該去靜嬪娘娘那裡,奴婢這裡地方簡陋,怎可伺候聖駕。”康熙曖昧的看了她一眼:“朕只是來坐坐便走,你不用攆人。”衛琳兒聽了這話,臉上飛紅,康熙見了她這樣子更是憐惜,一把拉了過來,衛氏一聲嬌呼,已是被他攬在了懷裡:“雖然朕也很想留宿在這裡,但宮中規矩,朕也亂不得。”衛琳兒大氣不敢出,只偷偷擡眼看向康熙,見他正一臉玩味的看自己,忙又移開了眼睛。
康熙放開衛氏,衛琳兒就着榻前站着,仍然是低着頭不知說什麼。康熙看了她一眼,終是下了決心,問道:“那日,朕在浣衣局,你掉在地上的布團……”言不盡,他緊緊的盯着衛琳兒,要把她任何一絲的表情都收進眼底,“你可知道那上面有些什麼?”
“來了!來了!”衛琳兒心裡閃過小元子的身影和義父囑咐自己的話,咬了咬牙,答道:“回皇上,奴婢閒時所書,元華二字在上面,奴婢的字寫得不好,還……還寫錯了字……有污皇上聖目,請皇上降罪。”康熙心裡一陣亂跳,真是她寫的!
“你爲什麼要寫那兩個字呢?元華這兩個字,有什麼特別意思嗎?”康熙故作隨意問來,並不是很關心答案的樣子。衛琳兒心裡同樣在亂跳,略略思考了一下,答道:“奴婢也不知爲什麼會想寫那兩個字……只是提筆的時候,腦海裡就出現了那兩個字。”
康熙一陣失望又一陣欣喜,失望的是衛琳兒只是無意爲之,對於他和樂薇之間的種種,絲毫不知。欣喜的是原來三百年後他與樂薇的遇見,並不是偶然的姻緣,原來冥冥中早有天定,而衛氏就是他們三百年後緣分的起源。心中又念起樂薇,想着她在那衆人面前道出的那番話,想着她還在那三百年後的後世苦苦尋覓和等待,他就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痛楚,讓他無法呼吸。
深吸了口氣,將鼻尖上的酸楚壓回心內,康熙更加珍惜眼前的衛琳兒,雖然她什麼也不知……就如同此刻的樂薇在爲他作着什麼,他也什麼也不能知道一般。
康熙在衛琳兒那裡小歇了片刻,便由李德全引着回乾清宮去了。靜嬪心中稍安,但是看向東配殿的目光卻複雜了許多,最終化作了一聲嘆息。
樂薇在上書房候着康熙,等得都快睡着了。正當又一個呵欠長長打出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李德全熟悉的長音:“皇上回宮了!”樂薇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恭謹肅立着,迎着大步走進殿來的康熙帝。
康熙坐進書案後的御椅裡,端起樂薇已換了無數遍的茶飲了一口,打開奏摺就批閱起來。忽然,他停了停筆,心中升起一絲疑雲,他卻怎麼也抓不住,尋思了一會,他搖搖頭,低頭繼續批起奏摺來。
旁邊的樂薇自康熙端起茶杯的那一瞬間就將心提在了嗓子眼,因爲與吳太虛有了一月之約,樂薇必須儘快確定康熙究竟是不是元華。因此,她在方纔康熙飲的茶裡動了手腳。看着飲茶後有些疑惑的康熙,樂薇心裡突突直跳,既盼望他發現茶裡的不同繼而想起些什麼,又害怕他如果真的認出這茶……更害怕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是發現樂薇換了他慣飲的茶,一怒之下把她咔嚓了……
可是康熙遲疑了半分鐘,終究什麼也沒有發生,仍然批他的奏摺去了。樂薇心裡大大的失望,心道:“或許他真的不是元華……”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夜漸漸深了……到了換班的時間,李德全來替下樂薇,給康熙重新換上熱茶。康熙端起呷了一口,忽然皺起了眉頭,心裡那絲疑雲再一次襲上心頭……突然,心裡升起明悟!方纔那茶,那茶!那不是他慣常喝的,跟李德全沏的這杯完全不同……他曾經喝過那種味道,是在北京潘家園的隨緣茶樓!
“李德全,方纔那茶是誰沏的?”康熙突然問道,李德全一愣,“皇上是問撤下去那杯嗎?是小元子當值時沏的。”“叫小元子回來。”康熙沉聲道。李德全不明所以,忙忙地找小元子去了。
樂薇正在患得患失,二十一世紀流行混搭,那時在潘家園,看着元華行雲流水般賣弄着茶藝,樂薇叫他教被賞了個爆慄,心裡不服氣,就故弄玄虛的說她也會,而且泡的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茶……然後就即興泡了一壺混搭——三分大紅袍配了三分碧螺春,三分鐵觀音,還有一分茉莉花。當時元華喝了一口就差點沒噴出來……
往事歷歷在目,眼前人卻對她的“三混”沒有一絲反應,看來她是白來這一趟了,他不是元華……
“小元子!”李德全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可找着你了!皇上叫你呢!”
“皇上?我不是輪班了嗎?爲什麼又叫我?”樂薇不樂意的道,熬了一天好容易下班了,難道還要加班這裡加班可沒有加班費,更沒紅包拿。
“哪裡來那麼多話?皇上叫你你能不去?”李德全撂下這句就走了,樂薇嘆口氣,自認命苦,忙向上書房回去。
“小元子叩見皇上。”回到上書房,卻沒有見着李德全,不知道去了哪裡,殿內只有康熙自己在。
“嗯,起來吧。”康熙頭也沒擡,隨口道:“你方纔沏的茶朕覺得不錯,再給朕沏一杯來。”“啊?”樂薇心道,就這點事啊,就把人拉來加班,有沒有搞錯啊,真是封建帝王,只想着自己,哪管別人累死累活。尋思了番,樂薇仍然按着康熙慣用的茶沏了端上去,康熙嚐了一口,勃然大怒:“小元子,你好大的膽子,你敢糊弄朕!”
樂薇忙忙地磕頭:“奴才只是按着平時師傅教的沏茶,兢兢業業,不敢稍有差池,奴才怎麼敢糊弄皇上。”“哼,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沏來,要是味道還不對,小心你項上的腦袋!”樂薇忙爬起來,重新去沏茶,一路思慮着,難道是叫我沏那茶?他想起來了?
心裡緊張異常,按着三分大紅袍,三分碧螺春,三分鐵觀音,加上一份茉莉花泡好了呈上。康熙照舊嚐了一口,擡起頭來,冷冷的看着樂薇。
樂薇不敢去看康熙的表情,只覺得如芒刺在背,康熙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說,這茶是誰教你泡的?”康熙的話語中帶着一種渾然天成的帝王威勢,平穩中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樂薇一時癡了,這一句話竟如同元華再現,耳邊迴盪起他的聲音……
“小元子!”康熙一聲冷哼,樂薇幡然醒悟,自己竟然在皇帝問話的時候出神了,出了一身冷汗,忙回道:“回皇上,這是奴才……奴才家鄉流行的泡法。奴才瞅着皇上日理萬機,十分辛苦,想着給皇上換換口味,因此自作主張,改了茶的泡法,請皇上降罪!”
“哦?你家鄉的泡法?”康熙指尖敲着桌面,撲撲地一下一下像是敲在樂薇心上。“朕好像記得,你說過你是京畿人士,京畿一帶,什麼時候流行過這樣的茶,朕怎麼沒聽說過?”
樂薇暗罵自己豬頭,撒謊不打草稿,她早就把自己說過是北京一帶家庭的孩子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也不知道當皇帝的人這腦袋都怎麼長的,每天這麼多的人和事,他居然能記得一個小太監跟他說過的話!
只好繼續圓謊:“是奴才沒說清楚,奴才祖籍不是在京裡,是跟着父母逃難來到北京的。因此這個茶,是奴才老家的泡法。”“嗯,那你原本的祖籍是在哪裡?哪一年進的京呢?”康熙淡淡的問道,又呷了一口。茉莉的味道齒間留香,記憶中的畫面便如這茉莉清香一般,在自己的心裡留存。
樂薇汗都下來了,康熙看似隨意的問題卻給了她無窮的壓力。祖籍哪裡?她腦海中拼命想着清時的地名,萬一不小心說了現代的名字而康熙時候卻沒有那個地方,不就完蛋了!這時候她想起來曹寅,曹寅好像不是任江寧和蘇州織造嗎?樂薇忙道:“奴才祖籍原是蘇州人士,康熙六年來的京。”
“哦,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怎麼魚米之鄉竟然也不能溫飽,你父母竟然逃難京師?看來朕這個皇帝當的頗是失職啊!”忽然康熙話鋒一轉:“聽聞蘇杭話人稱吳儂軟語,很是好聽,尤其蘇州一帶的小曲,用吳儂軟語唱來,更是別有一番風味,小元子,你給朕唱上一段兒吧。”
樂薇真想一頭撞死,心裡算是明白了康熙今天是不打算放過他,不會再讓他輕易過關了。可這不也是她的目的嗎?如果不攤牌,恐怕永遠也難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帝王心,如此深,她沒有多的時間,只好來賭上一賭。
將心一橫,樂薇叩頭道:“奴才該死!奴才欺瞞皇上!”康熙哼了一聲,眯起雙眼,心道,來了,該倒點真貨出來了!裝作薄怒,沉聲道:“還不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