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納蘭容若根本就還沒有定親。明珠曾給他物色過好幾門閨秀,無奈這兒子生性執拗,非要尋一個自己中意的紅顏知己,因此一直拖到現在。兩廣總督倒是很有意同自己結親,明珠是深知的,因此當時康熙問起,他毫不猶豫就說了盧氏,現在必須抓緊把事情落實了,否則將來穿了幫,就是個欺君之罪。
明珠悠閒的坐在大炕上,翹着二郎腿燒一袋煙,斜睨着眼睛瞧他怒氣衝衝興師問罪的寶貝兒子性德。“父親,你早已同我有君子協定,婚事上由我自己做主,爲什麼又揹着我跟盧家定親!”納蘭容若很少像現在這樣歇斯底里,一貫清澈的眸子充滿了血絲,顯得有些猙獰可怕。
明珠這次卻氣定神閒,他只說了一句:“這是皇上的意思。”頓了頓,搶在容若咆哮之前又道:“我知道你不在乎抗旨,也不在乎皇上怎麼處置我明珠滿門,但你得知道,皇上對你起了疑心,拿你的婚事來試探,要是你露出半點不願意,受牽連的可不單單是你我,恐怕首當其衝的,是那屋裡那位!”說着眼轉向樂薇住的東院。
容若臉色一沉,一絲苦澀浮上心頭,他知道父親定是真話。那日……還以爲他真的那麼大的氣量,原來終究還是存了芥蒂。憂慮的看了看樂薇所在的方向,容若咬了咬牙:“如此,兒子請父親作主便是!”
明珠見他神色悽惶,心裡也有些不忍,總歸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啊!要是他中意的是別的女子,哪怕貧賤些,他心疼自己的兒子,拗不過,也就隨他去吧!可他偏偏要和天子搶女人!他怎麼能看着他去撞那槍口,去巴巴的送死?嘆了口氣,明珠拍了拍容若的肩頭:“萬歲金口玉言,要給你主婚,這是我納蘭家莫大的榮幸,滿朝文武,你可是頭一個享這殊榮。容若,這是皇上氣度恢弘,若是換個主子,只怕——你得知足!”
納蘭容若臉色雪白,似乎根本就沒聽見明珠的說話,只告了罪,便步履踉蹌的出了房門。明珠看着容若的背影消失在門框,一雙深沉的眸子深不見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出了半日神,將一袋煙抽完,明珠取出一張庚帖,又仔細琢磨了半晌,方往樂薇院子裡來。
樂薇拿着明珠帶來的庚帖,就笑道:“哥哥,這個我可看不懂。”明珠道:“我已經請示過皇上,皇上讓我自己看着辦,說不必用姑娘的真實生辰八字。這個八字是按着皇上的命理來合的,按着庚帖上的年齡,姑娘今年虛歲十七歲。”看了眼樂薇,明珠看她似乎沒聽懂言外之音,只得挑明道:“庚帖就放在這裡,你牢牢的把它背熟了,以後若是宮裡老佛爺和娘娘們問起,萬不可出錯。”樂薇這才明白明珠送庚帖過來的用意,笑着點了點頭:“知道了,哥哥費心。今兒就要送進去麼?”
明珠笑道:“送庚帖的時間可得講究,後日是個吉日。”樂薇點點頭,不再說話。明珠自出去,這段日子他可有得忙。未免夜長夢多,樂薇得趕快送進宮去。容若的婚事也得趕着辦,明珠回到自己的書房,一面修書快馬送去廣州商量盧氏與容若的婚事,一面命人查黃曆,將次月所有適宜婚嫁的黃道吉日都選出來,以備選擇。
樂薇照舊吃湯若望的藥,也連着打了三天針。病就好了大半,身體也漸漸恢復起來。至第七天上,湯教士終於告訴樂薇她的病完全好了,不需要再吃藥了。樂薇高興得連說“Thank you! Thank you very much!”倒弄得湯若望臉上紅紅的。
樂薇住的東院完全解封,使喚的人便又重新添置了。小丫頭芝蘭侍疾有功,樂薇和明珠都賞了不少東西,連玄燁都御筆親書了一個“福”字賞他,把個小姑娘高興得合不攏嘴。
院子里正在震天價的放鞭炮去晦氣,家裡下人也都聚着討賞。忽然二門外一個小廝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老爺!老爺!宮裡來人了,說聖上馬上有旨意下來,叫府裡預備着接聖旨。又說是天大的喜事兒!”
明珠馬上就明白了是樂薇的事來了,忙至外面吩咐行事。中門已經打開,香案擺在了正門口,鳴炮用的禮炮也拖了出來。家裡但凡有封誥在身的,俱都至門前跪接聖旨。於是便只見巍峨的明相府門前,清水灑道,鮮花鋪路,一條紅毯從大門外一直鋪進二門。明珠打頭,領着容若、揆敘和揆敘的大兒子站一排,老太太和太太有誥命封號,站在一排,伸長脖子望着。家裡其它下人遠遠的跪在後面。
明相府有大事的消息不脛而走,來了許多看熱鬧的老百姓,都不敢靠近,遠遠的隔着半天街探着脖子望。沒過多長時間,便聽得前街轉角那邊傳來三聲鑼響,三個宮監騎着高頭大馬一徑來到相府前。明珠眼尖,瞧見領前的竟是乾清宮首領太監李德全,忙堆了笑近前,親自幫他勒了馬,笑道:“怎麼敢勞動你老人家大駕?”李德全撣了撣袖子,由着另外兩個小太監將馬交給明珠府的下人,笑對明珠道:“喜事嘛!我可是趕着來討賞的!”
各自寒暄過,李德全方道:“瞧着你這裡都齊全了,灑家這就宣旨吧?”明珠作揖道:“有勞公公。”李德全端正神色,恭敬從小太監手裡捧過盛聖旨的錦盒,高高舉起,沉聲宣道:“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明珠接旨——”
明珠肅容一甩馬蹄袖,領着全家一起跪下,口呼:“臣明珠接旨!”李德全這才鄭重的將聖旨從錦盒中取出,小太監捧着錦盒,李德全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學士納喇明珠,爲國家股肱之臣,素有功於社稷。茲有納喇氏樂薇,爲明珠胞妹,肅雍德茂,溫柔淑惠,特選入內宮,冊爲翊坤宮惠妃。欽此!”
“臣明珠領旨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明珠領着家人謝恩接旨,取了一千銀子賞李德全,又兩個小太監一人三百兩。跟着又擡出兩大筐銅錢滿大街灑錢,只說府上大喜,出了皇妃娘娘了,賞大家同喜。
聖旨一下,消息頃刻傳遍了半個北京城,剛剛送走李德全,前來的道喜的已經絡繹不絕。明珠紅光滿面,一一應酬着前來賀喜的客人,無論官位高低,平時交情,一律周到熱情。看着滿朝文武,但凡在京的,幾乎都來報了到,明珠捻着鬍鬚,斜睨着不遠處正與同僚寒暄的索額圖,心道:“索老三,如今我也是皇親,看你還能風光幾時!”心裡更加得意樂薇這個妹子認得值——尤其是奉旨認的!
平時做事,他還知道收斂,可這場喜事,是皇帝親自送他的,他揣測康熙聖意,決不願這場冊妃寒酸了事,他越是隆重大辦,越是合着聖意。因此竟毫不避諱,一律禮單全收,一律造訪的都迎。於是明珠府連着的那半條街,竟接連擺了三日的流水席面,才把這場烈火澆油般的熱鬧應付過去。而所收之禮,更是堆積如山,連庫房都放不下了。
且說樂薇在院中,封妃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了進來,當聽到聖旨中冊她爲惠妃,頓時就呆住了。相比這個封號,其它諸如什麼某某王爺都來恭賀,看熱鬧討賞的百姓擠垮了牌樓之類,已經完全進不了樂薇的耳朵了。她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都在想:惠妃?我怎麼可能是惠妃?大阿哥都已經生了,他的生母還在宮裡!難道歷史記載有誤?可是歷史記載的惠妃也的確是納喇氏,明珠的妹妹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芝蘭見樂薇傻了,掩着嘴輕笑,只道她是被這好消息給震住了的,便不來打擾她,自己張羅着給來報喜訊的小廝打賞,給院子裡一應侍候的人打賞。
冊封旨意過後,便是擇期送入宮。內務府定了下個月初六,按禮用四人暖轎由西華門擡入宮。明珠去了心裡第一件大事,辦得還算圓滿,自己很滿意,接着便要辦容若這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