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蝶谷內。
玄清子仍是躺在牀上, 他微微睜開眼睛,輕聲問道:怎麼樣了,那些人……走了沒有?
琴歌原本是坐在一旁打瞌睡, 聽到聲音猛的睜開眼睛, 驚呼道:“師傅, 你醒啦,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要喝水嗎?你說外頭那羣人麼, 應該沒走,師兄還在外頭呢!”
玄清子聽了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他現在還是有些虛弱, 琴歌連忙轉身倒了杯水,輕手輕腳扶起他, 喝了些水, 他衝琴歌擺了擺手, 又說道:“師傅不在,辛苦你們了, 石門不開可以,但是一定要給他們送些吃食纔是,我們谷內吃的還是夠的,要保證他們的安全才是。”
琴歌在一旁聽了,撇了撇嘴, 心不甘情不願的嘟囔道:“師傅啊, 外面那羣人可都虎視眈眈看着我們吶, 我們幹嘛還要幫他們?”
“傻孩子, 外面這些人怕也是被外面的有心人所利用了, 所以不要怪他們,不是荷葉存在, 而是有人要荷葉存在……”說完玄清子就沒了聲音,看着像是又睡了過去。
琴歌聽的雲裡霧裡,什麼存在不存在,她只知道外面這些人沒日沒夜的在外頭吵,個個兇巴巴的守在外頭,口裡不停的喊着“交出荷葉”“好東西不能就你們幾人獨享”“這種東西你們私藏着是想要拿着過年嗎?”
就是這羣人,害的她有一味藥材一直都沒有機會出去買,師傅這才恢復的如此之慢。別說這谷沒沒有,就他們這種態度,有也不給!琴歌最近全是看透了這些人的僞善嘴臉。
這會一個滿臉倦容的人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坐到了屋內的椅子上,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先是看了眼牀上的玄清子,小聲問道:“琴歌,今日師傅可曾醒過?”問完話才倒了杯水“咕嚕咕嚕”喝完了。這人正是李君悅。
“剛醒了,還叮囑我們給那羣人送吃的呢,哼!”琴歌柳眉一豎,憤憤的說道。
“師妹,師傅說的是對的,有吃的嗎?我帶些從鐵鎖上端放下去給他們。”說完他就站了起來,像是又要出去的樣子。
“師兄,你說我們這樣有用嗎?不管我們怎麼做,他們都不會走的,我們荷花池的荷葉這會早就枯沒了……”琴歌一張俊俏的小臉上這會滿是憂愁,但還是把早就準備好的食物遞給了李君悅。
“這就對了,師妹,事在人爲,不能因爲他們有錯我們就不以尋常態度對待,師傅不是經常說要以德服人嗎?”李君悅笑了笑,對她說道。
“知道啦,知道啦,話真多。”琴歌小聲在他身後嘀咕着,又回到牀邊的椅子上坐着了。
他沒走兩步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來,對琴歌說道:“我今天晚上看能不能抽空溜出去,你缺的那味藥是白蕤嗎?”
“是啊,你還是別出去了吧,外面那些人不是說那醫館都倒閉了好幾個嗎?沒有藥,師傅就是恢復的慢,沒有大礙的。”她用一塊方巾給師傅頭上的汗抹了抹。
“我正好也出去看看外面的形勢,你別擔心。”說完他扭頭就走了。
“唉……”眼看李君悅走了出去,琴歌就深深的嘆了口氣,手撐着下巴心不在焉的想道:這秦晗一走,他就像丟了魂似的,每天就是忙忙忙,和外面那夥人溝通有用嗎?沒用。他這晚上哪裡是要出去看看形勢,根本就是看有沒有瓊新派的人過來。
當夜,李君悅趁着谷外圍堵的人都睡着之後就溜了出去,他覺得有些寂寞,看到似曾相識的東西,旁邊能夠分享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已是深秋,更深露重,他疾步走着,這平山縣已不復先前模樣,四處冷冷清清的,一點燈火也無,多數人家的門都是開着的,空蕩蕩的大街上散落着各種擺攤用具,都破破爛爛的,想來是因爲帶不走,索性就丟棄了;各個酒樓的牌匾也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地上,不復曾經榮光;街角那家成衣店裡面的布匹都被扯到了外面,記得小時候他們三個可是最愛摸這家店主的山羊鬍,今天老人家就滿八十歲了,也不知道現在這個情況他能去哪……
他四處看了看,想來不過數月,這平山縣的人竟少了這麼多,流言初起時,這流蝶谷門口就聚集了一些年輕力壯、不務正業的人,他們紛紛在門口叫囂着讓谷內的人交出荷葉……
更荒唐的是,有權貴竟是放出話來,萬金一葉。這下整個平山縣就炸開了鍋。萬金是什麼概念,有的人倖幸苦苦一輩子,可能都掙不到一錠金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下便是噩夢的開始,儘管平山縣的民衆都不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對荷葉持續高漲的熱情。
他們在流蝶谷外逡巡多日,迅速形成組織,只是一直入門無道……又過了些日子,不知又是從哪裡傳出的消息,說是那東街那裡有人得到一片荷葉,於是這些人便從流蝶谷轉移到東街,一路走來,四處作惡,逢人便開始逼問荷葉在哪裡……
自此東街便無人敢住,村民被逼舉家逃竄……
打那開始,這街上的店裡做活的人就越來越少,有的是因爲家裡長輩被欺負了,回家保護家人去了;有的是因爲自己動了妄念,也想趁機分一杯羹;有的老實小夥倒是初心不改,只可惜那掌櫃自己卻心癢癢,不願守着自己這一畝三分地,關了店門……眼看着平山縣的生意就愈發蕭條了。
流言蜚語,向來是人云亦云,十張嘴,就能說出十一個版本,有心人傳來傳去,這傳言就變了,不止那流蝶谷有這荷葉,西郊的村頭也是有的……
眼看事態越來越嚴重,李君悅有心想解釋,甚至想要那些人入谷來看一看,可是這個當口,這些人就是一葉障目,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什麼都聽不進去。師傅也還沒有徹底痊癒……
慢慢的,這些人的初衷開始變了,發現從掠奪中照樣可以獲得打量財富,荷葉存不存在也沒有那麼重要了,有錢就行……
漸漸的,他們開始打家劫舍,平山縣,就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只有流蝶谷門口的這些人依舊還在苦苦堅持,或許,這些村民就是平山縣最後的民衆了……
不多時,李君悅就尋到一家醫館,只是那醫院的半扇門是虛掩着的,他擡手敲了敲,不曾想這門板竟是直砸了下來,“哐”的一聲,把他嚇了個夠嗆,他後退半步,聽到裡面隱約傳來些許動靜,他擡腳走了進去,發現是幾個乞丐半窩在裡頭,這會被門聲吵醒,均是齊齊瞪着眼看着李君悅。
“……”大晚上的,李君悅被這眼神瞪了瘮得慌,一時無言,半晌纔想起正事,從幾人說道:“你們可知道這醫館的掌櫃還在嗎?”
“怎麼,你有何事嗎?”一個逢頭垢面,頭髮花白的乞丐開口說道,隱約帶了些敵意。
“家裡人生了病,就想來謀些藥材,不知道掌櫃何在?”李君悅言辭客氣地衝那乞丐說道。
那乞丐頓時嗤笑一聲,說道:“這下真是奇了,不都說那流蝶谷的荷花能起死回生嗎,我看這鎮上的人不是都去了嗎,你怎麼不去那求,反倒到這已經倒閉的醫館來了,你說你是不是傻?”
聽了這話李君悅也不生氣,仍是和氣的說道:“謠言止於智者,那些話都說子虛烏有的,我是不信的,我只信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醫方。”
那乞丐這會態度居然變了,像是有些感慨的樣子,嘆了口氣,又說道:“沒想到啊,這麼些天了,總算是有個明白人了。”
他頓了一會,又指了指身後的藥櫃說道:“缺什麼自己拿罷,銀錢留下,多少看着給,放在那最邊上那個抽屜裡就行。”
李君悅聞言,跨了進去,尋藥之際,他出聲問道:“這附近的人都走了,爲何你們幾位還留在這處?”
那乞丐反問了一句:“你又因何未走?”
“自然是因爲家人在此。”
“那不就是了,有的人爲活命,走了;那自然有人爲了別的什麼選擇留下,活的不就是一個信仰麼?”這乞丐依舊是那副彷彿站不起來的姿勢,口中不鹹不淡的說道。
李君悅這廂拿到了白蕤,從口袋掏出銀子,依照乞丐說的放進抽屜,那乞丐一直盯着他的手,看他關好抽屜這才移開眼神,他擡眼看着李君悅說道:“看你是個識趣的,告訴你個消息,東面有些人在那疑神疑鬼的,也不知有何企圖,你不要往那處走。”
“多謝兄臺告知,若是他日無處可去,也可去流蝶谷尋我,自會給幾位兄臺備個牀鋪。”李君悅也回道。
誰知那乞丐聞言竟是笑了笑,豪氣的說道:“想不到時至今日,竟能碰到如此志氣相投的人,可惜了,眼看這世道我們幾人是沒有幾日好活了,這醫館的掌櫃曾給過我們幾碗湯藥續命,現如今,也不知他是何時走的,又去了何處,但是我們也想幫他守好這方寸之地,待他有朝一日回來,也好有個家不是。”說罷他朝李君悅擺了擺手。
李君悅聽了有些感動,都說負心都是讀書人,仗義每是屠狗輩,想來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朝那幾個乞丐揖了一下,方纔走了出去,沒走幾步,卻又聽到那乞丐在他身後吼道:“不過,要是我能活到那一天,我定是要去那流蝶谷拜訪一下的。還望小兄弟不要食言纔是!”
李君悅也扭頭回道:“掃席以待,靜候佳期。”他走了老遠還能聽到那乞丐在身後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