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雲早早地便穿戴整齊,只是之前沒能等到鄭州的消息,對面來人又多,還是由完顏兀朮親自領銜而來,所以他不敢放肆,一直閉門不戰、以靜制動。
但是現在,他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那完顏金彈子送來的書信裡頭說得很清楚,要勸降,也要殺人,他們當然知道岳飛不會投降,只是當着他岳家軍……一支號稱‘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擄’的,前所未有的軍隊面前,一支絕大部分都是由農家子、山賊水寇組成的軍隊面前,一支號稱是仁義之師的面前,進行對漢人的屠殺。
這事兒說大其實不大,原本照着咱大宋軍爺們的尿性,殺良冒功、搶劫百姓的事情非常普遍,若是換了旁人來,例如張太尉或者是劉光世,甚至是韓世忠來,他們多眨一下眼都是輸了,你完顏兀朮要殺便殺,你不殺,興許他們自個兒還得動手呢。
能用這點來做威脅,說白了,還是瞅着那岳飛的道德水平高了些,這樣的威脅才能夠成爲威脅……若在別的地方也就算了,不用等他爹的消息,岳雲自個兒就能拿出個主意來,但都到了這中原腹地,這開封府的邊上了,情況又不同了。
這裡頭的漢人,除了祖上是漢人,長得像漢人,別的,上陣殺敵的時候,他們比起女真人來說也沒有半點的手軟,甚至還更爲殘暴一些,岳雲現在不做主意,便是沒把他們給當做是自己人了。
或許難免會有一些個被冤殺的人,但完顏兀朮這昏招明顯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傻事兒,他自己掘他自己的墳墓,難不成自己還要阻攔不成?
他越想越透徹,本來都已經在城門裡邊騎上了馬,準備等金彈子進行下一波屠殺的時候出去衝一衝的,但他終歸是放棄了這個選擇,自個兒又折身回到了城頭上去,站到了牛皋的邊上。
“我算是琢磨明白了,對面是個什麼意思。”
眼見着金人又押了一隊人來,粗略看去,差不多有個百餘人的樣子,剛纔金彈子等人屠殺的屍首還留在原地,牛皋和岳雲兩個誰也沒說,但是都知道了對面要做什麼。
牛皋喃喃道:“完顏兀朮那鳥廝,是想把咱元帥架在火上。”
他沒瞧見那第二封書信,但好歹也跟了岳飛十幾年的功夫,並不是什麼有勇無謀的人,對面的要殺便殺,何必特地推到自個兒面前來?這粗略一分析,牛皋心裡頭便有了數了。
只見下方的人這次動手,比上次要慢了許多,主要是讓那些人開口求饒了會兒,就像是貓兒耍耗子一般,任由那些人跪地磕頭、哭爹喊娘,隨後纔出手解決了他們的性命。
那羣人距離中牟不過百餘步的距離,哭喊聲求饒聲順着風就飄到了這邊來,別說是城頭上的兩位將軍聽了個清楚,就連城中的士兵們,也是聞了個明白。
饒是岳雲心裡頭已經做了計較,可真的瞧見那些說着自己說的話,長着自己一般長相的人,就這麼被金人像殺畜生一樣給殺了,還是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真是該殺!”
岳雲低聲咒罵了一句,又見牛皋一臉的嚴肅,自打剛纔以來,他便再沒說過一句話兒了。
其實他這個時候,挺想牛皋出來勸勸自己的,就像之前自己要動身救那些蒙兀人的時候,說不準他一勸,自己一上腦,當真就領兵出去救人去了。
金人嘛,在他眼裡也是畜生一般的,他倒是不太害怕。
“牛叔叔?”
牛皋目不轉睛,等那些人折身回去了,看不到人影了,方纔輕嘆了一聲:
“救不得。”
“這……”岳雲沒想到,自己還什麼都沒說,牛皋便預判了自己的預判,只是與他想象中不同的是,這位性子暴躁如虎的叔叔,此時不但沒有火上添油,反而勸着自己先冷靜下來。
“敵衆我寡,又是完顏兀朮親自領兵至此,別說你我了,就算是元帥到了這地兒,也得多加思量,妄動不得。”
“而且,你怎知是不是他們的計謀,特地引我等出城去,然後一舉攻打這中牟縣城?”
“再者,這城裡頭盡是些新兵,而能跟在完顏兀朮身邊的人,少不了都是女真精銳,到現在還沒瞧見那鐵浮屠的影子,讓這些新兵出去,不是以卵擊石,又是什麼?”
牛皋一連說了三個理由,還帶了好幾個的成語,讓岳雲不說刮目相看吧,也確實是小小的吃了一驚,畢竟在他的印象裡頭,這位牛叔叔可從來不是什麼沉着冷靜的人。
“可就這麼看着……”岳雲有些憂心的道,“沒見着也就算了,如今見着了,咱們卻見死不救,他日若是有心之人提起這事兒來,少不得得算到爹爹的身上去。”
“脣槍舌劍最是傷人了,往小了說,哪怕官家不計較,夫子們也得計較,夫子們不計較,百姓們又當如何去看?”
岳雲像是在說服他,也像是在說服着自己。
牛皋搖了搖頭,並沒有解答他的這些個問題,只是反問了一句:
“送信的人已經去了,你覺得元帥到了這裡,會如何行事?”
岳雲非常肯定:“依着爹爹的性子,定然是會出兵搭救的。”
“所以,咱們只要等元帥來就行了。”
“可是……”
“沒有可是,”牛皋換了個語氣,“元帥忠心爲國,已經不需要別的什麼來證明了,下面的人死得越多,一會兒元帥來要負擔的東西就越少!”
如他所言,搭救一千人和搭救一百人的難度自然是不同的,但這話從牛皋的嘴裡迸了出來,還是讓岳雲有些難以置信。
“他們本來就不是自己人,要他們性命的也不是咱們,搭救是情分不是本分,冤有頭債有主,就算要怨,他們也怨不到咱們的身上來。”
牛皋侃侃而談,岳雲恍惚間,好似把他和薛弼的影子重疊了起來,這話薛弼來說他或許覺得正常,唯獨換成了牛皋來說,讓他覺得非常的陌生,和不真實。
“你爹是個完人,但他總有不足之處。”
“這些個不太光彩的事,還是讓咱們去做了就行。”
牛皋這麼說着,不遠處的女真大營裡,又被押出來了一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