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明心挪了個位置重新靠着樹,呆呆的看着手裡的布片,眼神放空,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午後的天陰沉沉的,看樣子像是要下雨。
馬車裡傳來些許動靜,這人應該是休息了大半天,有些勁了,掀開簾子走下馬車,正巧看到祈明心有些消沉的樣子,便露出一個有些譏誚的笑來:“這是怎麼了,早晨那會不還是一副很囂張的樣子嘛,怎麼就半天功夫就半死不活的了。”
看來這人不僅極品,還嘴欠,彷彿一刻不作就會死。
眼看他腳尖才落地,一陣鞭風就落在了他的腳尖前,地上的灰塵都揚了起來,要是再往前一寸,揚起的就不只是灰塵了,恐怕還有他的皮肉!
“你……”這一鞭子把他嚇得直接就是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想來這人也是個紙老虎。他眼神驚憤,剛想罵回去,擡眼卻觸到祈明心冰冷的眼神,人頓時就一瑟縮了一下,剩下的話就生生的嚥到了肚子裡。
祈明心提着流清鞭沒有放下,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掃剛纔的萎靡,眼神清冷。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的人說道:“你說……我要是一鞭子抽死了你,這賬是全在我頭上呢……還是算在於嬌頭上?”他頓了頓,又看了看手上的流清鞭,“想來,這荒郊野外的,我們要是不救你,你約摸也活不過今天……你說是不是呢?”
話音剛落,他手裡的鞭子便向下抽了一下,這動靜可把地上那人嚇得猛的往後又挪了幾步。
祈明心看他這樣子,頗有些不合時宜的在心裡想道:這種貨色到底是憑什麼才能活到現在的?
他懶的深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纔有多剋制,纔沒把這一鞭子抽到他臉上,他現在連這人一根頭髮都不想見到。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了,卞昱清跟在他後頭,兩人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祈明心還沒開口說話,卞昱清就把他手裡的流清鞭拿了過來,慢慢的盤成一個圈,重新纏在他手腕上。
祈明心看着他動作,眼神一直盯着他的手,心裡默默的想着:可真好看,真想知道這人是怎麼長的,怎麼能這麼的合他心意。
就在卞昱清要放手的時候,他捏了一把卞昱清的手,又放開了,末了還勾了勾他的指尖。
卞昱清一個剛從地裡出來的愣頭青哪裡受得住這個,腦袋當即就轉不過來了,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成一朵花兒。
他隱隱的察覺到一絲危機,但是又找不到源頭,於是就這樣一邊甜蜜沉淪,一邊忐忑壓抑。
緊接着他脖子一陣痠痛,人就直直的倒了下去——祈明心一個手刀劈暈了他。
祈明心穩穩的接住了他下墜的身子,把他抱在懷裡,安靜的看了他片刻,絮絮叨叨的開始說道:“你已經救過我兩次了,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投胎幾回了……我知道你或許本事很大,比我厲害多了,但如今,我卻是捨不得你受到一丁點傷害的……餘生我可算是栽到你手上啦……”他頓了頓,看着卞昱清好看的眉眼,“一路走來已經是諸多困難,之後的路還不知道會碰到些什麼,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想來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的,若是這些事情過後……我有幸還活着的話……”他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很輕了笑了一下。
“陳伯,你帶他回去吧。”祈明心轉過身,對着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陳伯說道。
陳伯聞聲上前接過還在昏睡的卞昱清。突然祈明心又問了一句:“您經常喊的‘明公子’是我嗎?”
他也不等陳伯回答,又說了句,“我叫祈明心。”他看着陳伯詫異的臉笑了笑就走了。
陳伯有心想解釋些什麼,卻想到前一天晚上卞昱清說的那句“等這些事情結束後,我們就離開”的話,也是着急的不行。堪堪追着祈明心走了兩步,最終還是停下來了。“唉……”他嘆了口氣,這兩個人真是……
祈明心回到馬車旁的時候已經是一臉平靜,發現馬車裡空無一人,挑了挑眉,這可巧了,也省得他廢脣舌將他趕下來。他也不想管這人是跑了還是怎麼樣,進到馬車裡頭收拾了一下,幫陳伯把卞昱清扶進去躺下,他把這人凌亂的髮絲別在耳後,又仔細看了看他,就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順着小路朝萬法門的方向去了。
他走後不久,卞昱清就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主人,你看……”陳伯在一旁小聲的說道。
卞昱清擡了擡手打斷了他,摸了摸剛纔他碰過的指尖,輕輕的說道:“我知道,讓他先走吧,就說他今天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
天果然開始打雷了,雨也猛的下大了,祈明心好像不怕冷似的,無知無覺的騎着馬疾馳,好歹在入夜前趕到了一家客棧門前。
他敲了敲門,過了好久纔有一個小二模樣的人過來開門,頭一句話就是:“不巧了,這位客官,今天天氣不好,客房都住滿了。”祈明心取下斗篷,露出好看的眉眼,只聽這小二像是呆楞了一會,又說道,“這廂還有一間客房是爲早前兩位客官留着的,只是他有兩天不曾回來住過了,要是客官不嫌棄倒是可以歇息一晚。”
這下祈明心當然是求之不得了,馬上就讓小二領着去了。
剛打開門,他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松子粉?這粉的味道他實在是太熟悉了,一丁點他都聞得出來,只是這之間怎麼還隱隱還摻着脂粉的味道。他不禁想道:琴歌是不可能的,她在谷內照顧師傅;李君悅去瓊新派了,倒是有可能是他,但是這脂粉味道又是什麼情況?
他回頭問了小二一句:“住這客房的人可有什麼習性沒有,我怕觸了別人的禁忌。這住了別人的房,還讓主人家不高興就着實不雅了。”
小二聞言歪頭思考了片刻:“禁忌好像沒有,他們兩個人是兄弟,也就休息了一個晚上,不過倒是要了一張地鋪就是。”
祈明心瞭然的點了點頭,兩人的話,估計就不是李君悅了。他便把行李放在一邊,倒頭就睡了。
到了半夜,他這間房的門卻被打開了,聽到動靜,他馬上睜開眼,流清鞭也握在了手裡。
只聽一道細細的聲音說道:“你看我這樣不就行了麼?不會吵到別人的,放心吧!”聽聲音是個姑娘。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又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聽上去無可奈何卻又隱含寵溺。
雖然兩個人都壓着聲音在說話,但是他還是聽出來了,後面這道聲音就是他大師兄李君悅的聲音!
祈明心頓時坐了起來,迅速的下了牀,這下可把剛進門的小姑娘給嚇壞了,當即扯着嗓子就開始叫:“有鬼啊!”
“……”師兄弟兩人這會倒是有些默契,一人關門,一人捂嘴,停下來後互相看了看。
“怎麼是你?師弟!”
“真的是你?師兄!”
看着眼前面色蠟黃的人,祈明心不客氣的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來打量,就算李君悅把自己易容成個王八他也認識,他這點伎倆還是和自己學的呢!
給房間裡點上燭火後,發現這小姑娘這會還嘟着嘴,怒氣衝衝的瞪着祈明心。祈明心沒有哄女孩的經驗,只好看着李君悅,李君悅苦笑着搖了搖頭,給小姑娘交代了一句話,吹熄了蠟燭,就拉着祈明心走了出去,這小姑娘這會卻也沒吵。
這個時候,雨已經停了,空氣中瀰漫着泥土的清香,月亮也偷偷的冒了個尖。
李君悅靠着欄杆,把在瓊新派聽的事情說了出來,他臉色沉重,擡頭望着天空,夜空如洗,但他卻無心欣賞。
……
他現在唯一慶幸的是見到祁明心了,要不是青晗有些東西落在客棧,他們也不會折返回來取,就和祈明心錯過了。
祈明心乍聽到師傅的毒是瓊新派下的以後,也是滿臉驚詫,朝他說道:“師傅的毒已經沒有大礙,剩下的就只是時間問題了,你不要擔心,谷裡有琴歌在,放心吧。”
聽到這消息,李君悅頓時就鬆了口氣。
沉默了好一會,祁明心纔看着他又說道:“方雨……一家八口,都死了……”
李君悅側過臉來看着他,也愣住了:“方雨……是之前那個跑下山的小姑娘嗎?”祈明心點了點頭,他從懷裡摸出那塊被血染紅的布,看了看,放到李君悅手裡。
“這是從方雨爹手裡找到的,估計……是從兇手的身上抓下來的。”
他的手看上去有些抖,震驚的說道:“這材質我認得,我還穿過呢!那晚我逃脫時不正是穿着侍衛服嗎,衣服的下襬上面正是這樣的銀紋。這銀紋有些特別,當時我還留心看了一眼!瓊新派……他們怎麼能……他們怎麼敢!”
沒想到這線索這麼快就有了,雖然這談不上是什麼好消息,祈明心心裡也有了計較。
他看着李君悅說道:“師兄,你且帶着青晗迴流蝶谷,現在谷裡只有琴歌一人,我有些擔心她。我這邊先去探一探瓊新派。”
李君悅當即搖了搖頭:“不行,不行!說什麼也不行,我怎麼能明知道他們心懷不軌,還讓你一個人去呢?”
祈明心拍了拍李君悅的肩膀,衝着他笑了一下,把李君悅都看懵了。
只見他衝着房間裡歪了歪頭,看着李君悅說道:“師兄,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小姑娘雖然脾氣不怎麼好,但是秉性不壞。”聽到這話,李君悅本能的想反駁,後來又摸了摸腦袋,臉卻有些紅。
但是他還是看着祈明心,正色道:“你且不要輕舉妄動,現在師傅無礙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在四處留下標記,我把小晗送回流蝶谷就來找你。”
祈明心這會沒再說什麼了,只是擡起頭,看着天上圓圓的月亮說道:“要是師傅看到你找到喜歡的人了,該有多開心呀。”
李君悅卻是看着他,眼睛在他面上仔細看了會,說道:“明心……這次見你,你似乎變了不少,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祁明心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
李君悅輕手輕腳的進了房間,發現小姑娘已經睡熟了,祈明心死活不願進門,李君悅無法,下樓讓小二擡了一個屏風進來,隔出一個小空地,他又拖出之前用過的被褥,打了一個地鋪,這下祈明心才消停,好歹是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師兄弟兩人早早的就起了,並沒有驚動青晗。
祈明心也沒什麼東西要收拾的,一箇舊包袱往身上一背,就可以走。師兄弟兩人也不矯情,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就算拜別了。
李君悅送他到門口,還是有些不放心,擔憂的說了一句:“千萬要當心。”
祈明心衝他抱了個拳,只回了一句:“保重。”
李君悅站在門邊看着他消瘦頎長的背影,心情複雜——這不過半月,師弟卻已經長成了大人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