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四十六歲那年,想要出去看看。
彼時衛昭嫁入越家方纔一年,有孕三個月。
作爲越家中與越四年紀相仿又最爲親暱的嫂子,衛昭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
聽到時,衛昭也就小小訝異了片刻,便笑了:“世界這麼大,我也想出去看看……只不過沒你這樣的勇氣和……運氣。”
說着,衛昭的手放在還未顯形的腹部上,笑容越發溫和。
就算眼下被子女拖累出去不得,她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
畢竟,這是甜蜜的負擔。
頓了頓,衛昭又問:“既然你想離家出去瞧瞧,可想好了路線?總不能一個人自己去罷,想好讓誰同去沒?”
十六歲的越四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少了幾分跳脫,多出了幾分沉着穩重。
“我想着就一路南下,到了貴州再折回……三哥一早也有出去遊歷的想法,眼下太子已經親政,他身子又大好了,有閒有空,同我一道兒出去最是合適不過了……”
越四將情形慢慢道來,最後說:“而且我打算扮作男兒出去,便也就不怕沿途麻煩。”
衛昭微微頷首,略一沉吟,問:“那……太子那邊……?”
太子已經十八歲,非但未曾娶妻,屋裡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朝臣們爲了大周朝第一鑽石王老五劉念真是操碎了心,三天兩頭地上表請皇上給太子議親,那京中閨女名錄堆起來足有一人高,可皇帝父子倆均不表態,一個繼續安穩地當着京城第一處男,另外一個繼續安慰地當着京城第一處男的親爹。
無論朝上吵得如何沸沸揚揚,他父子倆自巋然不動。
雖然檯面上不表態,但是越家人和皇家人都心知肚明,太子這是等着越四點頭呢。
聽到衛昭提起太子,越四眼神一黯,有些心煩意亂地開口:“我說過……他不用等我,該娶妻就娶妻,該納側妃就納側妃。”
衛昭婉然嘆息:“小四,這都過去兩年多了……你……還不願意和太子和好嗎?”
這兩年多裡,太子委曲求全,幾乎將自己放入塵埃之中,只爲博越四回頭一看。
看着越四神情略有鬆動,衛昭趕緊往話題上添柴:“太子都爲你求了聖上恩典,準他只有一個太子妃,再無其他妾室……就算是這樣,也沒法打動你嗎?”
越四咬了咬下脣,道:“衛姐姐你覺得這是一種恩典嗎?在爹孃還有你同大哥之間,沒有第三者插足婚姻,是如此正常的一件事,爲什麼到了皇家,竟然就成了恩典?”
越四這麼一說,衛昭緘默片刻,方開口道:“到底是皇家,與我們這尋常人家不同。”
越四苦笑一下:“是呀,皇家不是尋常人家……”
說着,越四扭頭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藍天,似自言自語又似同衛昭說話:“我是打小就看着皇后娘娘被困在那大大的四方盒子裡的。就算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又如何?就像籠中的金絲雀,縱然籠子是黃金瑪瑙打造,那也是桎梏啊……”
衛昭不知道該如何勸解越四,又是一陣靜默過後,輕輕問了一聲:“那……你還喜歡太子嗎?”
越四擡頭看向衛昭,眼中似有盈盈淚光,再細一看,卻又如碧空一般乾乾淨淨:“如果我說……我喜歡他,不比他喜歡我少,衛姐姐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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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四和太子的事,在衛昭心裡頭成了千古第一難題。
晚上,越慎言給打來水,爲衛昭除去腳上鞋襪,將她的雙腳放入溫水之中,隨意地問了一句:“小四今兒同你說了什麼,我看她離去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
衛昭嘆息一聲,將越四下午與自己說過的話,和丈夫說了一遍。
說完了,衛昭很是無奈:“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太子橫在那兒,京中也無人敢來向咱們家小四提親……眼瞧着小四也十六了,難不成他們倆就要這樣一直槓下去嗎?”
越慎言拿了衛昭的腳起來,替她輕輕地揉捏着:“依我看,還是小四自私了些……若是真的將太子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哪裡會計較這些事情?”
說着,越慎言扭頭問了衛昭一句:“我這勁道可還好?可揉痛了你?”
衛昭笑着搖搖頭:“勁道剛剛好……哎呀我都說了,這才三個月,哪裡會腳腫了?你做什麼現在就開始替我捏腳?”
越慎言跟着她一笑:“我這不是提前練手嗎?記得我年幼時,孃親懷小四的時候腳腫得跟饅頭似的,幾乎都要走不了路……我這樣是防患於未然。”
衛昭心裡頭暖暖的,湊過來在越慎言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記,又拐回去說越四的事情:“小四這事,也不好說她自私吧?要是是我碰上這樣的事情,也少不了要猶豫幾年,更何況她這才十六歲,正是愛玩的時候,怎麼能容忍將來被規矩教條拘束着,不點頭也是人之常情。”
越慎言開始還老老實實的,到了後面這手就忍不住沿着妻子光滑的小腿往上攀附:“小四這些話,我回頭再讓阿難轉告給太子……倒是娘子你一天到晚地說別人家的事,也惦記一下爲夫,好不好?”
言語間,越慎言的手已經滑到了衛昭的大腿根處。
衛昭俏紅着一張臉,一把按住了在她褻褲下的那隻手,嗔道:“一天到晚沒個正形!好好洗腳!”
越慎言笑出聲來,撤回了手,一派正經地同衛昭說:“看在爲夫的伺候得這般賣力的份上,娘子待會兒也給些糖吃?”
也顧不上腳上還溼着,衛昭擡腿踢了越慎言一下:“行了行了,看在你還算中用的份上,本娘子待會兒就賞你糖吃。”
越慎言臉上的笑似要滴出蜜來:“多謝娘子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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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越四做好了萬全準備,告知了父母自己的計劃。
越將軍和越夫人兩人一向尊重子女的決定,再者越四這一番功課做得也好,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是越四計劃再怎麼周密周全周到,也沒想到會有個萬萬沒想到的人橫空出世。
臨行前,看到騎在馬上那人,扮作男裝的越四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你怎麼也來了?!”
太子劉念一臉淡然:“正好你這條路線我沒走過,我順道視察一番,不好?”
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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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四同太子一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情,衛昭不得而知。
越四倒是趕在她產期前回來了。
大半年不見,衛昭覺得越四變了。
可要讓她說越四哪兒變了,又說不上來。
怎麼說呢,感覺就像是蛻去了少女的氣息,變得更嫵媚嬌豔,楚楚動人了。
這路上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嗎?
衛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但是這沉思來不及持續三兩天,哈利和赫敏如期而至。
抱着新生的小侄女,越四眉間帶着幾分溫婉和善,對衛昭說:“衛姐姐,我想給劉念生猴子。”
衛昭一聽,心裡咯噔了一下。
“小四你……”
衛昭遲疑着,目光落在越四的肚子上。
你該不會和太子暗度陳倉,現在已經有了吧?!
越四沒察覺到衛昭的不對勁,在小赫香軟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又說:“先生個哥哥,然後再生個妹妹。這樣哥哥就能保護妹妹了。”
衛昭的心情當真是十分複雜。
琢磨了好半響,衛昭決定還是問出口:“小四你這是要答應嫁給太子了?”
越四回頭,對着衛昭微微一笑:“嗯。”
衛昭略一詫異,而後也隨着越四笑了:“怎麼就想通了?”
越四低頭看向侄女,小小嬰兒不聞耳邊之事,呼呼呼地睡得很香。
“路上,劉念同我說,若是我不想做太子妃,那他便不做這太子了。無論天下有多大,他都陪我走完。”
“也許衛姐姐你覺得他這話是在哄我,但是我知道,他是認真的。”
“他爲了我都能捨棄這江山,爲什麼我就不能爲了他,捨棄我一直執着於的自由?”
“再者,嫁與他,也並不意味着,我就不會自由。”
聽越四絮絮叨叨地又說了許多她與太子之事,衛昭心底一片喜悅,在她言盡之時,誠懇地祝福:“恭喜。”
越四有些羞赧:“衛姐姐你別笑我反應遲鈍就好。”
“只要最後是幸福的,遲鈍一些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