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嘉靖便乘坐龍攆,向着嚴府行進。
沿途早已被清空,百姓們也都被趕回了家中,大街上到處都是四處巡邏的兵士,此刻他們神色緊張,正用眼神四處搜尋着每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
不僅如此,明裡暗裡,還有無數錦衣衛在護衛着嘉靖的安危。
而在這之前,嚴世蕃早已得知了嘉靖將要親自蒞臨的消息,連忙囑咐管家,做好迎接聖駕的準備。
此刻,嘉靖所乘坐的龍攆已經到達了距離嚴府不遠的地方,街上每五步,便有一名負責警戒的兵士。
見此情形,嘉靖將目光收回,旋即將目光收回,轉而看向一旁的呂芳,出言詢問道。
“呂芳,你覺得現在朝中是個什麼樣子?”
呂芳聽聞嘉靖此話,低下頭,看着腳下的地面,旋即迴應道。
“陛下,奴婢覺得,嚴閣老重病的消息一經傳出,朝野之中,必然人心浮動!”
“恐怕現在朝中的絕大部分官員,都在想着應該如何往徐階那邊靠攏吧?”
嘉靖在聽完呂芳的回答後,也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緩緩道:“是啊,眼下朝中人心浮動,有人想要更進一步朕沒意見,但是不是未免有些太心急了呢?”
嘉靖的話音剛落,呂芳便不假思索地給出了迴應:“陛下說的那個人,難道是徐……”
呂芳的話還沒說完,很快便反應過來,旋即硬生生止住話頭,漫不經心地看向地面,一言不發。
嘉靖見此情形,淡淡地瞥了一眼呂芳,不緊不慢地說道。
“說啊,怎麼不繼續說下去了?”
呂芳無奈,在猶疑片刻後,旋即硬着頭皮回答道:“陛下,您指的那個人難道是徐階,徐閣老嗎?”
嘉靖聽聞此話,將目光從呂芳的身上收回,緩緩道:“除了他還有誰,別以爲朕不知道他徐階瞞着朕搞的小動作,只不過一直以來,朕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嘉靖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
“嚴嵩雖然好用,但是他畢竟年紀大了,也逐漸管不住手底下的那些人了,倘若沒人在一旁施以壓力,嚴黨必定會變得難以轄制,到那時,他們還怎麼死心塌地的替朕辦事呢?”
呂芳在聽完嘉靖的解釋後,頓時感覺一切都變得豁然開朗起來,以往的那些疑惑也在此刻盡皆消弭。
緊接着,呂芳順着這個思路,又繼續往下想。
“陛下留着徐階,是爲了轄制嚴黨,好讓他們死心塌地的辦事,就算嚴黨那邊走不通,陛下也可以依靠清流那邊的力量,來將事情辦成!”
“可眼下,嚴嵩病重,一直以來的平衡被打破,陛下會不會就此採取措施?”
“如果陛下要採取措施的話,他會選擇什麼辦法呢?”
緊接着,呂芳突然靈光一閃,腦海中突然回憶起了當初趙貞吉向嘉靖稟報的情況:“徐階所在的松江徐家,兼併土地二十八萬畝!”
“也就是說,陛下的手中一直拿捏着徐階的把柄,只要他想,任何時候都能夠致徐階於死地!”
“眼下,嚴嵩要是死了,清流必定會變得難以轄制,陛下說不定會將徐階也一併送走!”
呂芳想到這裡,看向嘉靖的目光之中,滿是驚駭之色。
他沒有想到的是,嘉靖在這之前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嚴嵩要是死了,他徐階也跑不掉!
正當呂芳愣神之際,嘉靖那古井無波的聲音在呂芳的耳旁響起:“呂芳,你還愣着幹什麼,到了!”
呂芳聞言,猛地回過神來,將頭深深低下,恭敬應聲道:“是,陛下!”
……
此刻,嚴府正門。
嚴世蕃以及太醫院的太醫們,早早地跪伏於此,等候着嘉靖的到來。
待嘉靖所乘坐的龍攆,到達嚴府的門口後,在嚴世蕃的帶領下,衆人當即異口同聲道。
“微臣恭迎陛下聖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聞言,從龍攆上下來,然後將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視而過,片刻後,方纔吩咐道。
“嗯,都起來吧!”
“謝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應允後,衆人方纔滿懷感激地從地上緩緩起身。
嘉靖也沒有過多的寒暄,而是直奔主題,將目光轉向嚴世蕃,出言吩咐道:“帶朕進去看看吧!”
“遵命,陛下,還請這邊來!”
嚴世蕃說完,便自顧自地在前面引路,臉上滿是謙卑之色,而那羣太醫,就這麼惴惴不安地跟隨在嘉靖身後。
在嚴世蕃的帶領下,衆人在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後,來到了嚴嵩的房間前。
在這之後,只見嚴世蕃頓住腳步,轉過身來,向嘉靖稟報道:“陛下,前面就是家父所在的房間了。”
嘉靖聽聞此話,對着嚴世蕃略微頷首,旋即轉過身來,看向那些太醫,出言詢問道。
“朕問你們,目前嚴閣老的情況如何了?”
聽聞此話,那些太醫當即戰戰兢兢地跪伏於地,鼓起勇氣,給出了迴應。
“啓稟陛下,目前嚴閣老的症狀有體溫異常,並同時伴有咯血、盜汗等症狀。”
“再結合先前我們從小閣老那裡得到的訊息來看,嚴閣老所患的病症,多半是肺癆無疑了!”
嘉靖聽聞此話,臉上頓時浮現出不耐煩的神色,冷冷地瞥了那位太醫一眼,沉聲道。
“哪來那麼多廢話,伱直接說,嚴嵩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那名太醫見此情形,頓時慌了神,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在場的衆人見狀,心都沉了下去。
“這意味着,嚴嵩的病情很是棘手,治癒的希望不大!”
一旁的呂芳見此情形,當即站了出來,臉上滿是陰沉之色,當即出言斥責道:“真是蠢貨,陛下問你話呢!”
那名太醫見此情形,臉上的恐慌之色更甚,只是不住地往地上磕頭。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李太醫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站了出來,沉聲道:“啓稟陛下,微臣有罪!”
嘉靖聞言,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些許的好奇之色,旋即追問道:“哦,李太醫,你何罪之有啊?”
李太醫眼見嘉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當即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恐慌之色,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盡皆說出。
“其實在這之前,微臣上一次替嚴閣老診治的時候,就發現了嚴閣老的病症!”
李太醫的話音落下,在場的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驚詫之色,尤其是嚴世蕃更甚。
李太醫說到這裡的時候,環視一圈後,又繼續道:“微臣在得知嚴閣老患有肺癆後,便力勸他注意休息,併爲他開了幾副藥用以調養身體!”
“誰知嚴閣老卻讓微臣當着他的面發誓,不將病情泄露給任何人,當時在場的只有一位侍女,面對嚴閣老的請求,微臣不敢違背,方纔當着嚴閣老的面,發了誓。”
嚴世蕃聞言,旋即反應過來,將目光轉向李太醫,出言詢問道。
“當時在現場的那位侍女,是不是專職替父親煎藥的那位?”
一開始,李太醫還有些許疑惑,但當嚴世蕃大致描述了一下那名侍女的穿着,以及容貌特徵後,李太醫當即反應過來,言之鑿鑿地確認道。
“嗯,沒錯!”
在這之後,嚴世蕃又當着衆人的面,將那名專職負責替嚴嵩煎藥的侍女喚來,從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自從李太醫爲嚴嵩診治完畢以後,嚴嵩並沒有聽從李太醫的勸告,仍舊我行我素,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嚴嵩那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
不僅如此,服藥的次數,也從一開始的一天三次,逐漸增加到,一天四次甚至五次,而就在嚴嵩吐血的前夕,服藥的次數已經達到了一天六次之多!
直到此時,嚴世蕃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先前見到的那個裝滿藥渣的陶罐,並不是先前積累下來未曾處理的藥渣,而是由於服藥的次數太多,剩餘的藥渣來不及傾倒的緣故!
衆人在聽完李太醫的敘述後,也是沉默良久,不知應該作何應對。
就在這時,只聽李太醫那顫抖的聲音傳出:“微臣犯下如此大錯,還請陛下處置微臣!”
嘉靖聞言,只是上下打量了李太醫一番,未作迴應。
“陛下,微臣覺得,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與李太醫並無太大的關聯,也正因爲如此,微臣懇請陛下網開一面!”
在這之後只見嚴世蕃‘撲通’一聲跪伏於地,向嘉靖請求道。
在嚴世蕃之後,那些太醫也一同向嘉靖請求道:“臣等懇請陛下網開一面!”
嘉靖聞言,沉默了半晌後,方纔將目光轉向李太醫,出言吩咐道。
“既然如此,那麼就罰俸兩月,以示懲戒吧!”
李太醫聞言,臉上頓時浮現出感激涕零的神色,不住地在地上磕頭。
“微臣多謝陛下,微臣多謝陛下!”
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皇帝這是饒了李太醫一命,不然的話,真要追究起來,李太醫絕對難辭其咎,保不齊要落得個滿門抄斬的地步。
在這之後,只見嘉靖將目光轉向嚴嵩所在的房間,向一旁的太醫詢問道。
“既然如此,那朕現在可以進去見一見嚴閣老嗎?”
嘉靖的話音剛落,那些太醫便將頭深深埋下,思襯良久後,方纔給出了迴應。
“陛下請便!”
面對皇帝的請求,他們可不敢不答應,畢竟這多半是他們君臣之間的最後一面了!
在這之後,只見嘉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旋即獨自一人,邁步進入了嚴嵩的房間。
……
剛一進入房間,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藥味,便涌入了嘉靖的鼻腔,緊接着,桌上那些那些太醫們用過的銀針,也一一呈現在嘉靖面前。
正當嘉靖愣神之際,嚴嵩那無比虛弱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陛……陛下,您來了?”
嘉靖循聲望去,只見嚴嵩此刻,正掙扎着想要從牀上起身,向嘉靖行禮。
嘉靖見此情形,當即邁步來到嚴嵩身旁,搖了搖頭,緩緩道。
“不必了!”
嚴嵩聞言,這才停止動作,眼神之中滿是落寞,只見其輕咳兩聲後,向嘉靖開口道。
“微……微臣讓陛下您費心了,咳咳!”
嘉靖並未對此作任何置評,而是搬了一把凳子,坐於嚴嵩的牀前,出言安慰道。
“無妨,朕在外面已經問過太醫了,他們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嚴嵩聽聞此話,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的笑容,轉而開口道。
“陛下,微臣的身體狀況,微臣最清楚不過了,微臣撐不了多久了!”
嚴嵩不等嘉靖做出迴應,又繼續道:“話說陛下,微臣當您的內閣首輔已經有多久了呢?”
嘉靖聽聞此話,思襯片刻後,旋即給出了迴應:“有二十年了吧!”
嚴嵩在聽完嘉靖的回答後,不由得感慨萬千,旋即開口道。
“時間過得這麼快,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啊!”
“但二十年前的事情,還時不時在微臣腦海中浮現,微臣記得,當時的內閣首輔是夏言吧?”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將目光轉向嘉靖,繼續道:“微臣正是扳倒了夏言,方纔坐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
嘉靖似乎預感到了嚴嵩要說什麼,但他並未阻止,而是就這麼任由嚴嵩繼續說下去。
在這之後,嚴嵩沉默了片刻,又繼續道:“陛下,微臣自任職內閣首輔以來,做了不少錯事,也冤殺了不少的忠良!”
“有一個人,微臣記憶很深刻,他的名字叫沈煉,微臣記得,他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
“他當時上了一道十罪疏來彈劾微臣,裡面的內容,微臣現在都還清楚地記得,專擅國事、貪污納賄、賣官鬻爵、排除異己、妒賢嫉能、堵塞言路、陷害忠良、貪污軍餉、以至東南沿海倭寇頻發,北方的俺答汗趁機劫掠百姓。”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又繼續道。
“陛下,上述的這些事情,究竟是微臣所爲,還是有人打着微臣的名號所爲,想必您心中早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