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片樹葉一字排開,每片樹葉都被弩箭貫穿,但是上面的墨痕不會因此消散,因此可以看出楊陌並非胡亂射箭,真的是用望山損壞的疾風連弩射中目標。方纔楊烈的身手大家都看在眼裡,就算是望山不壞,這幫人也沒把九六握命中。所謂錢壓奴婢手,藝壓當行人。楊陌這手神射的本事露出來,那些神策軍心裡再如何不服,眼下都無話可說。
王祐看到這手射術,心中也暗自敬服。他對於懶散的楊陌其實並沒看在眼裡,但是對於楊烈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敬。自從他加入梟衛之後,部下口中三天兩頭唸叨這位天下第一名俠的事蹟,王祐心中多少還有些不服。可是今日一見,對方的武功修爲自不必說,教授弟子的能力就已經讓王祐心悅誠服。更別說楊烈身上本就有一種強大的親和力,讓人願意與他接近。乃至王祐在剎那間甚至生出一份念頭:如果我和楊陌交換,我一定做得比他好。
當然,這種念頭在他心中只是一閃而過,更不會宣諸於口,可是楊家父子的感情,楊烈的氣度手段,都讓王祐心中升起一種莫名地嫉妒。他開始嫉妒楊陌這個憊懶後生,覺得這個同齡人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太少。
素來冷靜的王祐破天荒第一次衝動,拍掌喝彩:“好本事!楊少俠家學淵源果然名不虛傳,矩子所言也半點不錯。這件事楊少俠毫無過錯,至於神策軍……”
他的眼神掃向那些神策軍官兵。這些人別看是國舅的親信,平日趾高氣揚目無餘子,卻沒人敢和梟衛統領抗衡。見王祐看過來,個個低下頭不敢言語。王祐哼了一聲:“眼下神狸大軍在外,我大燕男兒的氣力應該用在和神狸人作戰上,而不是拿來自相殘殺。有本事就去和他們打,不要在自己的袍澤面前逞威風。再給國舅帶句話,陛下的旨意不容拖延,請國舅儘快把軍資器械送來,否則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至於這座校場……下次誰再想用,先來找梟衛要個許可!”
幾個神策軍不敢再說什麼,不住點頭告退。楊陌以前對梟衛毫無好感,可是如今見王祐如此處置極爲公平,也給自己出了口氣,對於梟衛的看法大爲改善,上前說道:“多謝你主持公道啊。要不然他們總來就不好辦了,我又不能每天都在,到時候他們仗着自己器械精良欺負人,無定軍的兄弟就要倒黴了。”
王祐朝楊陌道:“楊少俠不虧是墨門子弟,果然俠肝義膽,他們的行爲王某也看不下去,早就想教訓一下了。就算少俠不出手,我也不會放過他們。不過……”他的話鋒陡然一轉:“楊少俠終歸不是軍人,這些神策軍卻還是大燕經制官兵。如果隨隨便便被人打了,萬歲面前固然不好交代,於墨門的名聲也有妨礙。再說我身爲梟衛統領,看到這件事不聞不問也不成話。”
楊烈接過話來:“那王統領的意思是要帶我兒去梟衛衙門問話了?”
他說話的語氣平和,似乎真的是關心兒子安危而詢問。可是王祐只覺得自己太陽穴的疼痛感再次襲來,而且比上一次更爲嚴重。他甚至懷疑如果自己開口應是,下一刻就得領教這位宇內第一高手的絕技。
這纔是做爹的樣子!
王祐心中不怒反喜,對於楊烈微笑道:“矩子哪裡話來?我可不敢拉楊少俠去衙門。我想的是咱們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纔楊少俠當衆演武,就是和神策軍的人切磋。既然如此,之前的拳腳較量想必也是切磋。大家都是武人,見面之後用拳腳切磋幾招,只要不傷人就沒什麼關係,即便萬歲知道也只會一笑置之。楊少俠既然與神策軍切磋,與我切磋一番總是無妨。這樣陛下問起來,我也好有個交待,不知道楊少俠意下如何?”
楊陌少年氣盛,正是好鬥之時。尤其是雲中城出來的子弟,對於比武這種事都是求之不得。再說他素知梟衛惡名,早就想找機會出手給他們一點教訓。王祐今天的處置很對楊陌心思,教訓他的想法自然就淡了,可是對方主動約戰,自然不會拒絕。不容楊烈答覆,自己搶先開口:“好啊!光是自己悶頭練拳沒用,總要和人切磋才知高低。我就領教下梟衛統領的功夫。”
王祐微笑着走向校場正中,邊走邊道:“多謝楊少俠賞臉,讓我得以領教一下雲中墨門的絕技。”
這兩人較量不同於之前,無定軍不少軍官士兵圍過來觀看,就連魚世恩也把注意力放過去。他擔心楊陌有失,低聲對楊烈耳語:“梟衛的人功夫狠辣出手必傷人,哪怕是拳腳切磋也不安全。”
楊烈倒是表現得很平靜:“放心吧,想在我面前傷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正好也看看,這位梟衛小統領的身手到底如何。”
這時校場上的兩人已經開始轉動身形,目光緊緊盯住對手不敢有絲毫怠惰。軍中以兵器爲先,並不過分看重拳腳本事。不過很多拳術本就是兵器的基礎功夫或是從兵器招數裡變化而來,因此軍中上將對於拳術縱然不是如何精熟起碼不陌生。魚世恩自知自己武功不能和楊烈相比,這時也不敢班門弄斧,只在旁小聲提醒:“梟衛成員複雜,既有軍中勁卒也有江湖中人,武功雜得很。王祐的本事是在梟衛練出來的,談不到什麼家數,令郎最好小心一些。”
楊烈微笑道:“軍中武技重實戰輕招數,功夫變化不多簡單實用,這些我也有所知。不過雲中城的假想敵始終只有神狸。那些人魚帥心裡有數,他們沒有所謂的流派,全是與野獸搏殺練就的本事。阿陌從小就學如何跟這種人交手,我對他有信心。”
話音未落,校場內的楊陌已經一聲大喝搶先出手,向着王祐衝過去。他的性情跳脫,遇事喜歡用謀略解決,發現捷徑的時侯絕不猶豫,不會執着於所謂的正途。惟有在武功一道上從不曾偷奸取巧,一招一式都是勤學苦練而來,爲了練成武功受多少苦也不曾退縮埋怨。更別說他從小到大被楊千雪追打,身法、反應以及拆招的速度遠勝同儕,如果沒有這個基礎也應付不了多狸的追殺。此時對上王祐他心中頗有信心,畢竟對方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就算有奇遇也不是自己對手。
可是彼此交手之下,楊陌卻發現自己可能想錯了。王祐的力氣和自己伯仲之間,招數自成體系,並不是簡單的軍班武藝可比。
普通軍漢的拳腳往往過分追求實用而忽略了招數間的配合,一招制敵的反面就是當一招制不住的時候就拿不出好辦法。可是王祐顯然不在此列,他的拳法保持了軍中拳法特有的凌厲和剛猛之外,又經過武學大家的指導,自成一門體系。招數之間銜接嚴密,出手進退有法,法度森嚴,楊陌的拳法竟然佔不到上風。
拳擊、肘襲、膝撞、頭槌……兩人雖然說的是切磋,可是等動手時卻已經打出幾分真火。王祐固然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教訓一下楊陌,平息心中不平,證明自己比這個少年強,楊陌卻也是不想失敗,以免墮了墨門威風。因此兩人雖然沒動兵器,卻也看得一干老兵心驚肉跳,把自己放進去,怕是早已經落敗。
魚世恩固然不想楊陌受傷卻也承擔不起王祐被打傷的責任,向楊烈低聲建議:“不如讓他們停手,免得傷了和氣。”
楊烈注視着兩人並沒有出手干預,“如果因爲比武場上輸贏而耿耿於懷,就說明這個人沒有資格上場比武。我的兒子不會是這種廢人,梟衛的統領我相信也不會是個廢人。讓他們打吧,少年人都有火性,打出來就好了。”
雙方走得都是快打快攻風格,招數裡攻多守少,眨眼間數十招已過,忽然楊陌腳下打滑,似乎是踩到什麼東西,步法以至於凌亂,王佑見狀目光一寒,以拳代劍直取楊陌咽喉。
楊陌卻在此時一聲大喝:“你中計了!”那看似錯亂的步伐一變,腳步扭轉猛地踢起一蓬沙土襲向王祐面門,隨後身形電轉已到王祐身後,手刀橫劈攻向王佑後頸。
他方纔的步法得自岑霜,乃是幾年前軟磨硬泡從岑霜那硬訛來的一路功夫。即便是雲中城裡會的人也不多,原本是想從楊千雪手上逃命的,但是考慮到朝楊千雪踢沙土等於自殺就始終沒用過,結果今天用在王祐身上。
岑霜靠着一路步法可以和神狸猛將對抗,天京城裡沒人見過這門功夫,王祐初次遭遇也是應付不來。忙着規避沙土卻不想人已經到了背後,眼看這一招就要得手。一邊的魚世恩急道:“手下留情!”
楊烈卻在此時道:“王祐沒輸!”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王佑在間不容髮之時身子猛地一彎,避開這必殺一擊,左手搭住楊陌手腕一扭,飛腿踢向楊陌的腳踝。楊陌擡腿踢王祐環跳,兩人雙腿互踢連發幾聲悶響,雙手始終搭在一起。這時卻因爲受力太大雙雙倒地絞成一團,王祐的右拳抵住楊陌咽喉,楊陌左手食、中兩指也抵住王祐雙眼,兩人彼此僵持卻是打了個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