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僞裝
天才剛剛矇矇亮的時候,哈迷蚩就從牀上爬了下來。
他當真數了一夜的風聲……風吹在什麼上面,就是什麼聲音。
外頭燒柴的煙味兒還沒散去,大早上的聞着,比往常時候更爲嗆人了。宿衛的兵正在進行換崗,站了好幾個時辰,哪怕是鐵人也有些熬不住了,被換的和換人的都打着哈欠,不過一個是說他們累了,一個是說他們醒了。再隔得遠些,就能瞧見炊煙了,那是騎兵待的地兒,是要給馬煮豆子了,每匹馬都有着自己的主人,也大都是自幼便開始喂起來的,先供給馬吃,然後纔會開始做人吃的東西,這是習慣,也是規矩。
“昨夜來的人呢?”
哈迷蚩站在中軍大帳的外頭,也沒想着要進去,反正這個時候四太子是絕對還沒起來的,不用去叨擾了他,憑白惹些不快。
外頭負責給完顏兀朮宿衛的人是烏延蒲盧渾,當年金國南下,與郭藥師的第一仗裡頭便有他,如今雖然也是快五十的年紀,但一直深受四太子信任,蒲盧渾之於四太子,就似楊沂中之於宋皇帝,是一樣的。
見了來人,蒲盧渾道:
“是攪了國師的清夢了?”
又見哈迷蚩沒有理睬自己,他擠出笑來:
“都在外營住下了,一些個潰兵而已,不足以讓國師掛念。”
“孔彥舟來了嗎?”
蒲盧渾又道:“那人叫信使來傳話,懇請以開封守官之名鎮守汴京……四太子說:‘確實也不能把人全都給叫來’,便應允了他。”
“而且他來或不來也沒甚關係,反正又不指着他上陣,來了,也是浪費糧食。”
說是這麼說,道理卻不是這麼一個道理,孔彥舟負責守衛通許,無故回了開封不說,眼下通許的潰兵都逃到了這中牟來了,而尚書省來的人卻又說一切正常……
要麼是尚書省的人沒說實話,要麼,就是這羣來的人有問題了。
他始終是不相信漢人的,特別是像孔彥舟這樣的人,對待他的同胞尚且心狠手辣,若是有天讓他得了勢去,對待起金人來,這人斷然也不會心慈手軟的。
做了一番計較,哈迷蚩對蒲盧渾道:
“將軍辛苦,帶些人與我過去瞧瞧,怕是有什麼古怪。”
見蒲盧渾有些猶豫,他又道:“四太子還得一會兒才醒,就算是醒了,有老夫在,他也不會怪罪於你。”
得了這般保證,蒲盧渾又不願意開罪了他,便朝他躬了躬身道:
“國師哪裡話,您開了口,末將自當遵從。”
說着,他正想動身,又被哈迷蚩給攔了下來:
“叫人穿甲佩刀帶弓,一會兒若是有什麼古怪,請聽我號令行事。”
蒲盧渾驚了一下,不知道那羣人是哪裡得罪了國師,但還是遵命了下來。
待他點好了人,已經是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從中軍一直走到外營……說來也是有些讓人感嘆,幾日前剛到這裡的時候,本來打算殺了人就走,誰知道不但多待了這麼多些時日,而且叫來的人還越拉越多。
光是扎的營寨,就已經是綿延十餘里地了,這還沒算上那守在中牟與鄭州之間的幾萬人。
等他們到了外營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不用哈迷蚩發話,蒲盧渾便問清楚了那些人的去處,剛開口叫人把他們帶過來,便被哈迷蚩給阻止了:
“親眼去瞧瞧,免得他們串了話兒。”
蒲盧渾乖巧得像是個孩子,只是他們這副打扮,真刀真槍都亮了出來,明眼人都能瞧出來,不像是來問話的,更像是來索命的。
見到了這羣人,打扮確實是籤軍的打扮,一個個兒的睡得好似被人下了迷藥一般,這般心性也確實是金漢軍的心性。
從第一眼的感覺來說,確實是金漢軍無疑了,金漢軍和宋軍雖然都是漢人,不過金漢軍身上那股子低劣感,是宋軍身上沒有的。蒲盧渾一腳踢在了地上那人的胯子上,這人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嘴裡頭在嘟囔個什麼……蒲盧渾瞧了瞧哈迷蚩,又一腳踢了過去,這人方纔回過了神來,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的這羣人,連忙就開始磕起了頭來。
怎麼說呢,磕頭磕得這麼熟練和順暢,倒也符合金漢軍的風格,平常的宋人就算是要假裝,在磕頭的時候,或多或少也是有一絲猶豫的。
這人沒有那種猶豫,讓哈迷蚩放心了些,老國師往前站了一步,問道:
“通許來的?”
不等他答話,只聽見裡頭響起了哭爹喊孃的聲音來:
“通許來的通許來的,我等正是通許來的!”
“上差替我等做主,替我等做主啊!”
說着,只見外營裡頭,靠近這一軍埋糞的地方,跑出了一隊人來,蒲盧渾把手按在了刀把上,帶來的士兵也是握好了弓箭,但凡有什麼意外,他們第一瞬間就能行動起來。
待那羣人走近了些,哈迷蚩他們這才瞧了個清楚,他們個個都負了傷,要麼斷了手,要麼瘸了腿,最好的也是一臉幹在臉上的血,反正一眼看過去,連個完整的人都沒有。
那領頭的是個老頭兒,左邊胳膊已經沒了,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布將創口包成了一團,即使是這樣,那紅布也已經給染成了黑色,還在不住地往下頭滴血。
他跑到了自己的身前來,像是被蒲盧渾的做派給嚇着了,又連忙往後退了好幾步,方纔學着邊上人的模樣跪身下來,‘咚咚’就連磕了幾個響頭,隨後纔開口道:
“南朝遣兵攻打通許,廣平郡王不戰而退,拋下我等先行撤走,可憐一羣弟兄不明所以,待知道那孔郡王逃離之時,已經是落進了宋軍的包圍裡頭啦!”
“大金待我等如同父母,依照着這股子心氣兒,方纔奮力突圍而來,只是可憐那通許的幾千兄弟,現在怕是,怕是已然凶多吉少!”
“還請上差爲我等做主,讓我等當面問問那孔郡王,到底是個什麼道理!即使是要我等赴死,也當把話兒說個明白纔是!”
他一面義憤填膺,一面又開始灑出淚來,當真是個可憐得很的模樣,邊上的蒲盧渾見了,輕輕揮了揮手,衆人便把兵器給收了起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看他們淪落至這般境地,到底還是讓人生出了些許可憐來。
哈迷蚩卻是沒有接他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蹲下了身來,看着一身是血的老頭兒,老頭兒低着腦袋,也沒有接上他的眼神。
“你有些面熟,咱們可是認識?”
老頭兒擡起頭來,有些驚訝的看着這戴着面具的人,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終於還是諂媚的笑道:
“小人年老昏花,若有幸認得貴人,便是十世修來的福分,便是祖上積了陰德,便是,便是天大的好運!”
他這模樣,哈迷蚩見得多了,所有在面臨着有可能一步登天的人,都是他這般作態。
輕輕點了點頭,這國師卻忽然發難,朝着他左邊斷了的胳膊,
伸出了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