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捨
看着面前的項鍊,呆呆地坐着,心裡的感覺怪怪的,說不上好,也不算壞。
“咚咚咚!”
“進來。”
“汪處長,明先生讓我來給您送些吃的。”阿誠推門走了進來,並放下手中的食盒,“明先生聽說汪小姐平時工作時午餐都吃得很敷衍,特意讓我從樂圃閬茶樓點了草頭圈子,紅燒肉,說是濃油赤醬的,汪小姐愛吃。”
“還有這個,”將手中的紙包遞到我面前,“知味齋現做的綠豆糕,也是汪小姐喜歡的。”
輕飄飄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慵懶地說道:“替我謝謝師哥。”
阿誠將菜品從食盒中取出,放在桌上,說道:“汪處長不嚐嚐看嗎?”
“樂圃閬的手藝自是不會差的,但我現在沒什麼胃口。”想了想,又擡頭笑道:“不然,你給我說個故事吧?”
阿誠的眼角抽搐了下 :“我……並不擅長講故事。”
“哦,這樣呀。” 以手托腮,我有些失望的說道。然後忽而眨巴着眼睛,提議道:“或者,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這次連嘴角都一起抽了抽,“洗耳恭聽。”
“咳咳!”清清喉,一邊說着一邊胡謅起來: “傳說,深山中住着一戶人家,平時靠打獵爲生。有一年冬天,獵人在雪地中見到一隻狼的幼崽。小狼崽的眼神很純淨,獵人的妻子生了憐憫之心,將它留了下來,每天給他一些熟食吃。天越來越冷,積雪甚厚,獵人心善,便在自己院中爲小狼崽搭了一個窩,夫妻二人在家時,也會讓狼崽在屋中取暖。
小狼崽一天天的長大,儼然成了獵戶家中的一份子,若不是尾巴搖不起來,他人多數都會把它當成一隻獵犬。
幾年之後,夫妻倆有了自己的寶寶,狼有時會拿腦袋蹭蹭寶寶,逗得寶寶“呵呵”直笑;有時就有時就只是靜靜地趴在那兒看着寶寶,守護着他安眠。夫妻倆對狼沒有任何防備,偶爾倆人同時外出,還會留下狼在屋內照看寶寶。
可是,後來,獵人的年歲漸老,打來的獵物也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需要狼自己去捕食。某一天,獵人出去打獵,妻子也去林中摘些野果,屋中只留下狼與孩子玩耍。
突然,妻子聽見孩子的哭喊聲,連忙跑回屋中。一看,孩子的手臂上正流着血,而狼嘴角的毛也溼溼的,鮮紅的血珠順着毛髮滑落。妻子驚詫之下,竟就呆立在原處,獵戶此時也回到家中,看着眼前的情形,已然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他朝着狼舉起了槍,可是看到狼只是靜靜地趴在地上平靜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當年雪地裡那隻小狼崽一般純淨,讓他下不去手。最終,他只是打落了狼最鋒利的那顆牙,然後放了狼離開,並在圈子周圍築了一道高高的柵欄。好在孩子被咬過的地方也只留下了一道疤痕,並沒有傷到筋骨。
再後來,獵人的身子越來越差,一家人只能靠着妻子去摘些果子生活。這時,他們發現院門外隔三差五便會有一些野味,無一例外,都是被咬死的,而他們的脖子上都只有一個血窟窿。他們心裡清楚,這都是當年那隻狼叼來的。
獵戶老了,狼也老了。人與狼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只不過狼再也沒有進去屋內,只在院中徘徊,獵戶一家也漸漸放鬆了警惕,重新接納了狼。
那一年的冬天,夫妻倆見到雪中瑟瑟發抖的老狼,一時心軟,將狼放進了屋子,一直到三人皆睡去,也沒讓狼出去。
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
“這要看汪處長說的是什麼故事了。”阿誠頗是自得的靠在椅背上,“若是童話故事,自然是有賊人入侵,狼爲了保護獵戶一家而受傷;若是現實,毫無疑問,狼性難改,趁機吃掉了獵戶一家。”
“是啊,一個能對着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下手的狼自然不能指望她的心是紅的熱的。”我頗有深意的看了阿誠一眼,“我希望阿誠先生可以一直這麼的知人識人。”
“好啦,故事說完了。” 朝阿誠伸出雙手,“賞錢呢?”
阿誠愣在了原處:“什麼賞錢?”
“你幾時見過說書先生不收錢的?”臉上的笑意愈濃,說道:“汪氏講堂,價格公道,兩百一場,童叟無欺。”
阿誠扯着嘴角笑了笑:“汪處長真會說笑,我只是明先生的管家,一個月的工資纔不過一百塊……”
“付不起錢還要聽故事。”我朝他擺擺手,“走吧走吧,我要工作了。”
阿誠有些無語的望了我一眼,起身準備離開。我猶豫了再猶豫,還是忍不住開口叫住了他:“好好
照顧你家先生,讓他別總是忙起來就不知道休息。”
“還有。”將飾品盒合上,連同裡面的珍珠項鍊一起遞給阿誠,“項鍊太貴重,替我還給明先生。”
阿誠朝後退了一步,避開我伸過去的手,沉聲道:“這是先生送給汪小姐的禮物,若是汪小姐不喜歡,還是自己還給先生比較妥當。告辭。”
目送着阿誠離開,揉了揉有些發熱的眼眶,不知爲何,總覺得心裡酸酸的。
在這裡,雖然每天都很迷茫,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可是每個人都是我所熟悉的。明樓,汪芙蕖,樑仲春,南田洋子,朱徽茵,即便我的心智能力皆比不上她們,但至少我瞭解他們的作爲,瞭解他們的性格、思想。即便汪芙蕖和明樓對汪曼春都是諸多利用,但到底也是汪曼春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了。即便我不喜歡汪芙蕖,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亂世裡,汪芙蕖確是汪曼春最後的依靠了。離開了這裡,從今往後,我就真的只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了。
以後的生活中,我不再有敵人,不再有親人,也不再有朋友 。我甚至都不知道作爲一個不會粵語、身無分文的女兒家選擇去香港是否是正確的。更何況香港遲早是要淪陷的,到那時,我又該何去何從?
撫了撫盒中的項鍊,苦笑了一聲。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汪曼春是錯誤的站在了民族的對立面上,可是她也確實憑藉自己的能力在上海灘佔了一席之地,而我呢,卻永遠都在想着依賴別人,總是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中去做決定。
面對李成的時候是這樣,面對明樓的時候也是這樣,甚至如今要離開了,我還在害怕以後沒有可以依賴的人,無法好好生活。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討厭每天都在利用別人的感情來爲自己謀算的日子。我受夠了這樣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演戲的生活。這種每分每秒都要戴着面具的日子,就像是日日都有人把銀針一下一下的刺在你的心尖上,讓你痛不欲生,卻不肯給你個痛快。
我承認,我在怕。明明汪曼春的殘念都已經消散了,爲什麼……爲什麼我還是在被她的情感所影響?我討厭面對明樓時的這些莫名其妙的情感,我討厭面對明樓時的這些總是不受控制的小情緒。我怕有一日我會現在汪曼春的情感中再也總不出來,我怕有一日我會忘記自己最初的模樣,我怕有一日我會跟隨着汪曼春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向毀滅。
這條命既然已歸我所有,我就絕不允許我的人生會因爲任何人而變得一團糟。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