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突……
武裝直升機在空中亮着探照燈巡查過河道之後,兩個人影在叢林裡冒出了頭,跳上了河道邊被歪脖樹枝葉遮蓋的快艇。
“領導,咱們得快點,佤邦的武裝直升機巡查的越來越頻繁了。”
這倆人掀開了歪脖樹探入水中的綠葉,駕駛着快艇從河道上再次殺了出來,他們這一路都在走走停停,只要聽見天上的直升機聲響,就會立馬靠岸,最關鍵的是,人家不靠佤邦這一邊的岸,只靠東邊的岸!
這讓直升機根本沒有辦法,人家只要敢往東邊靠,甭管是幹什麼的你都問不着,直升機更不可能開過去,否則,那可就是大事,人家那兒才叫領空!
就這麼着,直升機勉勉強強在佤邦這一側飛行,並搜索着快艇的痕跡,而快艇呢,斷斷續續的延續着自己的航程,衝着東撣邦方向進發,在有驚無險中,脫離了佤邦的掌控。
“呀呼!”
架船的船伕興奮壞了,離開了佤邦可以掌控的水域便振臂高呼了起來,這一路的艱辛和膽戰心驚總算到頭了。
“領導,這回我算是立了大功了吧?”
阿德臉上也有了笑容的說道:“何止啊,升官發財都不在話下!”
船伕面露喜色,駕駛着快艇一路衝向東撣邦水域上的停泊處,在雙耳不斷灌進風聲時喊了一句:“領導,那我能問你件事不?”
阿德的臉色黑了起來,他對東撣邦有愧,這時候最怕有人提問。
“問吧。”可對於救自己出苦海的手下來說,還不能太不講情面。
“領導,我有個兒子,剛二十出頭,也在東撣邦部隊裡當兵,他現在咋樣了?”
果然。
這是阿德最無法面對的問題,也是他永遠說不出的答案。
這一刻的阿德,比任何人都理解項羽,他不知道在上岸之後該怎麼面對東撣邦的江東父老。
“呃……”
阿德沉吟了一聲,低下了頭:“部隊裡的事啊,我瞭解不了那麼細緻,更何況你也沒說清楚你兒子到底是誰啊,這樣吧,等回去了,我給你問問,保證給你一個答案,怎麼樣?”
“那最好,那最好。”船伕還在傻笑,可他卻根本不知道,只要上了岸,很可能自己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這位東撣邦的領導了。
他可能等到最豐厚的賞賜,可能等到上頭的敕封,惟獨不會再有和這位東撣邦領導人面對面的機會。
那時,會有一個官員帶着一份什麼文件過來,他若是幸運的,人家會告訴他他兒子還活着,若是倒黴,沒準送過來的只是一面旗幟。
到時候再想問,你問誰啊?
問帶來旗幟的官員嗎?人家會說,上頭就跟我說了這麼多,我也實在是無能爲力。
你又能如何!
船伕還在心心念念盼着自家孩子的消息不久之後便會知曉,根本不知道那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孩子,很可能早就死在了某一場戰鬥裡,即便是活着,也已經成爲了勐冒衆多戰俘當中的一員。
東撣邦,到了。
船伕在跑空了快艇尾部裝滿汽油的汽油桶之後,終於將這位東撣邦的領導人送回了家。
他穩穩的將快艇停靠在岸邊,先上岸將船捆牢,再伸手把人接上來時…… 駐守此處的東撣邦士兵瞪大了雙眼看了過去,伸出手指向這一邊說道:“阿德,是阿德!”
“阿德回來啦!”
他們臉上的興奮是真的,高興也是真的,宛如一個家庭在等待出差的父親歸來時,回家那一刻突然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名東撣邦士兵衝了過來,第二名東撣邦的士兵也衝了過來,他們在與佤邦開戰以後就一直駐守此處,生怕被誰繞水路偷襲,這一守就是足足兩年。
一名士兵立即掏出了對講機,調整好頻道之後喊着:“馬上給我聯繫小勐拉軍部……”
“就說阿德回來了!”
他的腰桿終於直了,那種不用再當孤兒的感覺,要多美好有多美好。
阿德上岸之後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長長出了一口氣,以往的豪氣干雲正要一點點重歸帝位……
“領導,怎麼就您一個人回來的?咱們的部隊呢?”
“呃……”
阿德一口氣差點卡在嗓子眼兒沒憋死!
他這一戰,從帶領曲虎、張文禾出征,到拿下邦康一時風頭無二,再到被新佤邦奪回邦康,打掉達邦圍困孟波,那種過山車一樣的起伏像極了砸進股市裡的鈔票,在賣出之前哪怕出現了十個漲停板錢也不是你的,稍不留神就會一路跌到你兩眼發綠,渾身上下都冒着綠光。
這回行了,一個師的戰士扔在了孟波,老爹扔在了勐能,曲虎死在了山裡,張文禾……別提那個畜生!
他還能說什麼?
旁邊一名懂事兒的士兵用手臂輕輕碰了一下身邊人,面帶笑容的說道:“領導,能回來就好,我們已經聯繫小勐拉軍區了,一會兒就有人來接您。”
“您先進營房休息一下吧。”
他眼看着阿德被人領入了營房,衝着身邊人罵道:“你有病啊?不看新聞嘛?孟波集體投降的事不知道?這時候問這個,你是不是在找死!”
那個士兵似乎絲毫都沒感覺出來人家這是在救自己的命,反駁道:“我又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
罵人的士兵頓時一陣無語,轉身直接離開了。
這樣的人,很多,你救他的命,他以爲你在羞辱他;你教他真本事,他以爲你在罵他;只有你什麼事都捧着他嘮,伸手把他往深淵裡引,嗯,他才覺着你是好人。
無敵了。
坐在營房裡的阿德,忽然覺着好像自己就是這種人,他在陽臺上讓林閔賢一腳踹那兒的時候,似乎一點都沒看出來這是老爹在用畢生的經驗挽救自己,還覺着,那就是老古董的腐朽思想。
該,活該啊!
阿德現在覺着,哪怕自己死在了孟波,都活該!
“領導!”
“領導在哪呢!”
“領導!”
一衆軍官和小勐拉政府官員進入營房時,阿德正端坐在那兒等待着,他知道,其他人的詢問自己可以躲避,可以糊弄,可這些人,卻終究是躲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