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方纔那個魏軍門去而復返:“皇上口諭:準納蘭性德將惠妃送至朕鑾輿處。”納蘭容若口稱喳,心思卻還沒有迴轉過來,只是木訥的帶着樂薇的馬車往御輦處去。
到得鑾輿前,李德全早瞧見了,忙至馬車前幫忙打起簾子:“奴才請惠主子安。”玄燁後來派去的教引嬤嬤教了幾天規矩,樂薇知道此時彼此身份有異,師傅是再叫不得了,因此微笑道:“公公有禮了,快免了吧。”李德全道:“皇上在鑾輿上候着主子呢。奴才帶您過去吧。”樂薇聽說又和他共乘一車,上次共坐一車都差點出事……當下支吾道:“這……我怎能與皇上共乘一車,這恐怕不合規矩吧?不是說嬪妃的車駕跟在御輦後嗎?我還是就在馬車裡跟在皇上後面好了。”
李德全笑道:“惠主子有心了。皇上的鑾輿可大的很,上面還有侍候的人呢。娘娘跟着來,不就是爲的侍候皇上嗎?您不在鑾輿上,怎麼侍候皇上呢?且隨奴才去吧。”樂薇聽他左一句侍候,右一句侍候,心裡只恨的癢癢,這些個太監怎麼說話都這麼直接呢?就差直接說您是唯一跟來的嬪妃,就應該跟在皇上身邊隨時需要隨時奉陪……真是……無語啊!
樂薇看了眼容若,見他臉色有些蒼白,聽見李德全的話也有些不受用,樂薇怕他輕言惹禍,忙略向他一搖頭,輕聲道:“我去了,你自己保重。”然後便下了車,跟着李德全來到康熙的鑾輿前。
這是個三十二人擡的大轎,雖稱不上金碧輝煌,卻也富麗非常。說是轎子,幾乎頂的上一個小房間了。想着在現代香港那種寸土寸金的地方,大多數上班族的蝸居估計都還沒這個轎子大……
因等樂薇,鑾輿此刻停在那裡。樂薇跟着李德全拾級而上,一共大概□□步階梯,到了“轎門”前。李德全躬身奏道:“皇上,惠妃娘娘到了。”裡面傳來玄燁慵懶的聲音:“進來吧。”李德全便向樂薇遞了眼色,樂薇磨蹭了一會,終究還是得進去,遂李德全打起簾子,樂薇緩緩低着頭進去,瞧着玄燁隱約斜倚在榻裡,像是午睡方醒的樣子。
“臣妾納喇氏樂薇請皇上萬福金安。”樂薇照着教引嬤嬤教的,緩緩屈膝行了個請安禮,卻半晌沒聽見玄燁叫起,正有些腿發酸,方聽見他說:“起來吧。”樂薇起身,仍低了頭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玄燁笑道:“行啦,規矩已經過了,嬤嬤教的不錯,方纔那請安禮倒是像模像樣。這會子就咱們兩人,不用站着立規矩了,來,到我這邊來坐。”樂薇擡頭看了一眼,他那邊?他還沒起牀呢!
玄燁見她不動,猜到她心裡所想,無奈何的道:“你怕什麼呢?上次可害苦了我。只要你別招我,我可再不敢招你了。”樂薇聞言不由莞爾一笑,心裡倒是十分想問“那事”最後是怎麼解決的,終究還是不敢。於是近前去,拾掇起榻上散在一邊的被子,又服侍他穿衣束髮。她原是御前侍候的人,做起來倒也順手。收拾好了,又出去吩咐李德全着人上茶,這才進來在玄燁榻前的矮凳上坐了,道:“出來前,嬤嬤千叮嚀萬囑咐,這樣規矩那樣規矩的說了一大堆。如今才見面你就廢了規矩,以後可別怨人家沒教,又罵我不好好學。”
玄燁道:“我讓你學規矩,那是爲日後打算,是爲你好,咱們兩人,須得着那些繁文縟節嗎?我整日見人,這個那個的都要向我行禮,瞧的多了,煩也煩死了,可不想見你也這樣。”樂薇聽他說日後,倒也提醒了她的一樁心事:“你也知道日後?那你怎麼不知道替我少招些記恨呢?上次那事,巴巴兒的還讓內務府記檔,生怕裡面的人不知道,我這還沒進去呢,也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紅了?”玄燁聞言,不禁對她刮目相看:“我看你素日就是個胸無城府的,總替你擔心。想不到你對後宮生存之道倒是無師自通,還知道樹大招風這個理。”樂薇白了他一眼,心想,我雖無師,但宮斗的電視劇看了一大堆,雖然不打算玩,但至少得有自保之力。口裡說道:“我這還不是被逼上梁山的?你知道我一直不願意爲嬪妃,可是爲了你,我……”後半句話噎在嘴裡,出不了口,一時間只有低頭絞手裡的帕子。
玄燁心中感動,伸手握住了她手,道:“我知道爲難了你。你放心,凡事有我擔待着,雖然宮裡規矩多,赫舍裡卻不是個善妒的,你也別太拘束了自己。我可不願意你進了宮,反而變得不是你。”停了停,又說道:“上次的事,你想想,若是我不讓內務府記檔,豈不是傳得更難聽?我傳了旨,讓內務府的人把記檔的日期和地點都改了——改在下月初六的翊坤宮。”樂薇一怔:“下月初六?”忽然想起下月初六就是自己進宮的日子,爲什麼改在那天?那自然是正經圓房的日子……
樂薇不由臉上發燒,抽出手來,狠狠戳了玄燁一下:“你可壞的很!”玄燁狡黠的一笑:“那裡壞了?上次是假的,我賠給你一次真的,保管再不叫你白擔了名聲!”樂薇惱的跺腳,卻拿他沒奈何。玄燁哈哈一笑,不再順着這個話題,隨手拿了案上一本書,卻又放下,對樂薇道:“我想看會書,卻一時又沒合意的。想起你上次給我講的那書,才只講了個開頭,不如接着講下去?”
“《鹿鼎記》?”樂薇奇道,上次玄燁聽了一小段,以後再沒問起,樂薇還以爲他不感興趣,沒想到倒還惦記着。
“對,就是《鹿鼎記》。一時半會我倒想不起來書名。”玄燁拿了個手枕靠在榻上,對樂薇道:“我在這歪着,你慢慢講。倒聽聽這後世的小說家怎麼編排我呢?”說着饒有興味看着樂薇,一副請開始的架勢。
樂薇偏着頭,想了好一會纔想起上次講到韋小寶扮了小太監小桂子去和康熙比武……
於是便接着講起來,小玄子和小桂子怎麼不打不相識,成了好朋友,小桂子又怎麼到上書房偷書,揭穿了小玄子是皇帝的真相;然後君臣二人合力除了鰲拜,韋小寶被天地會的人捉去,陰差陽錯卻成了天地會的香主……聽得玄燁津津入味,除了不時端起茶來呷一口,竟半點也沒打斷樂薇,直講得她口乾舌燥,舌頭打架,沒奈何,她可不是專業的說書先生,說不得,要歇一歇了。
玄燁正聽到小桂子回宮,天地會人送了兩口大肥豬進宮,裡面竟藏着一個小姑娘的關鍵時刻,樂薇卻住口不講了,因此不耐的只是催:“繼續講啊!後來怎麼樣了?那小姑娘是誰?”樂薇白了他一眼:“客官啊!我這說書的雖然沒銀子收,好歹賞杯茶喝吧?喉嚨都要冒煙了!”
玄燁一拍腦門,尷尬一笑:“這我倒忘了。李德全——給惠妃上茶。”又笑對樂薇道:“原先在上書房,你端起我的茶杯就喝,可從來不跟我客氣。因此便忘了叫人給你上茶。”將自己的杯子遞給樂薇:“先喝着。”樂薇便也不客氣,一仰脖,一口喝了個乾淨,玄燁搖頭笑道:“你這哪是飲茶?簡直是飲牛耳!”說話間李德全正奉了茶進來,恰見着樂薇喝了康熙的茶,大驚失色,忙上前來將樂薇的茶端上:“都是奴才糊塗,忘了給惠妃娘娘添茶,請主子責罰。”玄燁見他眼神不離在樂薇手中的自己那個茶杯,便神情不動的端了樂薇的那杯茶:“朕飲這杯,也是一樣。惠妃的茶幹了,你再去斟來。”李德全誠惶誠恐的接過樂薇手裡的康熙的杯子,完全腦子不夠用的端着茶盤子出去添茶,兀自心裡尚想着,惠妃娘娘竟然用皇上的杯子用茶?看她的神色,倒像應該的似的,皇上居然絲毫也不惱,這是怎麼的一個主兒啊?
樂薇喝了茶,玄燁便迫不及待的追着聽下文,樂薇卻不馬上接着講,反而問他:“你以爲那肥豬裡的小姑娘是什麼人?”玄燁沉吟了半晌,道:“我猜定是沐王府的什麼重要人物。那錢老本是天地會的人,他們以爲自己的人落在了沐王府手裡,沐王府又不肯承認,因此便也捉了他們的人想要來個交換。”樂薇拍手道:“BingGo!真不愧是小玄子啊,一猜就中,這個小姑娘,就是沐王府小公爺的親妹妹,沐劍屏。”於是接着將天地會赴宴沐王府,沐王府進宮行刺失陷宮中等情節一一講來,至於韋小寶與兩女調笑那些段子,都是簡單帶過,只揀關鍵的情節講,再說有些細節,她也記得並不那麼清楚。於是有好幾處被玄燁發現破綻追問到底的時候,樂薇只有大叫投降:“算我記錯了好不好,那麼厚幾本書,我哪能背下來呀?都是憑着印象講的,你不要這麼明察秋毫行不行!”玄燁方一笑而罷。
這樣樂薇便隨侍在玄燁的鑾輿之上,凡他政務閒暇之餘就聽樂薇講書,真真是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兩人的小日子過得溫馨,絲毫沒覺得路途的勞頓。這樣三天時間很快過去,當御駕到達南苑的時候,鹿鼎記也正好講到了韋小寶向康熙自首,自己是假太監的情節,並準備揭露太后的隱秘事。玄燁聽得心癢難耐,只是又生氣小說胡亂編排後宮事,把太后寫得那般不堪。樂薇因此安慰道:“千里伏長線,是小說家本分,雖然是戲說,但也不會跟歷史對着幹,太后是好的,怎麼會寫成壞的?你且耐着性子聽後文,自有揭開謎底的時候。”玄燁才把那點怏怏不快去了,否則,樂薇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想要把作者給一刀咔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