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大帝,事情有變!”
一道聽來十分年輕的聲音傳出,乃是赤金大帝身邊的提筆官。
“何事慌張!速速講來!”
“今日人間冬至,剛過子時,天鍾帝君在人間的神像便幾乎被人斬碎殆盡!”
“什麼?何人所爲?”
“乃是人間光州的一個江湖門派,名曰驚雷劍派,門下弟子門徒衆多,好習武,常常下山斬妖除魔,爲民除害,在光州及其周邊都很有威信,名聲向來不錯。加上人間朝廷禮部祠部司下發的公文,要求罷黜帝君,因此道觀廟宇少有敢阻攔者。”
“好一招釜底抽薪!”
“……”
“如今帝君在人間的神像還剩多少?”
“回稟大帝,所剩無幾。在光州及其周邊州郡的神像幾乎被一掃而空,還有剩下的神像,也都在距離禾州很遠的地方了。”
“難道就沒有一家宮觀敢於阻攔嗎?”
“武人好勇鬥狠,又有朝廷命令……偶有……偶有阻攔者,聽說乃是奉伏龍觀當代之命,便都不再阻攔了。”
“好!好啊!”
天帝瞬間就已知曉是怎麼回事,只是沒有想到,伏龍觀當代在人間竟已有這般影響力。
“速去!下界降旨,懲治武人,重塑神像,不得有誤!”
“是!”
提筆官領命而去。
“再請諸位神君前來商議,離龍老神君也請來!”
“是!”
撥簾官也領命而去。
……
大約三日之後。
提筆官更爲慌張,再度來報。
“回稟大帝,凡間那些武人守在宮觀廟宇之中,不肯離去,但凡有人來重立神牌,重塑神像,便都被他們所阻。凡間人一聽他們乃是來自光州驚雷劍派,便都不再、不敢違逆,還將神官託夢當成了邪神、妖孽所爲。”
提筆官說着頓了一下:“又聽他們乃是尊奉伏龍觀當代的指示,大多便……”
提筆官的話沒有說完。
天帝自解其意。
震怒之下,再次問道:“爲何這些武人還沒得到懲治?”
“回稟大帝,按照天條律法,神靈各司其職,這等人間凡人褻瀆神靈、大逆不道需要懲治的事情應當交由雷部負責。”提筆官更加戰戰兢兢的說道,“三日之前,小神就已將事宜交付給了雷部,然而今日雷部回稱,回稱,神靈神像本就由凡人塑造,斷無因凡人搗毀神像就遷怒懲治的道理,若行此事,則不配爲神。更何況、更何況天鍾帝君六百年未曾下界顯靈,凡間此事又有朝廷的公文允准,並不不妥之處,故按天條,不予懲治……”
“嘭!”
白玉龍椅響如雷霆。
天帝頓時大怒。
腦中迅速閃過幾條對策,用於彌補,然而剛站起身準備下令,稍稍一頓,又無力的坐了下來。
伏龍觀當代選在冬至這日,定是二人相爭的關鍵時刻,如今三日過去,自己要想彌補,還得花費更久的時間,到了那時,這場鬥法恐怕已經決出勝負了。
便只得如老神君所說——
天鍾帝君至少爲天宮消耗了伏龍觀當代一些準備,伏龍觀當代也爲天宮消耗了一位足以威脅天帝權柄的古神。
只願帝君將之重傷。
……
禾州,借來山。
四季鍾籠罩之下,神靈與道人都顯出疲憊之色,然而勝負卻已分出。
“古神,此處四時之力如今已在我手中,你我形勢逆轉了。”
“竟能斷我香火!好手段!”
天鍾古神語氣虛弱,卻依舊淡漠。
說是如此說,可他能夠想象到要做到這一步有多麼不容易——
人間道觀廟宇既然供奉神位,必有敬神之人,道觀道士與廟宇廟祝都是神靈的侍奉者,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供神,而且道觀中也不乏有道行會法術的,豈能容忍人隨隨便便衝進自家道觀廟宇搗毀神像?
更遑論幾州神像一同被毀。
天宮天帝可能坐視不理?
“時代變了。古神的時代早已逝去而今這個時代,已不屬於古神了。”
道人也疲憊虛弱的答道。
然而語氣卻依舊誠懇。
天鍾古神於雲端之上低下頭來。
道人也於殘破的“借來山”頂擡頭望去。
雙方目光稍一對視。
“請古神赴死!”
道人眼神瞬間一凝,原本虛弱的身體一下再度爆發出極強的精力,眼中綻放靈光,只輕輕一揮衣袖,便有一股清風前來。
“呼……”
清風託着道人直上雲霄。
“……”
無聲無息間,陽光陡然變得刺眼,至陽至剛的靈力充斥在天地間,明明剛過冬至,卻彷彿到了大暑。
而今“四季鍾”聲已經無法響起,此處四時靈力已經不在天鍾古神,而在宋遊——天地四時順應於他,對於宋遊而言,就像自己每時每刻、每使出一分靈力,都處在最好時節,都有天地相助。
“轟!”
道人袍袖一揮,便是漫天火雲。
四時靈力相符,又有天地時節相助,一時間真當好比火陽真君親臨當場。
天鍾帝君亦拖着虛弱身體迎來。
只是這等存在鬥法,少有一招一式蠻力相抗的,勝負早已不在之後的打鬥中,而在之前的相爭中就已然決定了——誰掌握了此方天地的四時之力,這就是誰的主場。
……
禾原覆蓋了一層積雪,又成了雪原。
雪原莽莽,大地起霧,霧隨風走,像是在地上流淌的河,遇上樹樁大石便分流成兩邊,都可以清晰看見痕跡。
然而雪原仍然還是一片平整,只是風雪天氣之下,看得沒有那麼遠了,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白茫茫,看不見大地起伏,就連樹都只有可憐的寥寥幾棵,在風雪之中挺立。
離原先借來山極遠之處地上長着一棵小樹,還不到一人高,小樹探出一根枝丫,像是一把傘一樣,剛好遮住一小片風雪。
傘下坐的便是三花貓與燕子。
貓兒沒有自己玩耍尋樂,沒有分心做別的事,也沒有去往別處,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樹下,風雪中留下一個端正的背影,望向遠方原本借來山的位置,一條毛絨絨的尾巴在身後無意識的左右搖晃,雪地也被她掃得乾淨。
“是不是要到大安九年了?”
“好像已經大安九年了。”
“時間過得好慢啊……”
“三花娘娘說得是。”
“又過得好快啊……”
“三花娘娘說得也是。”
“……”
兩隻小妖怪沒有目的的閒聊着。
準確來說,是一個說話,一個附和。
忽然之間,遠方一聲鐘響。
“咚……”
不管看見的是一片如常的景象,亦或是重重雲霧遮掩的一片區域,所有景象雲霧在這一聲鐘響之下,全都由上至下消散。
像是一場幻境的消融。
“借來山”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卻已不復以前險峻奇美,而是變得殘破。山頭缺損,處處裂紋,本就已支撐得艱難,偏偏上面滿是被燒得赤紅流動的流巖,要說奇特,反而更勝此前了。
“打完了!”
貓兒瞬間來了精神,也瞬間站了起來。
抖抖身上積雪,隨即變爲人形。
“篷……”
“譁……”
頭頂撞到了原先頭頂上的樹枝,樹枝抖動之下,又灑落更多的雪,都落到女童的頭頂上,甚至鑽進衣領裡,她卻渾然不覺,只一隻手抓起旁邊的褡褳與錦袋,挎在身上,一隻手抓起旁邊燕子,塞進褡褳裡,同時拿出小旗子。
貓的反應與速度有多快,曾爲貓兒神、又有不低道行的貓的反應與速度又有多快,燕子實在想象不到。
只知道自己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甚至於連反應的空間都沒有,就已經被抓到了她的手中,再一瞬間,就出現在了褡褳裡,等他艱難的從滿是臘耗子、鹹魚乾的褡褳裡探出頭時,三花娘娘已經開始揮舞起小旗子,召出白鶴了。
“……”
燕子也看向前方,張了張嘴,但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只繼續縮在褡褳中,瑟瑟發抖。
就這麼一猶豫,三花娘娘已到了鶴背上。
“無敵漂亮大仙鶴,快往前面飛!”
“呼……”
仙鶴俯下身子雙腿邁步,沿着雪地奔跑起來,同時展開翅膀,輕鬆幾下,就已乘風而起。
前方一片大戰後的光景。
一股熱浪隨着封鎖的解除而盪開,消融借來山下的冰雪。
甚至熱浪跨過數十里雪原冰川,與乘鶴飛過去的一貓一鳥觸碰時,都還是溫熱的。
三花娘娘十分精神,也十分期待。
燕子能感覺得到。
她好似一點也不懷疑先生會在這場鬥法中失敗,又好似,無論這場鬥法誰勝誰負,只要結束了,她都要第一時間到達那方。
“呼……”
仙鶴揮動翅膀,帶領他們乘風而去。
借來山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
數十里的距離,眨眼即過。
遠方仍有神官天將在守候着,看到結果之後卻迅速就離去了,甚至都沒有管他們。
兩隻小妖怪也靠近了借來山,看見了這片被神靈大戰摧殘的土地,也看見借來山下有一名道人,拄着竹杖從山上下來。
道人手中拿着兩個小古鐘。
在手上像是兩個銅鈴。
一個死氣纏繞,一個玄妙無比。
道人拿起其中一個,放到手上仔細打量片刻,隨即一陣用力。
“嘭……”
一聲碎裂的聲音。
再將五指張開時,手上古鐘已碎裂,裂處全是亮白光澤,隨即頓時化作無數光點,消散於天地之間。
隨即又拿起另一個古鐘,再次查看,倒是將之收了起來。
道人停住腳步。
擡頭看向遠方蒼穹。
頭頂滿是雪雲,一片雜亂茫然,神官天將早已消失不見,就算有來自天宮的窺探,也立馬就將目光收了回去。
道人這才收回目光,又看另一方。
天上有鶴來。
“譁……”
仙鶴張開巨大的翅膀,貼地滑翔,緩緩放下雙腿,落地奔跑,幾百丈的距離眨眼就已跨越。
一名女童從鶴上跳下,化成貓兒。
褡褳錦袋都散落在地上,伴隨着一隻從褡褳中飛出的燕子。
貓兒依然跑近道人,又在他面前停下,先看他幾眼,然後坐下舔爪子,一邊舔一邊仔細打量他。
倒是燕子飛過來,率先開口:
“恭喜先生鬥法取勝。”
貓兒便也放下爪子,坐得端正,同樣仰起頭看向道人,學着說道:
“恭喜道士鬥法取勝。”
道人一臉如常,亦是一身輕鬆,一點沒有大戰後的疲憊,對他們微微笑了笑:
“多謝……”
隨即彎下腰來,抓起貓兒抱着。
天氣寒冷,貓兒也一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