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行刑(上)
要說思北樓的位置,那是真的好。
若換作平時,可能還會有人不服:
“你那樓裡淨是招待些下九流,離咱們臨安鬧市又遠,好在哪裡?”
好就好在,它離錢塘門近,旁邊就是大理寺。
又有人要說了:“那錢塘門外熱鬧確是不假,可又關了大理寺什麼事兒?裡面都是些犯了重罪的人,難不成還能來照顧你家的生意?”
這話放在什麼時候說都對,唯獨在紹興十一年五月裡說這話,就是不對。
哪裡不對?
您若是抽個空,去臨安十二門瞅瞅,就知道是哪裡不對了。
自從秦相爺……應該說是秦檜,自從他被拿下獄開始,皇帝便將內侍省的宦官幾乎全都遣了出去。
從月初到月底,這消息便已經傳遍了兩淮兩浙、江西荊湖、福建廣南,大宋國所轄疆域之半,誰人不知道這件事兒?
速度之快,甚至要比和議的事兒還要先上許多,並且,還在以更快的速度朝西邊傳播着。
這帶來的後果就是……
天下人都在朝臨安城趕。
是的,沒有半點誇張,說的便是這收到了消息的天下人。
有些土生土長的南人也就算了,還思量着生計,聽個熱鬧便已經是心滿意足。
但若是從北方南渡而來的人……種地的,地也不種了,織布的,布也不織了,連洪州信州有佔山爲寇的土匪,也爲了這事兒投降了……倒是讓本地官員好好掙了筆功績。
更有人從廣州駛船北上的,到了明州港聽了這消息,連船也給扔在了港口,絲毫不在意那每日高昂的停船費……船越來越多,導致那明州知府虞允文急出了一頭的汗,不得已又派了人沿海南下,告知衆人不許再來。
要來,也把船停到別處去,比如說是上海浦。
虞允文這一招,把提舉上海務的官兒氣得罵了娘,一個月裡每天要上好幾道扎子,怒斥明州知府的不作爲。
船多當然好,可船過多,讓整個港口都停擺了下來,那便與沒船是一個意思。
上海又不像明州,收的停船費還不夠岸上的韓家軍喝一天酒的。
對了,現在也不能叫韓家軍了,官家不知道起了甚麼興子,非得給各家軍隊改個名姓。
現在的兩淮沒有甚麼韓家軍與張家軍了,統統都被叫作‘右漢軍’,蜀中的吳璘部被叫作‘左漢軍’。
至於荊襄的岳家軍……就叫‘漢軍’,並不似前面兩地,還給帶上了方位。
只是改了個名字而已,各軍統制軍官都沒有變,比起前面的幾次改革來說,這次可以說是什麼都沒改。
紹興元年的時候,大夥兒叫作神武左軍、神武右軍,紹興五年又變成了前護軍和後護軍,這次倒是省事兒,直接叫了個漢軍。
十年間三次易名,若不是三大將被升到了樞密院做官,誰也不會把這事兒給放在心上。
另外一個方面,三大將升到樞密院,加上議和達成的消息,皇帝的態度已經是相當明顯了:
不打了。
這仗不打了,也就意味着很多人都回不了家了。
總要找個人來恨的,恨皇帝不起作用,便只能恨那一直倡和的秦相爺了。
連着水門在內,臨安城十二門真真可以算是個水泄不通了,各個城門守衛雖然提前便收到了指令,放大夥兒進來,可是這麼多人齊聚的場面,除了昔日的汴京城,這些年輕的禁軍哪裡見到過?
已經查得非常寬鬆了,饒是如此,步軍司的人日夜不停,全都放棄了休沐,也只是勉強把這活兒給對付了下來。
思北樓二樓上,老王頭看着滿街人擠人的景象,摸着鬍子合不攏嘴。
他這兒位置最好,在樓上便能將大理寺的風波亭給瞧個清楚,所以一早時候,包房散桌便全都給訂了出去。
只這一日,小老頭兒少說也能掙個千把兩銀子……什麼是一夜暴富,什麼是日進斗金,
這就是。
若是以前,有人說他一天能掙一百兩,他都得罵人家是在揶揄自家。
現在有人說他一天能掙一百兩銀子,他還得罵人,罵人見不得他好,是在咒他。
要說這人的命,誰能說得準呢?
窮了大半輩子,臨了靠着自家女兒,反而是起了勢。
一旁的紀五今日瞧見了不少的俏娘子,此時只覺得口乾舌燥的,便從樓下給自己提了壺茶上來。
“乾爹,當年的汴京城,便是今日這般景象?”
老王頭笑道:“差不多吧,只是汴京比臨安大些,人應該還要再多些纔是。”
“乖乖,比現在還要多!”
這才注意到他把壺口對準了嘴,老王頭一巴掌便拍了過去:
“你小子真敢啊!後院有水不知道喝,知道這茶多貴嗎?!”
見他還有點委屈,老王頭又罵道:
“山豬吃甚麼細糠!這是給我女婿備着的,伱狗日的自己去舀水喝,莫要糟踐了東西!
這玩意兒是靈隱寺下、天竺香林洞的香林茶,聽賣茶的那個大師說,有個什麼茶聖專門寫過這東西。
老王頭好說歹說,才花了大價錢買到了半斤,本來是想着大姐兒回門的時候,再用來招待姑爺。
但誰知道,就碰見了這般好事兒呢。
聽見了是給自家姐夫留的,紀五這才笑了出來,又用袖子擦了擦壺口,看得老王頭直搖頭。
“乾爹,您說秦相……呸,秦檜這小子這次遭了秧,有沒有可能是因爲咱姐夫的本事。”
老王頭聽了這話,立馬就陷入了思索裡,連後面來人都沒注意到。
“很有可能,我家姑爺畢竟是臨安府的知府,官職雖然沒有秦檜的大,但很是受得官家的喜歡。”
“你知道咱太宗皇帝不,當年就是做的開封府尹,論起來,和姑爺的位置差不太多。”
紀五瞪大了眼睛:“乾爹,你是說我姐夫有可能要做皇帝?”
老王頭剛把茶壺從紀五手裡奪過來,嚇得差點掉在了地上,這次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老子總有一天要死在你這張爛嘴上!”
紀五才反應過來,他姐夫姓辛又不姓趙,哪裡能做得了皇帝。
只是奇怪,都一個多月了,就算公務再忙,王嬋也該是回孃家的時候了。
身後那笑聲傳來,兩人一齊看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好幾個人。
爲首的那個矮子……紀五總覺得眼熟,卻怎麼也記不起來。
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這人把紀五的瘋話聽了去沒,老王頭開口道:
“已經沒有位置了,各位還請尋個別的地兒吧。”
矮子拱了拱手:“店家,開門做生意尋的便是個‘財’字,今日就您家位置最好,您幫忙想想辦法,我多付些錢就是了。”
聽他這麼說,老王頭頓了頓道:
“客官說的在理,只是不知您相中了哪間房,小老兒可去與您說說。”
“但咱醜話說到前頭,若是人家不答應,咱也沒有辦法,畢竟要分個先來後到不是。”
矮子將摺扇在手中一拍:“當是如此!”
說着,他便打量起了這思北樓來……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樓上現在背陽的那間……辛苦店家了。”
不料老王頭聽了這話,只是搖頭:
“別的好說,那間不行。”
“爲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客官要麼另選個包房,要麼,便另選家店吧。”
矮子眼睛一轉,從腰間把一巴掌大的袋子取了下來,抖了一錠金子落在手上,朝老王頭遞了過去:
“如此可行?”
老王頭沒說話,紀五已經站身了出來:
“你這鳥人聽不懂話!已經與你說過了不行,你還在賣甚麼闊綽?”
“就這麼點錢……”他看着那金子,忍不住嚥了口唾沫,“也好意思來裝豪紳,看能耐了你!”
聽見紀五這麼罵,矮子好似想起了什麼事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好一會兒才把氣給嚥了下去。
沒有與錢過不去的道理,老王頭又勸着:
“客官若是不嫌棄,頂上倒是還有一處閣樓……不過事先說好了,一會兒得讓我家小二與您同在,若您接受不了,那確實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矮子輕輕嘆了口氣:“那便聽您的安排吧。”
老王頭帶着他們上了樓,纔出去一步,又想起了什麼事情,將那壺茶給拎着了,路過三樓的時候把茶給送了進去,這才退身出來。
反而是矮子見了裡面包房裡的人,笑道:
“那便是您女婿?便是這臨安府的知府了?”
說起這個,老王頭便忍不住地自豪:“客官也是有眼力的人,確實看得不錯。”
矮子搖了搖頭:“店家,我聞那辛次膺是你們政和二年的進士。”
“確是。”
“政和二年距今已快三十年,看這位的年紀……倒真是個人才,從孃胎裡便已經開始讀起了書來。”
老王頭身形一滯,連日來多般疑問涌上心頭。
卻還是強行笑道:“也許是小老兒聽錯了,聽錯了……已經到了,一會兒便叫人給您送些茶水吃食上來,您慢候着。”
這閣樓當真是小得很,他們一行七八人,進來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
唯一好的,便是從那邊窗戶看下去,能將下面的景象盡收眼底。
就算是這樣,那窗戶旁還趴了一個人,想着店家說要有小二同在,矮子忍了又忍,知道今日是個什麼情況,終於還是按捺了下來。
“喂……”
他把手搭在了王小二的肩上:“往旁邊去去,讓個位置出來。”
王小二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地讓了讓。
他今日身負重任……能看到大理寺的畢竟是少數,還要一大半的人都瞧不見呢。
所以這裡只要有了什麼情況,他便得第一時間跑下樓去,將大理寺的事情說與衆人聽。
三聲鑼響,這全是人的街上短暫安靜了一下,隨後便爆發出了熱烈的喊叫聲。
開始了!
六月臨安雖熱,卻好似無人察覺得到。
大理寺開出來的大門口也就算了,院牆外種的好幾棵樹上,此時已經爬滿了人,這兒裡太學又近,連着太學生們也忘卻了斯文,閣樓上大樹上院牆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頭。
此番盛況,實在是許多人的生平未見。
大理寺卿週三畏煩躁得很,官家這般不合規矩的做法,不知像個甚麼模樣!
不過煩躁歸煩躁,現在還有誰敢忤逆這個桀紂之君?
他可是真會殺人的!
院子裡全都坐滿了大臣……受皇帝旨意,凡是七品以上的官兒,今日都得來觀刑;而且雖然地處大理寺,但這位昔日宰相連審都未被審過,直到現在,大家夥兒還不知道他是個甚麼罪名。
若說是求和……和議又已定,若說是別的……除了謀反,堂堂宰相何至於此?
沒有罪名,也就沒有了什麼判詞,監斬官是新任的三司使胡銓,他沒有別的監斬官那麼多詞兒,雖然他有很多的話想要罵出去。
三年前上疏求請斬秦檜,誰能想到,真的有實現的一天呢。
將令牌一扔,大鬍子用盡最大的力氣喊道:
“行刑!”
到這個時候了,秦檜才被人給拉了上來……確實是用拉的,他這一月來好吃好喝,也不曾被怠慢了用度,還胖了些。
在某一刻的時候,他甚至都懷疑是不是皇帝改變了主意,想要把自己給囚上一輩子。
直到剛纔,剛纔大理寺的差人來了,他才知道……並不是。
雖然他也很想保持點體面,特別是看到了那麼多人,當中還有不少是老面孔。
可想到接下來要受的,又實在是沒有站身起來的力氣。
等拉到了中間的行刑臺上,秦檜有些茫然地看着這些人。
有昔日想要巴結自己而不得其門的,有靠着自己一步步爬到了高位的,還有不少是被外放出去,又回來了的。
而現在,他們都在盯着自己。
特別是與自己關係頗深的那些個,此時臉上全是義憤填膺的表情,相反的,自己的那些個政敵們,大多都皺起了眉頭。
秦檜覺得有些滑稽。
作爲大宋第一個落得如此公開處刑下場的宰相,哪怕是蔡京,哪怕是被金人立爲皇帝的張邦昌,都沒有享受到這般待遇。
皇帝恨秦檜之深、厭秦檜之極,可見一斑。
強行打起了精神,秦檜擠出了幾分力氣。
我是金國人的奴才,那這些靠着自己富貴榮華的人,又算什麼?
他們便是自己的奴才!
哪有主人在奴才面前露怯的道理?
秦檜遙視着胡銓:
“要殺便殺,某何懼之!”
“趕緊給個痛快!我到底犯了何罪,等下去見了先帝,我秦檜也好向他老人家問個明白!”
“官家呢?官家爲何不在?莫不是心中有愧,不敢見某?!”
腰板挺直,倒真是一副不畏死的模樣。
“這老小子還敢嘴硬!砸他!”
“狗日的亂放狗屁,臭不可聞!”
“賣國賊秦檜!如此厚顏,當颳了你的麪皮去糊城牆!”
……
不知道是誰起了頭,一堆爛菜葉被裹成了一團,如天降雪花一般,密密麻麻地砸進了大理寺的院子裡。
有錢一些的,則是扔出了醃製了旬月之久的臭雞蛋。
什麼都沒有的,便順手摳起了大理寺的院牆來,還當真讓他給摳下了塊磚頭……
這般攻勢,嚇得滿院子臣工臉色大變,紛紛亂躲了起來。
秦檜遭了好幾下攻勢,仍是嘴硬得緊:
“爾等刁民!知道甚麼家國大事!”
盯着這個:“該殺!杖責八十!”
又看着那個:“我一心爲國,豎子安敢!”
幸好有人扔得準,將雞蛋扔進了他的嘴裡,才讓這老頭兒給閉了嘴,不住地嘔吐了起來。
可憐了一旁的差人,躲又躲不得,陪着他受了好多攻擊。
這刑罰還沒開始,便不得不暫停了下來……胡銓朝着趙密說了話,後者加派了禁軍過來看着。
如此,又耽誤了一炷香的時間。
等場面漸漸被控制了下來,秦檜仍是嘴不饒人:
“動手啊!動手啊!”
現在,也許是他一生中最爲有血氣的時候,也是最後有血氣的時候了。
胡銓擺了擺手,兩邊的差人動了起來。
哼!
秦檜閉上了眼睛,只等着他們踢倒自己,隨後便是那頸上一刀。
只是等了好一會兒,自己仍然是站着,反而是……
他睜開了眼睛,見差人將自己的手銬腳鐐給取了下來,心頭不解:
“胡銓,你這是什麼意思!”
胡銓沒有理他,很快,他便可以知道了。
將其綁在了行刑臺的‘大’字柱上,秦檜……或者說是所有人,忽然明白了什麼。
不是砍頭,而是……
凌遲,或者磔(zhé)刑?
心裡頭的恐懼感不斷蔓延,秦檜看着面前那個白髮蒼蒼的老頭,老頭癱開了一塊布來,上面掛着的,全是巴掌大小的小刀。
臉上的表情已經被擠變了形,秦檜變得結巴了起來:
“胡……胡銓,我要見官家,我要見官家!”
“爾等不能……不能這麼做,我乃是大宋宰相!”
“胡銓!這是你自作主張,你這是欺君!”
又看着下面的人,也不管是誰了:
“諸公救我,諸公救我!”
“我要見官家!”
沒有人理他,現場除了蟬鳴,便只有了他一人的聲音。
起點不看章節算錢哈,都是看的字數。
我試着發一下大章,拉一下均定,均定高了纔有推薦,多謝各位理解。
有要高考的朋友,還有家裡面有人要高考的朋友,祝大家金榜題名,考到自己滿意又喜歡的學校。
一定要加油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