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連哄帶推硬塞過來的,她何時說要了?
如今便宜都叫他佔了,卻還來要什麼回贈,當真是要自己難堪麼?
高曖垂着眼,偏過頭不去理他,目光無意間落在牀頭的軟囊上,心中一凜,猛然間想起自己的確有件東西要送給他,後來旨意忽至,轉眼便進了宮,又知他失勢,本以爲不知何時才能送出去,卻沒想他今夜便就來了。
現在這便給他麼?
原先單純就是一片情意,現下可好,憑白無故被他硬塞了條腰帶,自己這十多天來的苦心孤詣,寸心柔腸,結果卻都變成了回禮。
她有點不樂意,總覺得好好一件事被他這番胡鬧攪了。
可如今若不應承,依他的脾氣可不會善罷甘休,定然又會想出什麼法子來佔便宜。
正自躊躇,沒留神徐少卿忽然伸出雙臂將她摟緊,湊到耳邊輕笑着問:“公主想到了沒有?若不然這次的回贈之物便由臣斗膽自選如何?”
她嚇了一跳,慌忙別開頭道:“別,別!回你就是了,你先放開我。”
徐少卿也沒多言,含笑鬆開手。
高曖吁了口氣,定定神,忽然覺得脫出他的懷抱,反而渾身無力,手腳都有些虛浮,恍然間竟有種還想被他擁在懷中的欲、望。
她垂下眼,不願叫他瞧出來,收攝心神,探手到軟囊下,將那方繡好的絹絲帕子拿出來,遞到他面前。
“嗯……這個,給你吧。”
徐少卿接過來,掌平了託在手心,垂眼瞧了瞧,便挑脣一哂:“哦,終於繡好了,瞧這圖樣針工,還真不像是頭回做活的。不過麼,公主想來不知,這宮裡的規矩,送‘鴛鴦戲水’便是對食的信物,這‘比翼雙棲連理枝’麼……”
他頓了頓,擡眼看看高曖,便點頭續道:“也成,臣現下好歹還是司禮監的首席秉筆,代掌印璽,這定情的信物若跟尋常奴婢一樣,未免也太不成話了,公主既然如此別出心裁,倒也無妨,臣便收了。”
她見他眼帶笑意,話卻說得有些勉強,滿是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不由秀眉一顰,怨怒起來,伸手便要將帕子奪過來。
“公主這是做什麼?送都送了,可不興反悔。”他一笑躲開。
高曖嘟嘴嗔道:“人家好好的送你東西,什麼‘對食’啊,‘信物’的,難聽死了,也……也不怕醜。”
他緊攥着那帕子,貼在胸口處,一副死活不撒手的樣子,也皺着眉道:“公主明明早就答應做臣的對食了,怎的送件信物還這般不幹不脆的?”
“我何時……”
高曖不禁一呆,正想說她怎會答應那種事,去也想起當初離開秣城時他就是這般問的,自己只道是句戲言,並未當真,再說早已情根深種,否則又怎會答應隨他回來?
那夜他醉酒後,兩人在牀榻上互訴衷情,便更算挑明瞭那層關係。
只是自己所想的這份情,可萬萬不是平常所說的什麼宮中對食,而是純粹男女間那種至死不渝的愛戀。
況且,他本就是個真正的鬚眉男兒,何苦老是這般口沒遮攔,非拿這事來挑惹自己?
她心中不樂,那話便沒說下去,垂下頭不去理他。
徐少卿自然瞧得出她心中所想,知道這般說笑也要適合而止,當下沒再追逼,靠上去將那嬌軀重又摟入懷中。
她雖然有些惱他,但畢竟是個沒氣性的,只略略扭了幾下身子,就伏在他懷裡不動了。
“瞧着快四更了,公主該歇息吧,臣偷偷出來這許久,也該回去,免得再惹出什麼事端。”隔了許久,徐少卿忽然在耳旁說道。
高曖一呆,想起他此刻處境危險,不由又緊張起來,擡起頭來輕撫着他臉上那細膩精緻但卻帶着絲絲涼意的肌膚,顫聲道:“眼下情勢危急,你怎麼還非要來找我?如今三哥做了皇上,就是要存心對付你,若是捏到了把柄,那豈不是……”
話到此處已是心驚肉跳,半點也說不下去了。
徐少卿卻面色如常,一手環在她腰間,一手上擡,輕輕拖着她纖柔尖挑的下頜,淡然道:“公主不必擔心,臣雖是個奴婢,可天生命硬,也不愛受人擺弄,陛下眼前是把我革職圈禁,可離了東廠,這皇位也未必就那麼好坐,說不準過兩天,臣便官復原職,照樣如常的在宮中行走了。”
言罷,嘿然一笑,便俯頭吻了下去。
……
宮中的日子亦如這晚秋時節,蕭索單調,縱然伺候的宮人一批批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一副門庭若市的熱鬧樣子,但卻仍讓人感到孤寂。
高曖每日裡無事可做,除了誦經替徐少卿祈福外,也只能靠學些女紅針線打發閒暇。
高昶每日早朝後都會來瞧她,也不知怎的,越是和他相見,就越是思念徐少卿,總想聽到他的消息,卻又偏偏怕這位三哥提起來,那顆心說什麼也安定不下來。
好在他也只是稍坐片刻便走了,要不然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少卿自那夜之後卻沒再來過,也沒有什麼音信傳來,憑白讓她牽腸掛肚,相思成苦。
急切起來,她本想向馮正問一問,或是讓翠兒去外頭打探一下,也好先頭有個預備,可想想又覺不妥,宮中險惡,沒得又要招惹麻煩,於是便壓下了這念頭。
如此懸着心過了五六天,這日高昶來得晚,午牌時分纔到,面色也有些陰沉,雖然強做往常的歡顏,但高曖卻瞧得出定然是出了什麼大事,叫他棘手。
她不免有些緊張,生怕這事和徐少卿有關,但瞧三哥的樣子卻又不像,自然也不敢去問,當下只做沒留心地閒談了幾句。
送走他後,心中不免仍有些惴惴,可想起徐少卿那晚臨走前的話,卻又尋思莫非是他又出手做了什麼,讓三哥頭疼了?
若果是如此,倒真有可能像他所說的那樣,可同時也擔着天大的干係。
三哥不是大哥,絕不會優柔寡斷,心慈手軟,若是惹怒了他,那可就……
正自提心吊膽的時候,馮正忽然進來報說,清寧宮來人傳話,太后娘娘召見。
高曖張口愕然,回宮之時,她便想起要去拜見太后、皇后的事,先前吃過虧,自然要長些記性,可又不敢自行做主,誰知跟高昶一提,他卻搖頭說暫時不必麻煩,以後自會安排。
兩下里有嫌隙,見了面尷尬,不免各自都不高興。
她自然懂這個道理,怕的也是這件事,既然陛下都這麼說了,她也無意自找麻煩,卻沒想才把心放下,人家卻主動找上來了。
這該如何是好?
馮正在旁察言觀色,便湊前諂聲笑道:“主子莫要憂心,自從陛下繼位後,太后娘娘這些日子來都喜笑顏開,高興得緊,要真想爲難,也不會等到今日,主子只管去,奴婢覺得八成不會有事。”
她聽了這話仍有些將信將疑,可懿旨已傳來了,便由不得她不去,當下只好讓翠兒服侍着換了衣裳,打扮停當,便匆忙出了門。
翠兒卻也替她吊着心,一路沉着小臉,可又礙着人多,不敢說話,最後眼巴巴地看着她上了轎子。
沿途向西,一路倒也平穩,繞過御花園,便到了西六宮的地界。
轎子停下時,上來接駕的還是那個清寧宮的中年內侍,行了禮便帶她入內,繞過迴廊直入寢殿。
宮內的樣子絲毫未變,只是那些宮人內侍見了她卻不再倨傲輕視,紛紛恭敬見禮,神色謙卑,倒是頗出意料之外。
入殿來到那拱門垂簾外,正要依着大禮跪拜,裡面便轉出一名宮人,蹲身福了一禮,卑聲道:“太后娘娘說了,公主不必見禮,入內敘話便可。”
做兒臣的來見太后,居然不用大禮參拜,這位太后娘娘何時變得如此好相與了?
高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這清寧宮中四處都透着一股怪異,讓她愈發覺得不安。
她吁了口氣,暗自提醒自己不要慌亂,便低眉垂眼隨那宮人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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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太后依舊斜靠在軟榻上,一身品紅色鞠衣,氣色紅潤,眉宇含笑,望之便如春風拂面一般,與之前大病時那憂急中帶着陰沉的臉色全然不同。
不用想也知道,這定然是最寵愛的三哥做了皇帝,可以常伴她身邊的緣故。
可是大哥呢?
同樣是親生,更是嫡長先君,如今下落不明,難道她就沒有絲毫的擔憂?
天下怎會有這般厚此薄彼的母親?
她不敢多想,當下仍依禮數拜見。
顧太后果然心情大好,只讓她磕了一個頭,便叫免了。
高曖站起身來,瞥眼間,卻見那軟榻對面的圈椅上坐着一名穿紅色團領坐蟒袍的老者。
他烏紗下的頭髮已全白了,面上皺紋簇結,還罩着一層青氣,脣角帶笑,眉宇間那股凌厲的寒意卻比徐少卿更甚,那形銷骨立的樣子更是讓人一見便心生寒意。
從樣貌看,這人大約也是宮裡的內侍出身,可這般品制的衣冠和凜然的氣度卻似是比徐少卿還要厲害些。
他會是誰?又爲什麼在這裡?
這時候,那人卻也望了過來,臉上的笑容更甚,配着那滿面因乾瘦而愈發深刻的皺紋,竟有些毛骨悚然之感,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躬身行禮道:“老奴焦芳,見過雲和公主。”
萬萬沒想到那嘶啞乾枯的聲音竟比他的長相更令人難以忍受。
高曖打了個寒噤,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聽顧太后在一旁笑道:“這位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焦公公,入宮數十年,侍奉三朝,勞苦功高,你雖是公主也可行個半禮。”
她不敢違拗,趕忙轉過來,微微蹲身道:“焦掌印有禮。”
焦芳卻是毫不居功裝大,竟跪下還了禮,口稱“老奴不敢”,弄得她有些手足無措。
顧太后在旁看着暗笑,便叫都免了,也賜了高曖坐,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便微笑道:“雲和啊,本來你二次出家禮佛是先帝訂下的,萬萬更改不得,後來昶兒念着和你兄妹情深,一力勸說,哀家想想你小小年紀伴着青燈古佛,也着實可憐,索性便也點了頭,留在宮中便留在宮中吧。”
高曖聽她說得和緩,卻也知不知真心,但仍舊起身謝了恩。
顧太后呵呵一笑,左右打量了她兩眼,忽然問:“聽昶兒說,年前幾日便是你的生辰,哀家這裡倒是記不清,過了年該有多大了?”
高曖不知她的用意,只好應道:“回母后,雲和明年就十八了。”
“喲,都十八了!這麼大可耽誤不得了,想想哀家這般年紀時,先帝都已經兩歲,封了太子了。這不成,哀家這做母親的哪能看着你花容月貌,大好年華,卻蹉跎歲月,憑白耽誤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太后:哀家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