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城內。
陽光照在寬闊的廣場之上,卻並未帶來想象中的溫暖,寒風冷冽如同白刃。雲中的冬天素來難熬,便是躲在房間裡守着炭火也難免瑟瑟發抖,更別說站在廣場上吹風。可此時廣場上的幾個少年人全都滿頭大汗,有的甚至還脫去了棉衣,露出裡面的短打衣衫。
衆人大聲吆喝着號子,拼力轉動廣場上那架拋石器的絞盤。雲中城地處南曜北疆邊陲,本就承擔着爲南曜守衛門戶的重任,何況十八年間神狸崛起,已經成爲足以和大燕一爭雄長的強大勢力,雲中與其勢不兩立,在武備上自然格外重視。
這架拋石機雖然是教學之用,但是和架設在城牆上的真正戰具相比並無差別,乃是發射百斤石彈的重型武器,威力遠勝無定河上墨門所用的石炮,可是操作起來也格外費力。一般情況下,需要三十名以上的壯漢,才能把絞盤上緊。這些少年都接受過嚴格訓練,身手氣力遠勝常人,饒是如此,操作這臺拋石機也並非輕鬆之事。
在拋石機的彈兜內盛放的並非訓練用彈丸,而是一個年紀與這些操作者差相彷彿的少年。比起那些轉動絞盤的同齡人,少年的樣子就悠閒的多。人躺在彈兜內,雙臂環在腦後雙肘護頭,左腿蜷縮右腿架在上面,腳尖輕輕晃動。頭上戴着一塊巨型護目鏡,嘴裡叼着一根草棍,雙目望着紅日白雲,眼神中充滿嚮往。
“阿陌,絞盤好了。”
轉動絞盤的少年停止了動作,爲首的年輕人高大魁梧面孔黝黑,如同一尊鐵塔。他相貌十分威猛,說話語氣倒是非常和善,對於彈兜內的少年也頗爲關心。
這黑臉的後生名叫呂皓,是這一干少年的頭領,也是楊陌的好友。雖然被楊陌拉着來做這次的試驗,可是心裡還是有些打鼓,不敢輕易釋放。。
“這拋石機力道非同小可,你到底有沒有把握?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千萬別出差錯。”
已經成長爲一個英俊少年的楊陌微笑道:“我幾時騙過大家?只要你們按我說的做,肯定不會有問題。現在聽我的,鬆絞盤!”
“要不咱們再想想?”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從藏珍庫裡偷了羅長老的皮膜和龍骨,最少也得幽閉十天杖一百。你們幾個都是幫兇,也好不到哪去。”
聽到楊陌的話,幾個少年面面相覷,誰都不再吱聲。楊陌又說道:“想要免罪就只有一個辦法,把試驗完成。把飛天翼交上去,證明我們發明了新的機關,將功折罪不但不會受罰,說不定直接就能進入‘冬至’。你們難道不想這樣?”
二十四小隊裡以“冬至”戰鬥力最強,選拔也最爲苛刻,入選者都是雲中少年精英。對於這些少年來說,能成爲冬至一員,自然是無上光榮。
呂皓點頭,朝身旁人大喝道:“放!”
一名少年扳動了緊固棘輪的扳機。原本低垂的彈兜失去束縛陡然彈起恢復到以往的水平位置,巨大的力量將躺在彈兜內的楊陌直接發射出去,就像是訓練時發射的石彈一樣,楊陌的身軀如同流星般飛起,直衝雲霄!
人飛在半空中,便能感覺到風比起廣場更大也更冷。彷彿有上千把銼刀同時行動,在楊陌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來回切割。可是楊陌顧不上疼痛,而是在自己向下墜落之前搶先舒展開四肢。原本枕在腦後的雙臂展開伸平,雙腿也向左右分開,整個人在空中呈現爲“大”字形狀。
在他四肢之間早已綁好的骨膜隨着四肢的舒展而張開、鋪平。這些骨膜來自墨門珍藏,其堅韌程度不是尋常獸骨骨膜可比。雖然寒風凜冽呼嘯,卻難以損傷骨膜分毫。隨着骨膜的舒展,楊陌身體下墜的速度明顯變慢漸漸停頓,人如同紙鳶一般隨風飄蕩。
成功了!
聽着耳畔冷風呼嘯,望着似乎觸手可及的白雲、太陽,楊陌的心情激盪,幾乎忍不住想要大喝一聲,自己終於成功了!
在他第一次看到空中自由飛翔的鳥雀時便想要像它們一樣振翅高飛,在廣袤天空自由自在的翱翔。直到今天,這個願望終於成真。自己終於會飛了!
“哼!”楊陌抿了抿嘴,這纔是個開始!這裡的風能帶着他越飛越高,直衝九霄。旁邊振翅飛過一隻飛鳥,和楊陌並肩飛行,歪着頭打量他。
楊陌也看着鳥兒,忍不住咧開嘴想笑,哪知道灌了一嘴的風,笑都笑不出,趕緊閉緊了嘴。“回去得跟千雪姐說,要連嘴巴也罩住。”
雲中城高大堅固的城牆再也困不住他,只要他想,就可以駕駛着飛天翼飛出雲中,飛向未知的遠方。去看那些記載於書本上的名山大川美妙風景,去看看其他地方的城市是什麼樣子,百姓又是如何生活。
自己還可以飛去草原,看看神狸部落的人是不是真的像夥伴們私下議論的那樣青面獠牙,如同妖魔。自己可以創造出飛天翼,一定也可以像那些話本中的主人公一樣,締造一段屬於自己的傳奇故事。不過這一切都要在自己成爲“冬至”之後。每個雲中少年心中都藏着一個冬至夢,楊陌也不例外。
從十五歲開始參加大比,三次參加三次落敗,這次一定可以成功!
飛天翼對於行軍佈陣的作用意義非凡,只靠這個發明,冬至就會接納自己。
雖然飛天翼的功勞不能算在他頭上,研究這東西的是術宗長老羅一傲,可是自己和雪姐共同完成了最後一步,還是自己完成試飛,這個功勞同樣非同小可。他相信父親和雪姐都會爲自己驕傲,尤其是雪姐。只要能成爲冬至成員,她就不會再把自己當作沒長大的孩子看待。這回一定要讓她知道:阿陌已經長大了!
他使勁扇動翼膜,拉動引線,人緩緩降落。
可是當楊陌落地之後,卻發現一衆夥伴都乖乖站在那架拋石機前面低頭不語,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他納悶地問道:“你們怎麼了?怎麼都不動地方啊?我知道了,你們一定是被我才華折服了,不敢靠近我對不對?不必如此!我雖然是個天才,可是不會因此驕傲,咱們依舊是兄弟。我會說飛天翼是咱們共同發明的,不會自己一個人進冬至把你們拋下!”
楊陌邊說話邊活動着身體。空中的溫度遠比地面低,他的手腳都凍得發木,就連解開飛天翼都做不到。這幫人卻沒一個人上前幫忙,讓楊陌很有些沮喪。
就在這時,楊陌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這飛天翼是你一個人做的,還是你們所有人一起做的?我想聽一句實話。”
“我不說了麼?我這個人不是個吃獨食的,這飛天翼啊,當然是我……羅長老?”
楊陌邊說話邊轉頭,可當看清身後男子的相貌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只覺得此時廣場上的風比方纔空中還要冷。試驗成功的喜悅瞬間消失,只剩下做壞事當場被抓的恐懼。
站在楊陌身後的,正是術宗長老羅一傲。雖然楊烈乃是墨門矩子,可是要論可怕程度,身後這位羅長老羅一傲遠在楊烈之上。
羅一傲一生研究機關之學,其製造機關、工具講究一板一眼絲毫不差,其手下弟子學徒制作機關時,就是順序有差也要受罰。輕則幽禁重則鞭笞。楊陌的飛天翼材料乃是從術宗倉庫盜取,上面都標着羅一傲的名籤。偷東西被苦主抓現行,想來絕無善了,便是楊陌也不免魂飛魄散。
羅一傲的聲音一如他的臉毫無情緒波動:“回答我的問題,這飛天翼是誰做的?”
楊陌吞了口口水,“羅長老,您……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什麼解釋,只想聽你的答案。發明飛天翼到底是誰的主意?”
楊陌看看一干同伴再看看羅一傲,把心一橫,咬牙說道:“是我的主意,和其他人無關!偷盜材料到製作飛天翼都是我一個人做的,羅長老有何責罰,楊陌一人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