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意闌珊

“哦,原來公主竟是這般信任臣。”

徐少卿目光仍斜斜地向上望,脣角淺淺的勾着,似乎聽到一件頗值得玩味的事。

高曖無心說笑,心裡像塞着千言萬語,卻被他這一句話攪亂了,垂首咬了咬脣道:“這話皇兄不會聽,說與別人也是無用,我左右想想,才預備據實相告,還望廠臣不要戲言欺我。”

他從未聽她這般鄭重其事的說過一件事,倒有些大出意料之外,於是側頭望過來,正色道:“公主誤會了,臣早前便說過,但有吩咐,臣定當盡心竭力爲公主周全,何來戲言相欺一說?”

這話讓她將信將疑,自己生來就是沉悶性兒,但凡是個言辭伶俐點的,都能在她這裡佔些口舌便宜,翠兒便是如此,更何況是他。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也無法可想,只有把話說出來,否則憋在心裡怕真要鬧出病來。

她把腦中那些散亂無章的片段梳理了一番,暗自吁了口氣,這纔開口道:“這事原本我已經不記得了,今日若不是遇上那些半道伏擊的賊人,興許這輩子都不會記起來……”

話剛開個頭,徐少卿便忽然插口:“公主要說的可也是一樁血光之災?”

高曖一愣,隨即點頭道:“廠臣這麼猜也算合情,只是那血光之災並非應在我身上,而是別人。其實……我方纔說記起來,也不過是模模糊糊的那麼一些東西,要說詳細了,卻也是不能。”

說到這裡,她不禁輕嘆一聲,眼中似是有些茫然,又帶着幾分惱恨。

“公主不必心急,先將此刻想到的告知臣,說不定由臣幫着參詳一下,興許能多記起些來。即便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也不要緊,這次去夷疆山高路遠,公主儘可慢慢思慮,但凡記起什麼遺漏之處,可隨時叫臣來。”

他說着竟鬆開了緊握的手,又在她纖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像在安慰。

高曖聽他這麼說,心中也自稍稍鬆了些,不禁擡眼回望着他,輕聲問:“今日我遇那賊人追逼,險些被害,是廠臣救了我,對麼?”

他點點頭:“事出緊急,累及公主受驚,是臣的罪過。”

“不,不,廠臣救了我,我又怎會怪罪?況且正因廠臣用那般非常的手段取了他的性命,血又濺到了身上,這才讓我恍惚間記起了那件事。”

她說着,忽又停了下來,不自禁地擡手揪着衣襟,雙目微微發直,臉色蒼白,心中像蘊着極大的痛苦,靜默了好半晌,才道:“其實這景象,我……我從前也曾遇到過,那時我應該仍在宮中,年紀幼小,就有那麼一個人從後面叫人割破了喉嚨,死在我面前,血也是像今日這般濺了一身……”

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她卻似費了天大的力氣,好不容易說到最後,已是渾身顫抖,胸口起伏,不停的喘息着。

徐少卿望着她,眼中閃過一絲悲憫,像是憐其身世,又似是感同身受。

小小年紀便目睹這樣的慘狀,當時必定是失魂落魄,若就此忘卻,倒是件好事,可偏巧今日又遇上了,或許這便是所謂的命中註定。

想來,這事聽着不怪他,可說到底卻是因爲自己才讓她重又拾起了那陳年舊憶,所以多少還是有些牽連。

他在她背上輕撫了幾下,如瀑般的秀髮輕柔地從指間滑過,隱隱還能感覺到那背心微微的顫抖着。

“既是已經十多年了,有些事過去便叫它過去,公主若總是記掛在心上,反而傷心傷神。”

“不!這事我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廠臣是幹練明達的人,耳目又遍及天下,我也瞞不過你,我……總覺得此事與母妃有關聯。”

至此終於將心中所想吐露出來,高曖像鬆了口氣,可心卻揪得更緊了,手心滲出的汗水將緊攥的衣襟也浸得潮了。

聽了這話,徐少卿眉間一蹙,嘆聲道:“公主既然這般說,臣也不妨直言相告。司禮監管着內廷古今圖書典冊,臣在東廠也可翻閱歷年的邸抄密文,可以確知當年公主的母親慕貴妃絕不是遭人割喉暗害,而是先皇駕崩後殉死的。”

“我知道……記得當年父皇要送我出家禮佛時,還是母妃抱着我接的旨,那時節她仍好好的在生,所以我隱約記得的那個人不會是她。”

她頓了頓,眼中仍是驚恐未定,顫聲道:“廠臣,我好像記得那個人應當是爲了救我而死的,而她之所以會死,很可能正與我母妃有關。”

徐少卿眉間仍糾結着。

明明只是些推測之辭,可從她口中說出來卻像是言之鑿鑿,彷彿已然蓋棺定論,沒半分可懷疑的地方。

他微一沉吟,便問:“公主可還能想起那人的年貌身材?何等身份?出手殺死她的人又是什麼樣子?最要緊的是,那殺人之人既然被瞧見了,爲何卻不趁機滅口?公主當年只不過是個稚齡女童,想也抗拒不得,莫非他早就算到公主年紀太幼,不會記得?這可有些說不通。”

他輕輕搖頭,狐眸閃爍,像是陷入了沉思。

高曖也跟着茫然搖了搖頭,那場景時至今日才被記憶喚醒,只是模模糊糊的有個樣,其它諸多細節完全想不起來,可要說因爲這般那兇手便輕易放過了她,的確太過匪夷所思。

那麼,這究竟該作何解釋呢?

她咬脣垂着眼,拼命在記憶中搜尋那些失落的片段,希望能再想起些重要的東西,可惜卻事與願違。

隔了好半晌才道:“我好像記得死去的是個女子,年紀那時應該也不甚大……嗯,是女子,錯不了,至於其它的……我便想不起來了。”

言罷,復又低了頭,懊惱地捶起額角,卻不料手剛揮了兩下,便被凌空抓住了。

愕然擡眼,見徐少卿不知何時已起了身,那雙精緻的眸子俯睨着她,卻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公主今日累了,且隨臣回營歇息。”

她見他忽然提起這個,不禁又是一愕,只覺對方像是對她方纔所說之事毫不熱心,可轉瞬間就被他拉到了面前,與那攝人心魄的雙眸對視着。

“此事非同小可,公主暫且莫再去想它,只交給臣去查吧。”

高曖愣了下,只覺這話仍像是在搪塞安慰,可又說得鄭重,不像是在相欺的樣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無論在宮裡還是在外頭,她都是兩眼一抹黑,而他卻是天下第一等耳聰目明的人,任何事都逃不過東廠的稽查,假如連他都查不清真相,那這件事也就只能永遠湮沒無聞了。

思慮了一下後,她點頭道:“多謝廠臣了,若真的可以解開這個心結,雲和定不忘廠臣高義。”

他瞧她低眉垂眼,似是連看也不敢看自己,心中不禁慨嘆,如此一個柔弱的人今晚特意來找他說出這件事,不知暗地裡下了多大的決心,卻全然沒想過,這事若真的起底翻騰出來,必然惹禍上身,屆時不知又會引得多少腥風血雨,人頭落地。

而她卻是這般毫無防備,也無任何顧忌的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倘若是個心懷叵測的知曉了,這一下便拿住了她的把柄,回頭想怎麼整治便怎麼整治,說不得臨要死了,還念着人家的好呢。

他慨然一嘆,這般純淨毫無心思的人,原本就不應被這塵世所擾,該當像在庵堂裡那樣田園隱居,與世隔絕才對。

“廠臣爲何嘆氣,敢是覺得爲難麼?”

她不明所以,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不免又惴惴起來。

徐少卿仍舊看着她,面色卻已恢復如常。

“公主多心了,臣是天家奴婢,爲主子盡心竭力乃是應盡的本分,更是莫大的殊榮,怎會覺得爲難?”

頓了頓,又打躬行了一禮:“天晚了,臣送公主回營。”

他這突然一本正經起來,倒讓高曖有些不適,但還是點了點頭。

夜色漸濃,山風似是比之前更大了。

兩人緩步下坡,慢慢地朝回走,但卻沒有再交一語,像各自想着心事,彼此間都沉默了。

約摸盞茶時分,便回到了營地。

翠兒站在帳幕前巴巴的張望着,見她回來,趕忙迎了上去。

徐少卿躬身作別,自回了營帳。

高曖目送他離去,心頭也不知怎麼的,忽然越發忐忑得厲害。

擡眼再看那夜空,見天邊雲起,已將那輪明月被攏在裡面,朦朧不清,而滿天的星辰也自稀了,盡閃着些晦暗的光,全不像之前所見的那般動人心魄。

她呆立了片刻之後,纔回了帳幕。

於夜無事。

翌日清晨,徐少卿先召集兩名東廠檔頭商議了半日,這才拔營啓程,反其道而行,先出了這片林子,再繞行東面,走了一天一夜,折了好大一個大圈,確定已無追兵後,纔回頭取道向南,正式踏上前往夷疆的路。

但他仍十分低調,舍了官道正途,專撿些荒僻的路徑走,曉宿夜行,過州府而不入,只在別人不經意的地方安營歇宿。

如此一來,免不得餐風露宿,多挨些辛苦。

高曖心裡知道這是無奈之舉,她性子沉靜,雖偶爾有些不便,倒也能隨遇而安,反而覺得這樣的走法別有一番逍遙自在。

匆匆二十幾日過去了,期間歷經數十個州府府鎮,所幸沒遇到什麼大麻煩,偶有幾夥剪徑的強人出沒,也很快被那些東廠番役打發了。

愈向南走,沿途人煙便愈來愈稀少,所見的多是荊棘叢生,窮荒淒涼的景象,有時堪堪走上大半日,都始終不見一戶民家。

如此又行了兩三日,便到了一處叫作陵川的地界,這裡已是大夏的邊鎮,距夷疆沒多少路程。

對高曖來說,離得越近,心中那份萌動的期待就愈發沉重。

畢竟母妃出身於那裡,而自己身上也流着夷疆的血脈,如今算是重返故土,又豈能無感?

自從出發以來,她在腦海中無數次的描繪着夷疆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卻總也湊不成個樣子,如今就要見了,反倒不如之前那般期待,似乎生怕和自己所想的大相徑庭。

這日午後,一行人終於到了陵川府城,卻見城門緊閉,一片寂靜。

城上一個身披鎧甲,作將校打扮的人從垛間探出頭來望了望,便厲聲喝道:“你等是何人?難道沒看告示上說全城戒嚴,一概不準出入麼?滾,快給老子滾!”

徐少卿並未回言,撇着下頜衝身後使了個眼色。

那冗髯檔頭提繮策馬上前走了幾步,忽然右手一揚,不知擲出了什麼去。

城頭的將校只覺一陣疾風破空襲來,還未及反應,寒光便從耳間劃過,“嗵”的撞在身後的木柵上。

他下意識地側頭去看,見那竟是把寒光雪亮的匕首,前頭戳着一封信箋,後柄兀自還在微微顫動着!

一旁的兵士大着膽子拔下匕首,他取過書信一瞧,臉色登時大變,一面吩咐快開城門,一面叫人立刻飛馬去府衙報知。

徐少卿領着衆人入了城,由守城的軍校引路,徑直前往驛站。

高曖沿途忍不住挑開半扇簾子往外看,見這城池並不算大,只開了東南西北四個門,牆高不過兩丈。

或許是因着夷疆戰事日緊,所以街市蕭條,往來行人也不甚多,全不似京師那般壯麗繁華。

聽隨行的東廠番役說,這裡竟是西南邊陲的中心首邑,可瞧着卻是民生凋敝。

她不諳官場政事,也沒過多在意,只是覺得這種小街小巷反倒比衢貫縱橫的京城更加可愛。

驛站這邊早得了信,車馬到時,門口已有幾十個差役跪伏在地。

驛丞見徐少卿扶了高曖下車,慌忙上前大禮參拜,恭恭敬敬的將他們迎入驛館,又安排下香湯沐浴,茶水點心。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驛丞進來通報,陵川知府葉重秋已率手下吏屬到了,正在門外候見。

高曖這一路行來,早有些疲累,又不慣那些繁文縟節的禮制,心中着實不想去,可是怕壞了規矩,想想還是讓翠兒伴自己起了身。

徐少卿眼頭明亮,自然瞧得出她不情願,當下便打個躬道:“公主且請安坐,臣去打發他們。”

她聽了也沒多說,點頭道了句:“有勞廠臣。”

他拱手告退,出了驛館便見那知府和一衆吏屬鄉紳跪在當街,還依足禮制擺下了令旗儀仗。方纔街上還沒見許多人,此刻卻成羣結隊圍在街道旁看熱鬧,只是被一羣凶神惡煞的鄉勇和衙役攔着,無法近前。

那知府一身緋色白鷳補服,頜下三縷長鬚,面貌儒雅,瞧年紀不過四十許間,等聖旨宣畢後便快步上前呵腰笑道:“下官葉重秋見過廠公大人。呃……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在內?下官也好依禮拜見。”

像他這種身居荒僻之地的小官,一輩子也沒機會見什麼朝中重臣,如今公主和威名赫赫的東廠提督居然降階駕臨,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連手腳都在發顫。

徐少卿並沒擡眼,理着剛換上的曳撒袖口道:“公主舟車勞頓,身子不適,正在館中歇息,本督瞧着,參拜的事便免了吧。”

葉重秋脣角抽了抽,隨即又陪着笑臉道:“是,是,是,那下官便在此遙拜好了。”

言罷行了大禮,又近前道:“公主和廠公大人駕臨,實是本府百年難逢的幸事。上至本府,下至百姓,無不翹首以盼,如大旱之望雲霓。只是車駕既已到了陵川轄境,廠公大人爲何不遣人通傳?下官也好及早準備,率衆出城相迎。”

徐少卿眉梢一動,瞥着他道:“葉知府,你這裡距夷疆已不足百里,叛衆虎視眈眈,上級督撫衙門早已嚴令邊關各城早晚戒嚴,以防奸細混入,如此光天化日,你卻要率衆出城迎駕,是要爲賊人大開方便之門麼?”

葉重秋原是好意獻媚,卻不像碰了一鼻子灰,張口結舌的連叫了幾個“這”字,卻答不上話來。

過了好半晌才抽着臉賠笑道:“廠公大人息怒,下官雖然愚笨,卻也不敢枉顧上峰敕令。只是……朝廷自有典章禮法在,若輕慢了公主和上差,也是重罪,這纔不免心中惶恐,還請廠公大人明鑑。”

“罷了,本督此番代天巡視,奉的就是密旨,公主殿下素來好清靜,用心伺候着便好,場面上的事能免則免,本督自也不會與你計較。”

“多謝廠公大人寬宏,下官思量着這驛站狹小侷促,未免不恭,已命人將府衙後的宅院盡數騰出,以俸公主鑾駕,不知……”

“這個本督自有安排,不必麻煩了。”

“……”

苦心孤詣預備了那麼多,對方卻全不理會,葉重秋聽得心中七上八下,暗忖這東廠廠督的心思果然不好琢磨,但仍舊笑着道:“既是廠公大人這般說,下官也不敢多言。這個……下官在衙中已備好了酒宴,還請廠公大人賞光。”

徐少卿這次點了點頭:“嗯,本督也有些話要與葉知府詳談,正好便一併說了。”

“廠公大人請。”

葉重秋心中一喜,趕忙牽了馬過來,親自扶他坐好,這才命府衙差役舉着令牌儀仗在前方鳴鑼開道,自己則率領下屬衆官吏簇擁着這位東廠提督,浩浩蕩蕩向府衙而去。

徐少卿低聲吩咐一名檔頭留下護衛高曖,嚴加防備,只讓一人隨同前往赴宴。

沿路轉過兩條街,又行了百餘步,便是府衙。

只見照壁後儀門大開,兩班小吏衙役垂首恭迎,葉重秋揮退衆人,獨自陪同徐少卿穿堂過室,來到後殿的退思堂。

雖是隻有兩個人入席,可大廳正中的圓桌上卻布了十幾樣精緻採藥,還有兩個頗有幾分姿色的丫頭託着酒壺侍在一旁。

葉重秋待徐少卿再上首主位坐穩了,自己這才落座。

兩個丫頭上前斟了酒。

葉重秋舉杯敬道:“今日下官能與廠公大人同席共飲,實是三生有幸,廠公大人請。”

徐少卿酒不沾脣,手託着那膩白如玉的菊瓣盞左右端詳,似在把玩。

葉重秋見他毫無反應,心中不由納罕,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象牙白,這該是德化窯的名品吧?不曾想葉知府身居邊鎮,居然還是個風雅之人,府上藏着這等好東西。”

此言一出,葉重秋就覺腦後生出一股涼氣,乾笑着道:“廠公大人說笑了,下官本就是德化人氏,這套杯子是祖傳的,絕非來路不明之物。”

徐少卿挑脣一笑:“葉知府何必如此緊張,本督也只是贊這杯子精緻而已,又沒別的意思。”

“這個……廠公大人若是喜歡,下官回頭便叫人送到驛館如何?”葉重秋試探着問。

“這不成,既是葉知府的祖傳之物,本督豈能奪人之美?”

“是,是,這杯子乃是多年的舊物,原也上不得檯面,豈能相贈?廠公大人若真的喜歡,下官即刻修書回鄉,命人重新燒造一副,贈與廠公大人。”

葉重秋搜腸刮肚的揣摩着他的心思,卻見他仍是喜怒不形於色,那心跳得更厲害了。

忽然,只見徐少卿將杯子在桌上猛地一頓,冷然道:“好了,酒也敬了,閒話也敘了,本督這裡還有要緊事說。”

葉重秋悚然一凜,連連稱是,又使個眼色讓那兩名添酒丫頭退了下去,這才恭敬道:“廠公大人請說。”

徐少卿擱了杯子,往圈椅中一靠,掖着袖子道:“不瞞葉知府說,這次夷疆叛亂,陛下震怒,本督啓程南下時,特蒙御賜了王命令牌,凡遇臣工玩忽職守者,皆可就地正法,無須事前陳奏。葉知府身爲陵川一州主官,卻喪師失地,只知退守,至使賊情愈演愈烈,不知該當何罪?”

他話音未落,葉重秋的臉色就已煞白,慌忙從椅中滾下,“噗通”跪倒在地,顫聲道:“廠公大人明鑑,下……下官雖是一州知府,但卻無兵事之權。前番那些夷人來攻打城子,還是下官親率守軍和鄉勇擊退的。至於邊鎮丟失……乃是都督府指揮失當,下官就算有責,也罪不至死啊!”言罷,伏地連連磕頭。

“行了,你先起來。”

葉重秋怯怯地擡起頭,見徐少卿臉色依然平順,但語聲中卻帶着一股森嚴之氣,令人無法抗拒,便顫巍巍的站起身,但卻不敢再坐,只是躬身立在那裡。

“本督也沒明指邊鎮丟失是你之責,只是這夷疆雖說由當地土司執掌,但也歸你陵川轄地,照例該有羈靡之權。朝廷在此設立州府,爲的就是節制那些夷人,以求邊地安定。你在此履任已有六七年了吧,按說掌故應頗爲熟悉,爲何此次反叛之前卻連半點知覺都沒有?葉知府,本督這話可沒冤枉你吧?”

他說着,目光一瞥,掃向立在一旁的葉重秋,對方與他的視線一觸,當即打了個寒顫。

“廠公大人責的是,下官確有失察之罪……”

徐少卿搖手輕哼了一聲:“先別忙着攬罪,本督問你,這土司慕氏原是先祖武宗朝欽封,世守夷疆,又賜之漢姓,百餘年來從未有不臣之心,先皇還納了這代土司之女爲貴妃,雲和公主就是其血脈,這次他們爲何會心性大變,突然起兵作亂?”

葉重秋面色灰綠,額角滲着冷汗,似是料到對方會問及此事,卻不知該如何應答。

躊躇半晌,才道:“廠公明鑑,那些夷人向來不遵我國朝教化,這百餘年來雖不曾反叛,卻也時常騷擾我邊境。再加上先帝繼位以來相繼廢黜各地土司,該設流官直管。或許慕氏怕失了權位,這才鋌而走險,也說不定……”

他說到這裡,見徐少卿目光中寒意陡盛,便不自禁的停了下來。

“葉知府是貴人多忘事吧?當年先帝納慕氏之女爲妃時,便下詔明言夷疆體制萬世不移,永不設流官,怎會爲了這個反叛?”

葉重秋喉頭咕噥了一聲,又道:“廠公大人說的是,先帝的確曾有過明詔,只可惜那慕氏土司的獨子去年突然病死,族中絕了嗣,這世襲之位也就無法傳承了。”

徐少卿點頭道:“這事本督也知道,不過陛下早前也傳諭過,即便沒有子嗣,慕氏也可自行從近支宗室裡擇選繼任土司,朝廷不加干預,這一條也說不通。”

他見葉重秋目光閃爍,忽又冷然問:“葉知府是否有事相瞞?本督是陛下欽差,你如不據實相告,便是欺君,若因此亂了時局,本督手中的王命令牌可不是紙糊的擺設。”

葉重秋聞言,雙膝一軟,便又跪了下去。

“廠公大人容稟,這夷疆之亂確有些內情,可……可這只是道聽途說,下官不敢妄言。”

“是不是妄言,且說出來聽聽。”徐少卿眉間一蹙,身子向前傾了傾。

葉重秋伏地道:“是,據下官所知,那慕姓土司雖然恭敬,但當地夷人卻從未真正臣服,尤其是慕氏絕嗣以後,他們總覺朝廷詔旨不過是表面文章,只待老土司故去後,便會立刻廢除祖制,改設流官,因此私下裡早有反意,前不久……”

他說到這裡,眨了眨眼,又接着道:“前不久,臣聽聞慕氏中忽然又冒出一個可以承繼土司之位的人,族內長老便索性擁立他爲新主,撕毀朝廷敕書,豎起了反旗。”

徐少卿斂眉問:“此人是誰?”

“這……據說此人身份特殊,下官也不盡瞭然,聽聞好像是……”

葉重秋眼帶驚恐,朝四下裡望了望,才湊近低聲道:“聽聞此人是當年慕貴妃所生的皇子,不知爲何輾轉被送回了夷疆,就養在慕氏族中,如今卻又被推了出來。”

徐少卿冷凜地直視着他:“葉知府可曾見過那個人?”

葉重秋向後縮了縮,搖頭道:“下官未當面見過,只是前次夷人來犯時,遠遠的見他們中軍有個少年,十四五歲年紀,身上是夷人的打扮,其實也不知是真有其事,還是有人假託而作。”

徐少卿霍然回頭,斜睨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東廠檔頭。

那冗髯檔頭也自吃驚着,被他這寒意凜然的目光一嚇,粗豪的臉上登時現出懼意,慌忙垂下頭去。

“這事爲何不見奏報?”他轉回頭來問。

“廠公恕罪,此事牽涉先皇與貴妃娘娘,也與公主殿下有關,茲事體大,又未曾查實,下官怎敢胡亂奏報。”

“恐怕你是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吧?”

“廠公恕罪,是下官糊塗,下官糊塗……”

“哼,葉知府過謙了,此事你可半點都不糊塗。”

葉重秋眼神茫然,徐少卿卻是袍袖一揮,起身帶着那檔頭飄然離席而去……

夜幕已降,星星點點的燈火照不亮這城池,街巷內仍是一片昏暗。

兩個身穿曳撒的人影策着馬,一前一後在青石鋪就的路面上緩步而行。

“如此要緊的事,居然半點風聲都沒探到,呵,堂堂稽查天下的東廠,今日這面子可算是栽大了。”

“督主息怒,都是屬下無能,請督主責罰。”

“責罰?若真有用,本督耳根早就清靜了。”

“屬下該死……”

“行了,本督早就說過,但凡要緊的地方都得把心用到實處,錦衣衛靠不住,自己手下那幫人有時也未必拿捏的準,這次就是個樣兒,往後該怎麼着,不用本督再說了吧?”

“督主放心,屬下明白,此事屬下定會立刻查個水落石出。”

徐少卿沒再言語,他自來都是這樣,話說到點上就行了,不必時時叮囑,耳提面命。

當下催馬快行,徑奔驛站而去。

……

南疆溼熱,雖還是暮春時節,但清晨就已悶得厲害。

高曖在牀上躺不住,索性早早起來,見翠兒還沒醒,便盤膝坐在牀邊誦經,可念着念着,心思不自禁地有些飛馳。

側頭望向窗外,便見那不大的院落中竟種着一株紫薇,婷婷而立,一樹紅妝,煞是可愛。

記得弘慈庵中也有幾株這樹,每年花開的時節,她總愛站在樹下瞧,一直到秋涼了,花謝了,還是戀戀不捨。

只不過那裡的花是粉紫的,沒有這般豔麗動人。

心念一動,便披了衣衫出門,來到院中,站在樹下仰望。

這花沒有牡丹的嬌豔,也不及丹桂的芬芳,她也不知爲何卻愛它,只是總覺得那或紅或紫中蘊着一絲難以言表的悵然,恍然間就和自己一樣。

微風拂來,那緋紅色的花瓣打着旋飄然而下,落在她肩頭,也落入腳邊的泥土……

她正出神的望着,冷不防一襲拂動的青袍闖入眼簾。

“公主昨晚睡得可好?”他這語聲竟出奇的和煦,脣角還掛着笑。

她也回了一笑:“還好,就是忽然換了個地方,有些不慣。”

“恕臣不恭,公主可也真是怪人,咱們這一路上餐風露宿,公主都沒說過半個字,如今有個舒適地方,怎的反倒覺起不慣來了?”

她聽他揶揄,倒也不以爲忤。

“我這人或許就是這般,在宮裡覺得不如庵堂裡自在,如今睡得安穩了,卻又覺得露宿荒野的好。”

言罷,自嘲地笑了笑,便問:“廠臣也起的這般早,敢是要去公幹麼?”

他雙手捏住衣衫下襬,輕輕一抖。

“公主瞧臣這副打扮是去公幹的樣麼?”

她定睛瞧瞧,見他今日沒穿曳撒,卻換了另一套常服,仍作書生打扮,只是比之前的那套更加隨性些,倒像是個閒居的公子哥兒。

“那這是……”

“今日左右無事,不如臣陪公主到城中逛逛,瞧瞧這裡的風土人情,也可解解悶。”言罷,做了個相請的手勢。

高曖聽他邀自己同去城中游覽,不禁微感意外。

明明說這夷疆戰事正緊,處處千鈞一髮,這一路緊趕慢趕,怎麼到了地方反倒閒散起來了?

她不懂軍國政事,只是覺得奇怪,再想想和他二人同遊,多少總覺得有些尷尬,心頭不免躊躇。

徐少卿自然瞧出她在猶豫,走上一步,低聲道:“臣昨日遣人打聽到一些事,公主若是想聽,正好可以邊走邊說。”

她微微一怔,聽他似是話中有話,不由得便想起那晚在月下山坡上,自己所說的事情,莫非這些時日過去,他已然查出了些眉目?

想到這裡,再無猶豫,便應道:“既是如此,廠臣稍等片刻。”

她走回到房中,理好衣衫,又自己坐在妝臺前簡單梳了個髻子,便出門,和他一起離了驛站。

兩人轉過幾條巷子,來到陵川城的正街。

此時日頭漸高,兩旁的店鋪紛紛開門營業,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昨日還覺有些冷清的邊城,此刻竟有了些許繁華的味道。

高曖從沒這般行走在大街上,只覺這裡也新鮮,那裡也有趣,怎麼也看不夠,早忘了他之前說的話。

他也不加阻攔,陪着她四處閒逛。

堪堪走了一個時辰,腿腳有些痠麻了,徐少卿這才帶她進了一間茶樓,在樓上點了個雅間,又要了茶水糕點,坐着歇腳。

望着樓下熙攘的街景,高曖只覺心中從沒這般舒暢過。

以前曾暗暗想過,假如有一天能徜徉在市井中,駐足於茶樓酒肆,像平常人那般開懷該有多好。

只是被深鎖在庵堂和宮牆中,總以爲那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不想今日竟成了真,恍然間覺得這陵川哪裡都好,永遠都不想再回京師去了。

不過,這真的只是個夢,畢竟聖命難違,自己又是公主的身份,只待這邊戰事消蘼,就要回到那毫無生氣的宮牆中去。

想到這裡,不覺一陣黯然,連手中的茶水糕點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她嘆口氣,忽又想起之前的話來,便問道:“廠臣不是有事要對我說麼?”

徐少卿端着茶盞,聽她開了口,卻沒即刻應聲,用蓋子輕颳着浮沫,抿了一口,才道:“臣是有話,但在此之前還想問一句,請公主如實告知臣。”

她見他說得鄭重,便點了點頭。

“公主可還記得自己有個同胞兄弟麼?”

第37章 綰青絲第68章 雙絲網第59章 共西風第92章 楚天舒第85章 待青辭第85章 待青辭第59章 共西風第11章 意切切第22章 品紅胭第90章 憑簫鼓第37章 綰青絲第78章 朝天闕第127章 無陵山第91章 上林苑第107章 興欲闌第44章 夜正濃第45章 錦纏道第128章 千蓮燈第141章 棲復驚52.夜提經第7章 宮闕深第35章 暗送意51.衣漸寬48.雨如酥第16章 鄉音調第89章 草芊綿第78章 朝天闕48.雨如酥第64章 雙入夢第14章 霧重重第57章 不思量第112章 迭輕紗第65章 曉星辰第74章 玉重樓第101章 詎無端第25章 星月天第87章 沉香韻第119章 且遠行第88章 望太平第2章 行路遲第71章 永遇樂第69章 莫相送第116章 吳綾束第127章 無陵山第39章 喚胭蘿第117章 殘瓔珞第116章 吳綾束第29章 茶花繡第131章 慕青鳥第57章 不思量第67章 詠絮簪第68章 雙絲網第43章 君影香第4章 女兒淚50.三生幸第28章 相見歡第2章 行路遲第10章 煙雨愁第123章 共沾巾第74章 玉重樓第84章 天顏醉第13章 月梢頭第19章 素心齋第23章 踏莎行52.夜提經第131章 慕青鳥第127章 無陵山第127章 無陵山第119章 且遠行第34章 伴嬋娟第17章 宮門巷第122章 簫聲咽第38章 聞驚愁第54章 與誰同第13章 月梢頭第120章 雁行天52.夜提經第13章 月梢頭第9章 花盈路第57章 不思量第21章 夜來香第19章 素心齋第18章 玉閻羅第82章 塵心結第70章 付瑤琴第2章 行路遲第29章 茶花繡第22章 品紅胭第11章 意切切第40章 聲聲慢第88章 望太平第96章 臨極軒第25章 星月天第10章 煙雨愁第142章 山鬼喑第73章 清平樂第120章 雁行天第33章 朔風寒第126章 蔓芳芩第10章 煙雨愁
第37章 綰青絲第68章 雙絲網第59章 共西風第92章 楚天舒第85章 待青辭第85章 待青辭第59章 共西風第11章 意切切第22章 品紅胭第90章 憑簫鼓第37章 綰青絲第78章 朝天闕第127章 無陵山第91章 上林苑第107章 興欲闌第44章 夜正濃第45章 錦纏道第128章 千蓮燈第141章 棲復驚52.夜提經第7章 宮闕深第35章 暗送意51.衣漸寬48.雨如酥第16章 鄉音調第89章 草芊綿第78章 朝天闕48.雨如酥第64章 雙入夢第14章 霧重重第57章 不思量第112章 迭輕紗第65章 曉星辰第74章 玉重樓第101章 詎無端第25章 星月天第87章 沉香韻第119章 且遠行第88章 望太平第2章 行路遲第71章 永遇樂第69章 莫相送第116章 吳綾束第127章 無陵山第39章 喚胭蘿第117章 殘瓔珞第116章 吳綾束第29章 茶花繡第131章 慕青鳥第57章 不思量第67章 詠絮簪第68章 雙絲網第43章 君影香第4章 女兒淚50.三生幸第28章 相見歡第2章 行路遲第10章 煙雨愁第123章 共沾巾第74章 玉重樓第84章 天顏醉第13章 月梢頭第19章 素心齋第23章 踏莎行52.夜提經第131章 慕青鳥第127章 無陵山第127章 無陵山第119章 且遠行第34章 伴嬋娟第17章 宮門巷第122章 簫聲咽第38章 聞驚愁第54章 與誰同第13章 月梢頭第120章 雁行天52.夜提經第13章 月梢頭第9章 花盈路第57章 不思量第21章 夜來香第19章 素心齋第18章 玉閻羅第82章 塵心結第70章 付瑤琴第2章 行路遲第29章 茶花繡第22章 品紅胭第11章 意切切第40章 聲聲慢第88章 望太平第96章 臨極軒第25章 星月天第10章 煙雨愁第142章 山鬼喑第73章 清平樂第120章 雁行天第33章 朔風寒第126章 蔓芳芩第10章 煙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