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在葛爾丹軍中製造的意外混亂, 給了清軍首戰大捷的契機,卻也讓謹慎的葛爾丹心生退意。因此康熙最初的佈置被打亂,葛爾丹敗回漠南, 清軍雖然大勝, 卻因爲沒能一舉殺了葛爾丹而留下後患。
回到承德的天賜, 也因爲那夜在葛爾丹軍中差點失手被擒而深深意識到自己的修爲還遠遠不足, 因此更加勤奮用功。夜露已重, 月上中宵,天賜從花園中打坐練功歸來,遠遠地瞧見額孃的房中還燃着微明的夜燈, 嘴角扯起微笑,知道阿瑪又來了避暑山莊。自從漠南迴來, 阿瑪呆在額娘身邊的日子越來越多了, 他能感受到阿瑪對額娘深深的眷念之情, 從小在父母恩愛影響下長大的天賜對人間充滿了正面的想象,對着自己的人生有着無數美好的設想。已經十三歲的他身材高大, 劍眉星眸,俊朗一如他的阿瑪,此時情竇初開,稍知人事,不由對那紅燭下的閨房之樂充滿了想象。
玄燁裸着上身, 胸口趴伏着貓一樣慵懶的樂薇, 纏綿過後, 兩個人都透着滿足, 靜靜的享受着這難得的靜謐時光。寬大的手掌撫過她如水般光滑的背部, 玄燁一陣輕嘆:“眨眼二十年時光都過去了,小薇, 你還是如初見那般,這樣美……而我,卻開始老了。”
樂薇從他胸膛中微微擡頭,柔軟的手指在他結實的胸肌上一按,偏頭道:“亂說,哪裡老了?可不還跟當年一樣,每次都要讓我……”說着紅了臉,還是低聲把話說完了:“實在受不了才罷手。”
玄燁微微一笑,伸指勾起她因害羞低下去的下巴:“連害羞都還跟二十年前一樣。要是以前,你這妖精般的樣子,我可不會放過,還要再來一次方罷。不過現在……”苦笑了下:“實在有心無力了。”
樂薇擡手拍掉了他的手,翻身坐起,批上小衣:“孩子都這樣大了,還這樣沒正經,你也不怕天賜聽見了。”誰知這話,卻提醒他想起了另外的事,微微擡起下巴,將手擱在下巴上撥弄自己已經留起來的鬍鬚,玄燁道:“天賜虛歲十四了吧,實歲也都滿了十三了。”看着樂薇道:“是得給他安排個房內曉事的丫頭了。你是他額娘,這些事本該你操心的。”
樂薇呆住了,頓感遍體生寒:“他還是個孩子呢!身子都還沒長全,不能這麼早有這種事!”
玄燁不以爲然:“這算什麼早的?我十四歲都當阿瑪了!哪個阿哥不是這個年紀就有了房中事的?這邊丫頭本少,還是回京後我讓敬事房挑個合適的送過來。天賜那小子我瞧着眼光倒是頗高,尋常的他可入不了眼。”
樂薇堅決抗議:“不行!還是等他再大些再說吧。”
於是此事兩人無法達成一致,最後玄燁堅持要挑個通房丫頭,樂薇說要挑你只管挑,挑來我也不准他碰。玄燁不由莞爾,笑道,只怕這事你可管不了你那兒子。樂薇緘口不理,便這樣定下了。
康熙三十年的春天,來得那樣早。和田龍紋玉晶瑩剔透的玉璧已經完全被暗色的灰紋覆蓋。怔怔的撫着溫暖的玉佩,樂薇心中無限酸楚,時光似水,終於流到了它早已註定的盡頭了嗎?
少年天賜,自從有了他阿瑪挑給他貼身侍候的宮女素錦之後,整個人突然變了。稚氣從他臉上蛻盡,逐漸顯露出逼人的英氣來。望着遠處湖邊練劍的天賜和在旁邊靜靜侍立的素錦,樂薇知道,她的天賜已經長大成人,小雛鷹豐滿了羽翼,要開始他自己的人生旅程了。
如此,她離去時,也少了一份擔憂了吧……
康熙三十年,還有着一份故人的約定。
納蘭容容來得很高調,樂薇原以爲他會私下來見自己,誰知道他竟然是投帖通過門房直接通報進來的,如此,便一同見了玄燁。
修道後的容若越發風姿卓絕,挺拔瘦削的身影立在那裡,清洌如冰泉一樣的目光似要掃盡天下塵埃,真如謫仙人矣!玄燁在心中暗贊。
自從進屋後容若向他行了個道家的俗禮,兩人便相對無言。容若帖上稱應故人之邀,雖未明言的,但玄燁一看就知故人指的是誰,雖不明白樂薇和他有什麼約定,但今時早不同往日,他再不會對他二人之間有什麼多的想法。
樂薇很快就過來了,見了容若。
許是出世已久,容若早已褪盡俗世那些繁文縟節,許是跟樂薇本就是交心的情分,不需要那些虛與委蛇,因此他直接便問:“約了我來,可是那孩子有什麼事?”
樂薇看一眼玄燁,也沒有轉彎抹角,直接大致告訴了容若關於天賜身世的前因後果,然後道:“最近,天賜時常說他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多數是關於陰司地府的,因此我很擔心,那個人會不會快要來帶走天賜了。”
容若聽聞天賜的身世,也略有些驚異,但很快平靜下來,說:“把孩子帶過來我看看。”樂薇便看玄燁,見他點了點頭,方叫人去尋天賜過來。
天賜見着如此一個超凡脫俗的叔叔,不由大生好感,他生平從未見過其它修道之人,因此對容若身上散發出來的那一種同爲修道人的氣息大生親近之意。
容若只看了一眼,便道:“他靈魂中被下了烙印,想必是你說的傳承入體時烙印上的。時間到了他就會被靈魂中的烙印掌控,自動到那人的身邊去。”
樂薇聞言大驚,玄燁也臉色一變,早就知道閻王爺必定留有後手,卻沒想到是如此陰毒的招數,控制天賜的靈魂,豈不將他變成了傀儡?
玄燁的臉色陰沉,拳頭如要攥出水來。天賜聽着大人們不明所以的說話,疑惑的看着自己的額娘。樂薇面有愧色,輕聲對天賜道:“這事你還不知,稍後額娘自會跟你說清楚。現在,你只聽你無塵叔叔怎麼說。”
樂薇道:“那天賜剩下多少時間?有沒有解除那個烙印的方法?”
“時間,看不真切,我的功力不夠,只能看出大致的烙印。”容若凝神看着天賜,卻搖了搖頭:“至於烙印——是無法靠外力解除的。我師父也許有法子可以將它暫時封印住,但時間長了也壓制不住。要徹底解除封印,除非烙印被封印的時間內,他自己的修爲增長到與那人不相上下甚或超過他的程度,就能自己將那烙印化去。只是——”
容若嘆息了一聲,卻沒有說下去。
樂薇和玄燁不解,正要追問,天賜卻自己接過了話頭:“只是我這門功夫修煉極爲不容易,想要短時間內增加修爲到那種地步,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此言一出,頓時幾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難道這真是註定的命運,無法逆轉麼?
樂薇忽然道:“天賜傳承中不是有速成的法子麼?”天賜聞言,將頭轉向了玄燁。
玄燁陰沉了臉色,沉默不語。那的確是一個法子,可是……自登極以來,他素以仁德治理天下,怎麼能任由自己的兒子去做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不如此難道他就眼睜睜地看着天賜成爲陰間那個傢伙的傀儡?
頭一次,他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難以決斷。
納蘭容若有些不解,將疑問的目光投向了樂薇,樂薇便大致說了一下,容若便道:“可否請天賜詳細把這門功法解說一下,依我看來,這未必便一定是那樣陰毒的法門。”
天賜便將這一段心法截取,通過神念傳遞給容若,頓時,這道傳承的一切便了然於容若心中,這是修士間獨特的信息傳遞之法,比起口述言談,更能快速準確的傳達大容量的信息。
容若沉思了半晌,忽然開口道:“天賜如按此方法修行,倒真的有機會能突破那道封印。”樂薇和玄燁對望一眼,又都將目光投向容若,天賜也滿懷期望的看着他。
“通過獲取妖獸的血脈內丹來提升修爲本就是道家的常用手段,因此也算不上有傷天和,只是此法在人間無法修習,普通的生靈殺之無益,血肉對修士也沒有大用。而且大量殺戮普通生靈也的確犯了殘忍二字。”容若轉向樂薇:“我師門有一秘境,裡面靈氣充裕,修習事半功倍。而且那裡有無數強大的妖獸,正是適合天賜修行。只是……如此天賜就要隨我而去,你們可捨得?”
樂薇看了天賜一眼,見他眼裡滿是期待,知道他對容若說的那個修煉秘境動了心,於是很快便下了決心。況且她本來就是打算將天賜託付給容若,玄燁身邊已經有了一個沒孃的孩子胤礽,她實在不忍心再把一個沒了孃的孩子丟在他身邊,況且,天賜已經大了,他的前程並不在紫禁城,需要給他更廣闊的天地去尋找他自己的人生,留在玄燁身邊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玄燁卻有些沉吟,他心裡一直在反覆衡量天賜和胤礽。胤礽年歲漸長,卻越來越讓他失望。而天賜一天天長大,卻讓他更加的欣賞和看好,他的內心裡,其實更多的希望將來可以將天下託付天賜,只是心中還掛記着赫舍裡臨去的囑託,總有些不忍心對胤礽下手。況且胤礽畢竟是冊封多年的太子,雖然無能,卻也沒有大的失德之處,貿然廢立,只怕阻力會很大,更難以平息天下悠悠衆口。因此近些年來,他察覺到胤礽和索額圖的相互勾結,一些不法之事,也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等到他們將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便是自尋死路。
因此,他很有些難以決定。
可是樂薇盼望的眼神讓他明白了這是不能不作的決定。深吸口氣,玄燁凝神看着容若:“無塵道長,朕就將天賜託付給你了。望你好好照顧他,不要讓他誤入歧途。”又眼神複雜地看着天賜:“天賜,此去如有功成之日,阿瑪還盼着能再見你一面。”說着,拳拳的父子之意溢於言表,天賜心有所感,不禁熱淚盈眶。
樂薇更是深深的看着愛子,此一去,便是永別,今生無法再見。萬分不捨的看着兒子,愛哭的她此刻竟沒有落淚,只是扶着他的肩頭,敦敦叮囑:“天賜,你已經長大了,從此跟了無塵叔叔去,就是個男子漢了。要好好照顧自己,額娘從此就不能再護着你了。”說着竟有些凝噎,頓了頓,才又深吸口氣道:“你以後要常想着你阿瑪……他一個人會很孤單的,你要常回來看他,替額娘好好照顧他。記住了嗎?”
玄燁聽着這些話,沉默不語,眸子裡是深深沉在心底的心痛,只有他聽得懂,小薇的這番話,竟是臨別囑託的意思。時間啊時間,上蒼賜予他們的時間,就要到頭了。
別過去頭,掩蓋了自己抑制不住的細微失態,玄燁平復心情,用盡量平穩的語調,道:“去吧,天賜!既然早晚都有一別,宜早不宜遲,收拾好東西,就隨你無塵叔叔去。專心用功,不要想着別的。”
容若靜靜看着樂薇,眼光略有些複雜,他不是沒有聽出樂薇話裡別有意思,如今參悟天道,也從師兄那裡得知樂薇的真實來處,此刻也略微知道一二,不欲多言,只鄭重向着樂薇和玄燁道:“無塵在此向二位保證,無論結果如何,總會帶他回來一趟。”
玄燁微微頷首,樂薇已凝噎不能成語。容若攜着一身輕裝的天賜,在紫薇堂最後與樂薇告別後,彼此騎馬絕塵而去。
從此天上人間,兩個世界。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