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冶庭宮外,幾個宮婢太監看到皇后娘娘領着兩人過來,雖說沒有皇上的命令,但皇后到底還是皇后,幾個人都不敢得罪,隨意詢問了幾句之後,就放了行。
冶庭宮裡,安季芸坐在一旁手裡捧着一本書,月白色的素衣,臉上不施粉黛,髮髻也是輕淺的捥起,青絲之間只插着一直碧清色的玉蘭花簪,輕輕淺淺的模樣倒是素雅而清稚,倒是這濃妝豔抹的後宮裡難得的一處風景。莫柔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她原以爲,現在的安季芸算上去已然是被打入冷宮,即使不狼狽至少也是虛弱的模樣,到底沒有想過,會是如今這樣的清雅而謫仙,一時之間,莫柔有一些恍然。
“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千歲。”安季芸淡淡的開口,依照着宮規,簡單的福身一禮。
安季芸的話,拉回了莫柔有些飄忽的思緒。
“免禮了。”莫柔一邊說着,一邊找着一個空位坐下。
其實,對於安季芸來說,她本是以爲自己將會在冶庭裡孤獨終老,莫柔的出現,而且是帶着慕容昀和楚夢靈一同出現,到底還是覺得意外的。
看着一直站着的安季芸,莫柔還是開口,“你也坐吧,站着說話,到底還是不習慣。”
“是。”安季芸在一旁坐下,但她一時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當然,慕容昀看出了她的想法,嬉笑着說到。
“貴妃娘娘,今日兒臣同母後過來,是想問問您同歐陽先生之間的故事,您也別誤會,只是一時好奇,別無他意。”
“殿下客氣了,這裡早已沒有‘貴妃娘娘’了,娘娘同殿下想知道什麼,臣妾定不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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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我叫您安姨吧,之前聽歐陽先生提起過,但是到底沒有機會說詳細,若安姨不介意,兒臣倒想聽聽。”
安季芸聽着慕容昀的話淡淡的笑了笑,雖然慕容昀沒有明說,但聰明如她,到底是猜得到其中意思。
“這個故事恐怕要從四十年前說起了。家父安伯然和歐陽伯父同爲禹州人,機緣巧合下二人成了過命的異姓兄弟。兩人之間的感情恐怕比親兄弟還要親厚上幾倍。家父屬武歐陽伯父屬文專攻醫學。後來他們一同進了京都,一個進了將軍帳下,一個成了太醫門生,在後來,兩人都成親,沒過多久家中妻子皆有了生孕,一切都是那樣的順風順水,當時兩人就給還沒出生的孩子定了親緣,若是一男一女,就結爲夫婦,若是同性,就結了兄弟或是姐妹。十月後,兩家都得了一男孩,就是我哥哥安季東和潤笙,就是歐陽德。又過了兩年,母親有了我,當時他們還是如同之前一樣定了親緣。”
“也就是說,你們二人早是訂親?那爲何你會入宮?也從未聽過你們倆這些事情?”莫柔開口問道。
“我同潤笙是自小一同長大的,他待我極好,甚至比哥哥還要寵着我。那時父親在帳中軍內有了自己一定的地位,而歐陽伯父在太醫院也小有成就,我們幾人的日子過得倒也是和美。那時,雖然我年紀不大,但我一直以爲,我們會這樣一直走下去,等我長大了,就嫁給潤笙做他的妻子。但,終究是天不隨人願,歐陽伯父爲人正直忠厚,因不想與朝堂宮幃的人同流合污,最後反被詬陷。當時,我原以爲父親會出手相助,沒想到父親能避則避,好像從來都不認識歐陽伯父一樣,最終,歐陽伯父被判充軍流放,客死路中,而歐陽府在京都中的一切終被抄家。”
“想不到,安大將軍如此一番的爲人處世。”
“之後,歐陽老夫人帶着潤笙回了禹州,而那塊刻有我名字的玉佩,也是潤笙臨走時送我的,當時他說,這是他瞞着父親出去打零工賺來的銀子買的,本來想再過些日子再送給我,可是怕再沒有機會了,就現在送了。再後來,父親斷了我們兩家的親緣,只是他不知道,我同潤笙一直都有聯繫。”
“你當時年紀應該還不大吧,你們倆是怎麼聯繫的?”
“是我哥哥安季東。哥哥和潤笙感情一直很好,哥哥還曾經父親沒有出手相助歐陽伯父,而同父親大吵了一架。那時,哥哥出外拜師,也藉着這個機會替我同潤笙,當時,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潤笙可以繼承歐陽伯父的衣鉢,考進太醫院,到那時,潤笙就能八擡大轎,名正言順,明媒正娶的娶我進門,而且到時,有哥哥在父親也不能再阻止什麼了。”
“後來呢?怎麼你還是進了宮?”
“後來,哥哥告訴我,潤笙拜了太醫院的杜老爲師,也正式開始進出太醫院,我們本以爲就要見到曙光的時候,皇宮裡傳來新皇選秀的消息,我自然是百般不願的,後來父親終於得知了我同潤笙的事,我同潤笙甚至想過私奔,卻最終還是被父親抓了回去,父親後來知道哥哥多次暗中幫我,索性向皇上請旨,把哥哥調去了邊關。沒有哥哥,我和潤笙的事變得愈發難了。見着選秀的日子越來越近,父親他……他竟然……”說着,安季芸終於哭了。
“竟然怎麼了?”
安季芸擡手替自己擦了擦眼淚,繼續開口道,“父親爲了能讓我入宮,派人仿了我的筆跡給潤笙寫了信,把潤笙騙了出來,軟禁了,父親說,如果我不入宮選秀,他就殺了潤笙,爲了讓我知道他說到做到,父親甚至帶我去關押潤笙的地方,當着我的面,把潤笙高高的吊着,拿着皮鞭死命的抽打,任我如何的哭喊,父親都沒有讓人停手,看着潤笙已然被打得皮開肉沾,無奈,我只能答應,而父親好像又怕什麼一樣,說到,如果我故意讓自己落選,那麼潤笙一樣要死。那時,我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和潤笙一併去了,可是我知道,除非我們可以真的一起死,否則,如果我死了,父親一定會讓潤笙求生不得求死無門,或許,活着,我們還有機會。”
“該死的!安大將軍怎麼可以這樣!”聽着安季芸的敘述,慕容昀終於忍不住罵出生來。
“好了,你別說話,好好聽着。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求父親,讓我在進宮之前最後見潤笙一面,單獨見一面,父親本來是不答應的,終於抵不住我苦苦哀求,以及母親在一旁說話,父親終於答應了。那天,在那間密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他依舊被吊着,我哭着撫上他的臉,那時他終於醒了過來,我吻上他的脣,吻上他身上每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那時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對他說着什麼,靜謐的空氣裡,帶着濃烈的血腥味,我聽着他低低的話語‘子嫣,走吧,回去,再也不要來了,就當潤笙已經死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說的一切。”
一邊說着,安季芸垂掛着淚痕,突然笑了,“呵,不怕告訴你們,那一刻,我多麼想把自己給他,只要我把自己給他,父親就再不會逼我入宮,即使要死,我們也可以一起死,但是看着他那時的模樣,那樣的血肉,虛弱得好像只吊着一口氣,我終於還是不忍了……我緊緊的擁着他,很緊很緊,好像要把自己一起融入他體內一樣,很緊很緊,直到父親帶人衝進來把我從他身邊帶走……”
說到最後,安季芸好像一個人喃喃一樣,“潤笙,若有來生,子嫣還想愛你,但是,子嫣希望,潤笙再不愛子嫣,這份愛,於你太多的苦,太多了,子嫣不忍……子嫣會心痛……”
安季芸的喃喃很輕很輕,卻好像打在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上,有種讓人窒息的沉悶。莫柔本身就是一個善良而又容易的心軟的女子,她這樣聽着,心裡也不自覺的被觸動了。
不知道這樣的沉默過了多久,終於,莫柔沉了沉嗓子開口說到。
“那麼後來呢?”
“後來?”莫柔的聲音拉回了所有人紛揚的思緒,安季芸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淡淡的笑了,這次誰都可以看得出,她笑得是那樣的慘淡而絕望。
“後來,父親生怕我會擅自做手腳讓自己不能中選,他並沒有立刻放了潤笙,而是當聖旨送來,當我被送入皇宮冊封爲貴妃之後,父親才把潤笙放了。在後來,雖然我的心一直都在潤笙身上,我也知道,皇上心裡最重要的只有娘娘您,但皇上對於後宮的事,處理得是極好的,真的是做到了‘雨露均沾’,待我也是很好。我以爲,我會這樣默默的在這深宮中了卻了一生,我也曾經有過不甘,但後來想想,只要潤笙他好好的,我怎麼樣又如何呢……直到某一天,我在宮裡第一次遇見潤笙,那時,我終於知道,他已經成爲了太醫院最年輕的太醫,是杜老的得意門生,而且,他依舊沒有娶親。”
“就是因爲那次見面之後,你們就有了後面的事嗎?”
“不,不是的。潤笙和他父親一樣,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他雖然愛我,我也愛他,但是忠君的思想對他來說是根深蒂固的,我們曾經約定,今生無緣,那麼來世相守。”
一邊說着,安季芸一邊看向窗外,飄揚的落木顯得那樣的蕭瑟,就如同她現在掛在脣邊的苦笑一樣。
“可是,我們終究是太高估了自己,太小看了這份感情。如果我們這輩子都不再相見的話,或許真的可以做到吧,但或許上天就是喜歡開這樣或者那樣的玩笑吧,我們終於還是見面了,太醫院不大,太醫就那麼幾人,來來去去,總是要見上幾次的。”
“所以,你們就在一起了?”
“呵,算是的吧。我從小身子就不好,母親生我的時候是早產,聽哥哥說,本來胎是很穩的,可是那次出門,母親不小心摔了一跤,於是就導致了後來的早產。好在從小母親和哥哥把我照顧得很好,但到底還是壞了根基。所以,在這宮裡,我宣太醫的機率要比別人高上許多,而潤笙就正好多次都來替我看病,說來我們每次都是規規矩矩從來都沒有半點逾越。直到那一次,因爲哥哥在邊關的關係,很少回京,和嫂嫂也就成了聚少離多的樣子,那幾日剛好快到是母親的生辰,家中幾人想着讓哥哥回來,但無論怎麼說,父親都不同意哥哥回來,最後沒有辦法,我們只能謊稱家中有急,正好軍中部下跟着哥哥久了,都勸着哥哥回去,加上這幾年邊關也沒有什麼事,哥哥便帶着隨從回了家。本來也是無事的,怎料到,那日後,邊關上也不知哪裡來了小賊,竟來了個突襲,雖沒有照成什麼太大的損失,卻讓人知道哥哥擅自離開軍營的事,除了皇上的責罰之外,父親自然不會輕饒,那一次,鬧得家中更是不得安寧,也自從那件事後,我便一直悶悶不樂。後來,又遇上皇上同娘娘您一同祭天不在宮中,那日晚,我借酒消着愁氣,不想反倒惹得有些燒暈了腦袋,宮女們見着不妙,就去請太醫,而當天天色已晚,在的也就只有潤笙一人。大半年裡的煩悶終在那日中爆發,加上酒氣上燒暈的頭腦,終於是控制不住那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