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入城
臨安城確實是沒有昔日那般熱鬧了。
那些個兵油子,在當年跟着王燮的時候便是兵油子,上了戰場除了逃跑,便再沒有了別的本事。
可是下了戰場……雖然談不上殺人放火,但又確確實實的是在做些斷子絕孫的事情。
也許是在州郡上壓抑得久了,也許是此番入了臨安,大夥兒都成爲了從龍之臣,都有了許多的底氣,行事起來難免張狂……說起來,當年張太尉和他的那些個花腿軍,其實與王燮的這些人也差不多。
無他,他們的靠山正是皇帝,正是這趙宋江山的主人。
就算還有另一個皇帝,那又能怎的?
弟弟還能把自個兒兄長怎麼樣不成?
只是他們快活是快活了,遭殃的終究還是百姓們,這些狗日的雁過拔毛,逼得西湖上的花船兒都不敢開張了……連人家項光世的兵都知道去妓院是要付費的,王燮的這些兵,反而只知道吞,不知道吐了。
說起項光世,曾幾何時,有諸多的富貴擺在他的面前,諸如‘大宋第一將’、‘西軍第一人’、‘武將第一官’這些個隨便一個都能保其一生無虞的頭銜,但他都沒能夠把握住,以至於到了後面,連祖宗給他的姓氏都給丟了。
現在,孝慈淵聖皇帝又給他拋了媚眼過來,和趙士程想的一樣,一個王燮就能叫來兩三千人,那他項光世大手一揮,怎麼着也能叫來個兩三萬吧?
趙桓所做的一切,目的都很清楚,那就是活着。
這天下間沒有誰比他更希望活着了,在金國和他爹住牛圈摧毀不了他那顆想生的心,他的皇后妃子被人給搶去了也摧毀不了,被一羣金國太子圍着取笑自己還得以亡國之君的身份來跟着賠笑,同樣摧毀不了他那強大的內心。
這麼多的苦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終於熬到了南邊,熬到了做人上人的時候了,大宋的孝慈淵聖皇帝,更沒有理由想不開了。
所以項光世很爲難,無比的爲難,就算是建炎年間皇帝南渡,他守在河邊上是走是留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爲難過。
若秦檜沒有死,若吳表臣沒有死,若柔福帝姬沒有死,說不準他就從了趙桓,畢竟在外人看起來,當今那位皇帝陛下對於他已經是失去了耐心,雖然沒取他的性命,但他什麼都不剩下了,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沒有理由拒絕的,在兩兄弟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面前,常人勢必都會拋棄那個唱紅臉的。
可要不說這人運氣好呢?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一個人的運氣確實很重要,每當項光世想要答應了,便會想起那位皇帝陛下的臉來……旁人或許不知,但是他確實知道得個清楚明白。
那位陛下,行事全然沒有章法。
每個人都以爲他不會動秦檜,都以爲他不會北伐,都以爲他還是那個懦弱無能的康王,可事實呢?
所以在自家孫女的建議下,項光世決定反着來。
反着來不一定能對,但至少要比規矩地去做選擇更爲妥當……算上昨日,已經是他閉門不出的第十五日了,也是孝慈淵聖皇帝託人來,被他給拒之門外的第十五次。
可是今日,他卻再也拒絕不了了,因爲趙桓親自來了。
說實在的,劉延慶若是還活着,估計能算得上是這位陛下的半個臣子;但項光世的話……他雖然在這位手底下幹過,卻一直把自己當成了趙構的嫡系,從一開始,就已經多了分生疏。
“陛下要見小人,小人親自去見您就是了,您又何苦親自跑一趟呢?”
他沒有官身沒有爵位,雖然沒幾個把他給當做真的草民,但他卻是不敢託大。
親自開了中門,親自跑了出來,親自見着了趙桓。
這位皇帝確實是要溫和許多,比起那位也更有幾分仁君的派頭,他第一個動作便是拉起了項光世的手:
“您這話說得,倒是臊起了朕來……劉家數代,皆爲大宋效忠,您身爲將門之後,如今卻落了這般,朕於心何忍!”
說着,又爲項光世回憶了一下他爹當年的壯舉,明明是帶着人逃跑,卻被趙桓給誇成了守國的忠勇之士,明明是被金人追上給割了腦袋,卻被孝慈淵聖皇帝給說成了是力戰殉國……
言語間盡是惋惜,說得項光世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他孃的,我咋不知道我老子這麼厲害?
不過想歸想,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出來的,他盡力配合着趙桓,做出難過的表情,一邊又說着:
“寒舍簡陋,恐髒了陛下的身子。”
就是不願意請人家進去坐坐。
但趙桓卻不在意:“也不進去了,今日來,是想請您跟着我走走。”
“走……去哪?”
他能這麼發問,其實已經是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但趙桓估計是髒話聽多了,此時竟並未察覺到他的不敬,只是答道:
“幾位將領都在外爲國奔波着,年關剛過,朕當去拜訪一下他們。”
行,看不起趙士程,到理解趙士程……
也不知道這位,什麼時候能夠成爲趙士程。
說是這麼說,臨安這裡雖然大,但有能力的人就那麼幾個,這其實也還正常。而且他身爲皇帝,比起趙士程來,更多了些名正言順。
反而是趙桓遲鈍了這麼久纔開始行動,又不免顯得動作慢了些。
項光世低着頭想了想,自己若是不在的話,那一切與自己便都沒了關係,不管那幾家人做了什麼,都不是自己能管的。
但若是去了的話……說不準在關鍵時候能說上些話兒,那幾家承個自己的情,終歸也是賺的。
於是便拱手道:“理應如此,那小人便與陛下走一遭了。”
趙桓寬心無比,拉着項光世便上了自己的馬車,真是好一副君臣如水魚的模樣。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便朝着岳飛家裡趕去,而這一切,都被種風叫來盯着的人看在眼裡。
只是又跟着,親眼見着幾位進了嶽府,那人才連忙繞到了北宮門外……北宮門進去便是選德殿和小西湖,再進去就是內宮了,這裡是皇城司唯一還控制着的地方。
種風第一時間便收到了消息,從潁州回來的時候,皇帝一共只給了他五百個人。
若只是這五百個人的話,自然是做不了什麼事情的,但他還有五百副甲,那是從鐵浮屠身上扒下來的重甲。
有這玩意兒在,只有穿甲的人力氣夠,那便是真正的刀槍不入。
種風想了好一會兒,才朝着身旁的宦官道:
“連着水門在內,臨安十二門,官家只讓奪一門的話,確實是不難。”
“但奪了一門,卻又不許讓其餘的人知道,這……”
那宦官正是先到一步的黃彥節,老閹人笑着回話:
“王燮的人之前已經跑掉了許多,現在城裡的兵馬,三有其一都是三衙和皇城司的人,皇城司好辦,三衙的也好辦。”
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黃彥節知道,種風也知道,但王燮同樣的知道。
三衙僅剩下的人全都被他給打散了去,不可能讓這些人待在一起的。
見這位指揮使不說話,黃彥節又接着道:
“其實呀,王燮他們是如何繳的三衙的械,您照着去繳他們的械不就成了嗎!”
“如此……”種風覺得這倒是可行,如果硬去啃這些臭骨頭,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這樣一來,便不符合皇帝要求別驚動其他人的要求了。
“內宮這裡還是要有人看着的,人去多了反而不太美,我便叫個一百人,讓他們去試試好了。”
說着,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清燕殿,那裡住的都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也包括他的妹妹在內。
“其實官家,完全可以直接進來的。”
“陛下深意,你我又怎能算得清楚呢。”
種風點了點頭:“那便……從餘杭門好了。”
餘杭門距離皇宮最遠,卻是臨安最大的城門,不過,同樣是王燮兵馬駐紮得最少的一地。
畢竟他就那麼點兒人,每個門平攤下來,只能有個三百人的兵力,他又不可能把人全給派出去,一些個重點的地方還需要人手來看着……
餘杭門那裡百來號人,確實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黃彥節朝着椅子上的這位拱了拱手:
“那下官便去了……官家到這裡,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而已,種指揮使當早些安排。”
老宦官動作不慢,等他出了宮去,種風便招呼起了人來。
黃彥節沒有說假話,之前他來的時候,皇帝確實是還在臨安城外三十里的地方。
但是不知道誰給這位陛下出了個主意……反正不是陸宰,永嘉郡王畢竟也是個王,他的婚事自然不能簡單了去。
光是迎親的隊伍便有五百多,這還是從山陰來的,算上唐府這邊送嫁的,這支隊伍也差不多有七八百之數。
劉邦知道前面就是臨安了,照着他的性子,他本來是應該帶兵殺進去,然後把臨安百姓都給叫出來,讓他們做個見證,自己再好好的出一出風頭。
但是不行,他不能這麼做。
凡事都是要留條後路的,他用岳飛和韓世忠的同時,同樣留下了項光世;在殺了秦檜的時候,也沒把秦黨人全都給打盡,
現今要對付的是趙家人,就算他再怎麼不想承認,可這宋國就是趙家的宋國,他現在在別人的眼裡,確實也就是趙構。
將心比心,換作是他做大漢皇帝的時候,老劉家的人才是他最後的底牌,他的退路。
都說是今時不同往日,可道理是絕不會變的,殺雞儆猴四個字而已,但當中的那個度,卻很難衡量。
度過了,便是殺雞嚇猴,度不到,那就是殺雞給猴看了。
他若是個遊俠,殺了便殺了,無所謂。
但他是皇帝。
漢承秦制,韓非說能夠危害一國的,無非就是五蠹(du)八奸,蠹,蛀蟲是也。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亂禁,縱橫家搬弄是非,患御者逃避兵役而不承擔自己的責任,奸商獲利於民……
這,便是五蠹。
君主的同牀、在旁、父兄、養殃、民萌、流行、威強、四方,這是八奸。
其中的威強,便是指大臣和百姓認爲好的,君主便認爲好;大臣和百姓認爲不好的,君主就認爲不好。
這是他素來對規矩嗤之以鼻的原因。
可縱使人人都知道八奸,從古至今能夠避免其害的人,又有多少?
是因爲他們不夠聰明嗎?
當然不是,是因爲規矩就是規矩,你可以看不起它,你可以漠視它,甚至可以試着去砸碎它。
但它就在那裡,你見或不見,都一直在那裡,你可以去跳出規矩之外,試着擺脫它的控制,但同時,也要承受來自於它的反噬。
大是大非上面,劉季覺得自己還是挺清楚的。
一羣人換好了郡王府迎親的衣服,大搖大擺的便朝着臨安城出發了,剩下的人則是等臨安的消息,只要種風那裡得了手,他們便會立馬趕過去。
新娘子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不能出來,也不能掀起自己的蓋頭,連與人說話都不能。
就算感覺到外邊發生了事兒,她也只能在心裡頭疑惑。
三十里的路,不多時便趕到了,今日永嘉郡王迎親,大夥兒都是知道的,可是這隊伍纔出去半天,怎的又折返了過來?
崇新門的守衛雖然好奇,但也不敢怠慢了這位,說是這麼說,但等這羣人進城到一半的時候,領頭的那個還是找上了麻煩:
“你們是郡王家的人?”
王琪穿着一身紅袍,拿着一個嗩吶胡亂地吹着,這人剛好是站到了他的邊上,他便回話道:
“是的。”
那人又道:“那是發生了何事,爲何不見郡王?”
“哦,”王琪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去山陰的路上掉了許多大石頭下來,現在是過不去了,郡王在後面,晚些就到。”
那領頭的摸着下巴想了會兒,忽然拔出了刀來,對準了王琪。
衆人皆是被這人的舉動嚇了一跳,又聽那人道:
“你們根本就不是郡王府的人!”
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的,劉邦打了個哈哈:
“老哥這是哪裡話,不是郡王府的人,又怎的能有這個陣仗的迎親隊?”
那人自然曉得這個道理,但這個時候,他就是咬定了,而且還叫起了人來。
旁邊的一個見事情鬧大了,便低聲詢問道:
“莫不是弄錯了?那花轎我可記得,確實是郡王府的。”
這人非常堅決:“絕對沒錯!”
說着,他也壓低了聲音:“他孃的,今日出城之時,老子只不過是少說了句喜話兒,便被那郡王家的人扇了兩個巴掌。”
“而現在……你小子之前不也在那郡王身邊待過幾天?他家的全是些狗仗人勢的東西,會這麼好好地與咱們說話?”
那人忽覺得有道理,心裡頭戒備心起,可還是有些擔心:
“萬一弄錯了,可不太好辦。”
“那便試他一試!”
說着,領頭的這個看着劉邦,把他拉到了一旁:
“天氣涼了,大夥兒都想喝點兒熱茶暖酒,卻在這裡吃起了苦來,你……”
他話還沒說完,劉邦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可是自己身上哪裡有錢,便朝着身邊的那人說了幾句,那人頓了頓,回身掀開轎子的前簾,見新娘子手上果真戴了不少的金銀,連商量也沒,直接便給她薅了一把下來。
可憐唐琬一直懵懂,又不敢把頭簾揭了,沒想到自己還沒過門,便被那郡王府的惡奴這般欺負,又開始掉淚起來。
劉邦捧着一把稀罕玩意兒在這守備面前,那人全都收了下去,卻也更是打定了,這些人絕不是郡王府的人了。
郡王府的人,用得着掏這個錢?
他身邊的人也反應了過來,大喊道:
“有賊,有賊!”
劉邦氣極了,拿了錢還不辦事,最主要的是狗日的快把其他的人給引過來了,他想也沒想,兩個手指頭插在嘴裡,直接吹了個響亮哨子。
那兩人還不知道這人是想幹嘛,卻見剛纔那個吹嗩吶吹得難聽的,好似吃了春藥一般,忽地紅了眼睛。
那領頭的守衛只聽見了‘喀嚓’一聲,便見自己旁邊的那個,手被這人給擰成了麻繩。
“別管了,他孃的,把這門拿了!”
狗日的,還說讓你們多活些時間。
“別放走一個!”
幸好已經有一半的人入了城,
幸好他們有快一千,對面只有兩百多人。
幸好他的兵剛剛從戰場上下來,幸好這些人都是些沒用的卵蛋,幸好這些人欺壓了百姓,導致這裡出了動靜,硬是一個出門來看熱鬧的都沒有。
劉邦看這些人不斷地就擒,又看向了遠處的、只露出了一個房頂的大宋皇城。
“官家……”
王琪打斷了他的思緒,劉邦將外面的紅色袍子一脫,直接扔在了地上,頭也不回地朝着城內走去。
“都交給你了。”
王琪大喜,彷彿今日當真是他成親的日子一般。
看着這些個王燮的兵們,露出了自己白花花的大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