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用完早食,祈明心又攤着不動了,他擔心卞昱清去了谷內人生地不熟,會更加沉默,於是邊摸着肚子邊朝他說道:“到了谷裡後,你也不要緊張,總共也就那幾個人,一個糟老頭子,一個臭丫頭,還有一個木頭臉。還有一堆成天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的小孩子。”
卞昱清點了點頭,眼神專注,默默的聽着。
“我們那地方說是叫流蝶谷,蝴蝶多不多是不知道的,但外面的人想入谷卻是沒有途徑的。因爲這途中本來就沒有路,只有一條鎖鏈從上而下垂落下來,和谷中的花草藤蔓纏繞,肉眼分辨不出。只有我們師徒幾人和經常下山採買的門童知道這入谷的鎖鏈在哪。小的時候我們曾問過師傅,爲什麼這谷要叫這個名字,師傅也沒有回答我們,只是每到那時他就會苦着一張臉,我也不懂爲什麼……
當年大師兄李君悅剛來流蝶谷時才九歲,師姐傅琴歌也才八歲,我好像只有七歲。光是學過這鎖道,師傅就帶我們花了兩年時間。轉眼十年過去了,這些年只有我經常下山溜達,他們都是土包子。
琴歌只在我們面前跳脫,卻是不大愛在外人面前說話,整天就悶在屋裡只愛搗鼓這些藥啊毒的,我和師兄這些年不知道遭了她多少暗算;大師兄性格沉穩,倒是書卷氣十足,劍也使的不錯,卻總愛抱着一本書,說是“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惡的是他竟然不讓我碰他的書,不然就要用劍砍我,我的地位竟是不如一本書……”
卞昱清看他說着說着,竟是生氣起來,也是有些難以理解,這谷中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
“不行,我得出去給他們講講我此番的收穫,氣死那兩個土包子!”說完他便牽上小花,急急的走了,像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卞昱清卻有些羨慕他口中的這些人,起碼他們見證了這人的成長。
兩人一馬便上路了,小花這個畜生也是馬中俊傑,膽敢虎口拔毛,觸它倒黴主人的逆鱗,之前祈明心剛踩到馬鞍,還沒翻上馬背,這畜生就不樂意了,跟身上有十頭蝨子在咬它似的,扭來扭去,祈明心簡直想把這畜生煮的吃了,無法,只有下來走——一頭不能騎的馬我要它有何用!
他在一邊氣的七竅生煙,這簡直是一氣未平,一氣又起,突然福至心靈,生出了一個主意。
他把旁邊站着看戲的卞昱清拉過來,說道:“你來,這馬簡直是要上天了。”
結果卞昱清一個眨眼的功夫就上了馬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更妙的是,小花還回頭給了祈明心一個白眼。是的,這根骨奇佳的馬給了他主人一個白眼。眼看着祁明心頭上的煙都出來了,用手指着小花的腦袋說道:“我看你是想讓我把你連鍋燴了是不是?你這是在嫌我醜嘍?”
小花是祈明心十五歲的時候師傅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那會小花還是一頭小馬駒,也不像現在沒眼色。而祈明心也聰明,沒兩天就會騎了,天天在師兄師姐面前嘚瑟的不行。之後祈明心下山總會帶着它,發現這貨還有個特點,看到長得俊的就走不動了——這馬還有顆愛美之心。
祈明心這會仍是圍着小花在轉圈圈,企圖盯着小花,用眼神來傳達自己的憤怒,小花也機靈,居然也跟着繞着,就是不看祈明心的臉……
卞昱清看到這一人一馬卻是笑了出來,手捏着拳頭,放在鼻子下面咳嗽了一聲。幅度其實不大,就是眼睛彎了彎,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祈明心就是有種他這會是真開心的想法——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這可真奇怪。
看在卞昱清的份上,惡馬小花逃過一劫,祈明心暫時決定讓他活着見明天的太陽。
一路走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路上的人像是少了不少。他在心裡嘀咕:莫非是這天氣太熱了,人都不樂意上街了?
帶着疑惑,兩人就到了流蝶谷的入口處的一條小道上,祈明心發現之前並不是他的錯覺,確實是有些不對勁。這條路上是有條河的,往常都會有三三兩兩的人在這邊垂釣,今天沒有人不說,也不見鳥獸蹤跡,實在是靜的有些異常。
“這條路應該有些時辰沒人走過了。”大概是看出了祈明心心中所想,卞昱清開口說道。
祈明心皺着眉,臉色看上去有些陰晴不定。他拉着小花繼續往前走着,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一個滿是藤蔓的石壁之前,卞昱清也下了馬,祈明心眼疾手快的從衆多藤蔓之間抓住一條鐵鏈迅速的爬上去了,順便說了一句:“等着”。
“咔擦”一聲,卞昱清聽到一聲輕響,他面前的石壁就移開了,小花直接就進去了,還不忘回頭看了看他。他跟着走了進去,隨後門就關上了。
“這個門平時是不怎麼開的,我和師兄師姐他們都是走鎖鏈進出,今天是因爲有小花在,它只能走石門,而且我總是覺得心裡不踏實。”他沉聲對一旁的卞昱清說道。
祈明心一改平時的跳脫放浪,不笑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沉重,突然就顯出些與年齡不符的世故來。
“且放寬心,不要先把自己嚇倒了。沒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他拍了拍祈明心的肩膀。
兩人一馬進到谷內,順着羊腸小道沒走幾步,遠遠就看到幾個小院子,建的很是隨意,東一個西一個,看起來毫無章法,門口幾顆柳樹倒是別緻,鬱鬱蔥蔥的,樹蔭底下還有個石桌,旁邊圍着幾個石凳。
這邊祈明心還沒進屋,一個穿着紅色衣服,模樣俏麗的少女就紅着眼跑了出來,邊跑邊哭:“明心,你終於回來了,嗚嗚……你快來看看師傅呀,師傅,師傅他……”說完她拉着他,就要朝着屋裡去。
卞昱清在一旁看着,心裡就把名字和人對上了:這估計就是祁明心的師姐傅琴歌了。只是不知道出了何事,竟是哭成這樣了。
眼看她哭的快岔氣了,祈明心也慌了,扶住她的肩膀,好歹把人穩住了,他最怕女孩子哭了。
他幫她擦了擦眼淚,一臉焦急的說道:“你快別哭了,別怕,別怕,我這不是回來了麼?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一路上怎麼也沒見到人?這院裡的小童怎麼都沒了?還有師傅,師傅怎麼回事?大師兄呢,他怎麼不在?”他四處看了看,卻沒有發現李君悅的身影。
祈明心趁機扭頭給了卞昱清一個抱歉的微笑,兩人就閃進了臥室,牀邊還放着擦汗用的毛巾。琴歌邊抹眼淚邊說道:“大師兄去瓊新派了。師傅,師傅……”
眼見進了房間,琴歌也不哭了,小聲的抽噎着,祈明心見到師傅後簡直是震驚的:牀上的老人模樣枯瘦,面色潮紅,氣息微弱,眼窩深深的凹陷進去,就這麼安靜的躺在牀上,怎麼看都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完全看不出這個老人前幾天還精神矍鑠。
他整個人踉蹌一下,眼眶瞬間就紅了,他要是沒有偷跑出去師傅會不會就不會這樣了?他在心裡問自己。趴到牀邊,他探了探玄清子的脈搏,一顆眼淚就這麼滴了下來。
他垂着頭擦了擦眼睛,擡頭時看到琴歌愈加消瘦的側臉,強自鎮定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師兄不在,谷裡就靠他了,他不能再倒下。
兩人出來後琴歌才注意到坐在柳樹下的卞昱清,疑惑的看向祈明心。
“師姐,這是卞昱清。我稍後再細說,你且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給我仔細講講。”祈明心馬上朝琴歌說道。
這邊兩人就簡單報了名字,頷了下首,算是認識了。卞昱清別的都沒注意,眼裡只有祈明心紅着的眼。
琴歌的話他也只聽了一半……
兩日前的一個半夜,一個小童起夜,迷迷糊糊中不小心一腳踩進後院的荷花池裡,把邊上的一堆荷葉給踩爛了。她確定這荷花被她踩爛了,因爲玄清子一直都告訴她們:萬物有靈,要對世間生靈存着一顆敬畏之心。她不小心踩爛後還回頭對那荷葉說了句抱歉。
可是她往回走時,無意中卻發現荷葉完好無損。小童最開始還不相信,揉了揉眼睛,發現並不是她看錯了,當即嚇的瞌睡全沒了,隨後就失聲的跑回了住處,捂着頭在被子裡發了一晚上的抖,同屋的小孩都以爲她是做噩夢了,就沒有理會,第二天一大早,小童大着舌頭把這事給同屋的夥伴們講,她們都不信,於是她就失魂落魄的下山了。到中午吃飯時才發現少了個人,師徒幾人找了幾個同屋的小童瞭解情況後,才知道出了這麼個事。
玄清子讓幾個小童各自回屋,帶着李君悅和傅琴歌去了那個古怪的荷花池,可以看到荷花池邊小童滑倒的腳印十分的顯眼,但是那荷葉卻真真切切是完整的,連邊角都沒缺損。師徒幾人看到這情景,面色都有些凝重。
玄清子尋了個緣由給了些銀錢讓谷中的小童全回家了——起碼這種怪事在他看來並不是好事。
可是怪就怪在就在小童回家的那天晚上,玄清子就開始意識不清,持續高熱。
一夥人先前還計劃好了,準備下山找祈明心的,可是現在師傅也病倒了,來勢洶洶,沒有了主事的人,大師兄李君悅給師妹囑咐了一番,便獨自去了瓊新派,想找秦掌門幫忙調查此事,流蝶谷多年受瓊新派庇護,師傅和瓊新派的掌門秦建也有些交情。
卞昱清默默的算了下時間,兩天前,大概就是他被祈明心刨出來的時候,想來這事情也跟他有些關係,那他就更不能置身事外了。
“我能去進去看看麼?”卞昱清站起來對這邊師兄妹兩人說道。
這邊琴歌才真正開始認真打量他:這人面容秀麗,一身玄色衣服簡單不張揚,頭髮也只是用一根木簪挽着,身上也沒有多餘的裝飾。從頭到腳一目瞭然。目光平和沉靜,身上倒是有種奇特的氣質,與姣好的面容卻不衝突,看着他,琴歌覺得自己的內心突然就平靜下來了。
她有些看不透這人,又看了看祈明心。祈明心稍微想了想就點頭了:連自己都是他從雪山底救出來的,搞不好還真是個世外高人,說不定真有什麼辦法能救師傅呢?
“那就有勞了。”琴歌走在前面給他帶路,祈明心順尾。
卞昱清走到牀邊,發現玄清子面色潮紅,口脣發黑,指甲邊緣也隱隱發黑。脈像虛弱,氣息微弱灼熱。這怎麼像是中了妖族特有的毒“奪骨”,他面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壓下了。
他微微側着身子,不自覺的就擋住了祈明心的視線。
“師傅一副中了毒的樣子,可是我卻一直分辨不出其中幾位草藥是什麼。”琴歌紅着眼,低聲說道。
“老人家這確實是中了毒,我這邊有顆家傳的藥,解毒效果甚好,應該可以解了這毒。”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藥丸,遞給了一旁一臉緊張的祁明心。
只見這藥丸通體碧綠,隱隱還有水光閃過,見之不俗。一旁琴歌從明心手裡拿過藥,小心的捧在手裡看了看,卻是看不出這藥的來路。
她又看了看垂手站立在祁明心身旁的這人,卻發現這人一雙眼竟是緊緊盯着祁明心的……
她心下疑惑:這人到底是誰?
但是她這會心思明顯在玄清子身上,馬上就又扭頭盯着那顆藥了,她決定相信祁明心的選擇,把藥丸鎮重的交到了他手中。
祁明心看她這樣,反應過來後半點猶豫都沒,直接把藥丸放進了玄清子口中。
半晌,玄清子的高熱的情況好了一點,祁明心就走了出來,順着小路走到荷花池邊上,這鞋荷葉全都是將枯不枯的樣子,只是葉子尚且完好,他隨手找到一片荷葉撕了一角,發現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祁明心皺着眉,這事情有些蹊蹺,荷葉在他們幾人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下山的小童很小就來到了谷中,他也不相信她會說謊。
祈明心在荷花池邊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他心裡擔心師傅,又全無頭緒,傷心氣悶,又無奈,感覺把這輩子的惆悵勁都用光了。他垂頭喪氣默默的繞到玄清子的房間,發現師傅的燒已經退下,呼吸也不似先前灼熱,心裡的石頭好歹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