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鳳樓, 地下室。
地下室內黑漆漆的,這會正俯身趴着一人,頭髮全披散在身上, 仔細看, 那右腳踝竟是被鎖鏈鎖着的, 另一頭連在牆壁上, 他身上衣物倒是完整, 只是這人卻不知情況如何,好半天都沒有動一下,過了一會, 這地下室的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竟是一個身穿白衣的人偷偷跑了進來, 手中還拎着個水壺。
“卞昱清, 醒醒, 起來喝點水……”這人竟是鳳流野傾其所有在找的平珺,他說完後纔想到鳳流野對他說過, 這人耳朵聽不見了,於是便晃了晃這人的胳膊。
卞昱清現在渾身疼痛不已,朦朦朧朧間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他費力的眨了眨眼睛,這纔將來人看清楚, 卻是一張從來沒有見過的臉, 這面孔的主人正關切的看着他。
他眨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指甲已經變成黑色了, 想來是妖力難以爲繼。
這人見他指甲動了動, 便輕手輕腳扶起他,將水壺遞到他嘴邊, 卞昱清勉強喝了點水,這纔好受一點。
“謝謝……”他感激的朝這人說了兩個字後就體力不支,竟是又倒下了,平珺費了些力氣,扶着他半邊身子,將他靠牆放下。
“你先歇着,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平珺看着他擔憂的說道。
卞昱清看着他的嘴型,衝平珺眨了眨眼睛,權當迴應,就又把眼睛閉上了。
誰知平珺還沒起身,卻是一個老者大張旗鼓的開門走了進來,地下室的光不亮,卻仍是晃了一下卞昱清的眼睛,他皺着眉半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那老者一臉怒容的臉。
這老者還有一重身份,就是平珺的義父,當時在城東郊外和他會面,就是這人。
這下平珺臉都白了,可是卻沒有後退,站在卞昱清面前,隱約有些護着他的樣子,只聽這老者冷哼一聲,說道:“果然是養不熟的狼崽子,終於開始反咬我一口了麼?”
“義父……”平珺輕輕的喊了他一聲,低下了頭。
他對老者,始終有愧。
“來人,把這不孝子幫我關起來,就放在隔壁。”說完這老者竟是看也不看他,直直就朝着卞昱清走了過去。
平珺有心想掙扎,無奈他本身沒有半點功夫,最終還是被兩個人高馬大的手下給抓走了。
“妖王可還好啊……”這老者走到卞昱清面前,不冷不熱的說道。
卞昱清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老者見他這樣也不惱怒,只是說道:“據我所知,祁明心已經從那地底的密道出來了,可是他要找到此處,想必還得要些時間,不怕,我們有的是時間……
原本我是準備抓他的,後來一想,人實在是太不經摺騰,萬一他一不小心沒有撐住,死了,那可不好辦了,所以我就只好先把你抓來了,畢竟堂堂妖王,也該是有幾分能耐的……”
卞昱清眼神冰冷,依舊沒有說話,老者見狀,便笑了笑,說道:“你只要告訴我清蓮在哪,我便會放了你,還有祁明心,我也不會動他,你覺得怎麼樣?”
他看着老者的嘴開開合合,來來回回就是祁明心,清蓮,他便猜到這人用意,只聽他說道:“……我說了,我不知道……什麼清蓮……不清蓮……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則……我死……也不會放過你……”一句話他說的是斷斷續續,幾乎咬牙切齒。
“看來妖王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我這裡尚且還有一些返魂草,姑且給你再嘗一嘗滋味……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下次我再來的時候,我希望聽到一句實話。否則,你知道的……”說完老者便走了出去。
只見幾個蒙着口鼻的侍衛將四隻香燭擺在離他最遠的四個角落點燃,然後便將這門死死的關住退了出去。
卞昱清沒多久便再次體會到了那熟悉的痛覺——萬箭穿心,他疼的恨不得用手指甲把地撓一個窟窿,直把十個手指頭全磨得血肉模糊,嘴脣也咬出了血,整個人控制不住的翻來覆去,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溼,長長的頭髮全都站在臉上,汗水,泥土,血漬,更是滿身都是……沒多久他就蜷成一團不動了……
他現在視力模糊,睜眼所見全是蠟燭的亮光,眼睛實在晃的厲害,原本這地下室本還會有一絲光亮透進來,他還能通過這點光來判斷白天黑夜,現下便無從判斷時辰,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這返魂草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它不會致命,卻會讓人一直這麼疼下去。
他現在有心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有時想想顧明述,有時想想祁明心,這人可千萬不能來找他,要是看到自己這樣,指不定會氣成什麼樣……
對了,還有陳伯,怕是陳伯這會該是氣的在跳腳了吧,自己這次出來又沒有和他講,晚些時候可得找他問一問到底什麼是清蓮……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手上的一縷髮絲,竟然隱隱透露出粉色來,垂下眼,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都慢慢的便成了粉色,他嘴角彎了彎,果然是要到極限了麼?
祁明心……若是讓他看到自己這幅模樣,怕是該不認識了……這麼一想,他便又暈了過去。
……
與此同時,祁明心和鳳流野便找到這棲鳳樓,祁明心活了這麼多年,心從來沒有這麼慌過,鳳流野現在已經帶人將這客棧圍了起來,他則是偷偷的潛了進去,兩人一人調虎離山,一人深入虎穴。
這棲鳳樓大的離譜,祁明心進去後卻是半點頭緒也無,第一層是膳廳,他看了一下,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就在他轉身朝着二樓走的時候,突然聽到這桌上一個食客朝着他周圍的人說道:“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像是花香,聞到沒?”
幾人連忙吸了吸鼻子,連連點頭,祁明心似是無心的朝那一桌食客的方向走了兩步,果真聞到一股香味,有些熟悉。
他想起來了,那天卞昱清發燒時,他在這人身邊聞到的就是這個香味!
看來卞昱清就在此處,他接着朝二樓又走了兩步,這時這香味卻是聞不到了,看來那人不是在一樓就是在這地底。
這棲鳳樓底下,是有個酒窖的。
順着樓梯走到地下一樓,正對着樓梯的地方有一扇窗戶,這地底的屋子有些多,他粗粗的看了一下,有好幾個屋子外頭都是落着鎖的,他當下便拿出卞昱清給他的溫雪劍,走到一間屋子門口輕輕一劃,這鎖便掉在了地上。
打開這扇門,他有些失望,卞昱清不在裡頭,不過這屋子裡頭也有一個人被捆成了糉子,他三兩下把人給解開,又把這人口中的布巾也給拿開,做完這些他轉身就走,誰知這人卻抓住他的手急急地說道:“你快去救他,他在隔壁……”
祁明心楞了一會,有些詫異,眼睛漸漸瞪大,反應過來後二話不說,拔腿就朝隔壁跑去……
在開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拿着溫雪劍的手竟然在抖,這是第一次,他感覺到害怕……
鎖落地的同時,他便用腳踢開了門,裡面的一切一覽無遺,四周燃着的蠟燭只剩半根了,燭液裡面有些燃盡的白色粉末,而在牆邊,卞昱清那被頭髮擋住的小半張臉還是被他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飛快的跑到那人身旁,不知爲何,這人的頭髮和衣裳現在全是粉色,地上還有一根鎖鏈鎖着這人的腳,他揮劍砍斷鎖鏈……
在來的路上,他想過卞昱清可能會昏迷,可能過的不好,可是現在看着前幾天還完完整整的人變成這幅模樣,他還是抑制不住的發抖……
“昱清,卞昱清,你醒醒,你看看我啊……我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他推了推地上的人,說出的話都好似在抖……
他在這人邊上隨地坐下,託着頭把人摟在懷裡抱着,卞昱清的臉就不自覺的歪在了他的掌心,他注意到這人垂在一旁血肉模糊的手,輕輕的將這人的手攏在手心,不知爲何,這人的指甲現在已經黑色的了,身下也有許多粉色的荷花花瓣。
他終於知道那雪山底的荷花花瓣是怎麼來的了,原來是虛弱到了極致就會出現麼?
不管這人變成什麼樣子,他都喜歡,只要,只要這人好好的就行,可是現在,看着這人面目全非的模樣,他心痛的無以復加,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平珺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祁明心摟着卞昱清無聲無息掉眼淚的樣子,都說嚎嚎大哭才痛快,可是平珺只覺得無聲的哭泣更讓人心碎。
“你們快走吧,那人說不定馬上就來了。”平珺站在門邊忍不住說道。
祁明心抱着懷裡的人紋絲不動,彷彿什麼事情都無法撼動他……
過了一會鳳流野也過來了,看到平珺還沒來得及說話,便順着平珺的目光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這個時候,就算是他,也不免震驚,他忍不住上前兩步,詫異地說道:“這怎麼就成這樣了?我昨天見他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他應該是這羣人裡思路最清晰的,看到卞昱清狀態不對,馬上回過神來,冷靜地對着那邊仿若木偶的人說道:“你們不是有那個清蓮嗎,想來他該是中了返魂草的毒,你趕緊找找,找到給他吃,不然等到他妖力散盡,那可就真的要死了。”
祁明心聽到這話,這纔想到那顆從荷花簪子裡頭找到的綠色藥丸,他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拿出藥,壓了下卞昱清的下巴,便將藥丸送進他口中。
風流野看着這顆藥丸,眼睛都亮了,可是平珺卻死死的拽着他的胳膊,直到卞昱清將那顆藥都吞了進去,平珺才放開手……
他就這麼看着一顆清蓮消失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