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絮個子不高，身上換了身略乾淨些的衣服，依舊髒着一張臉揹着身上的破褡褳，說話的時候雖然聲音沒有賀家那些人高，但是字字句句都在氣人，他臉上還笑嘻嘻的，活脫脫一個小無賴。
“賀老爺子親自發話要我監督，我當然不敢懈怠，嘖嘖，這十幾年來你們搭理的不錯，還知道種些天麻和手兒參。”
旁邊幾個人瞪了凌絮一眼，氣呼呼的拿着手裡的物件丈量，等到弄出一個數據便提筆寫下來，聽見凌絮這麼說有人忍不住搶白道：“這些藥材可不是你的，當年你師傅買了大半座空谷，一粒種子也沒種下！這些都是我們賀家的藥材，要不是我們這裡早就被荒草埋了……”
凌絮挑眉看他一眼，笑嘻嘻道：“自然自然，不過你們同我說起手工費，我們就也來算一算這租地的費用吧，兩邊算的清楚，大家也全說開了，這才能讓我同賀家交朋友！”
那幾個人氣的跺腳，可是又不能真拿這麼一個半大的少年做什麼，打也打不得，吵也吵不過，這孩子腦筋靈活，他們要說的話他轉眼就能給堵上，當真是佔盡了得理不饒人的好處。
那些賀家人原本是把這些土地轉包給了同鎮上的人，如今這麼一弄每一個落到好處，等粗略統計完一個個黑着臉走了。
沒人招呼凌絮，凌絮也不惱，自己蹲在那藥田梗上託着腮幫子看着這一片綠油油的生機，好半天都不錯眼睛。
秦白薇覺得有趣，走近了問道：“你在看什麼？”
凌絮擡頭看她一眼，見到秦白薇倒是露出了一點驚訝，不過立刻又笑了道：“之前是看藥田，現在美女親自在我身邊，我當然是看美女啦！”
秦白薇站在那用手搭在眼前往遠處看了看，道：“這藥田倒是不錯，比我好看。”
凌絮笑嘻嘻湊過去，又喊了一聲美女。秦白薇不動聲色躲開了，眼裡也帶了點笑意，道：“你這雙手倒是不錯，學抓藥拿針都是好的，怎麼偏偏學了旁門左道……”
凌絮臉色不太好，轉身想走，卻被秦白薇扣住了肩膀，順着手臂上的道袍袖子擼下來，原本寬鬆的道袍袖子裡嘩啦啦地掉了一地零碎：十幾枚古銅錢夾雜着硬幣，一個黑色的男士皮錢包，一塊手錶，幾隻老金戒指……
凌絮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這是遇見行家了，轉身就要跑，他力氣不小，但是秦白薇力氣更大，一跑不成反倒是被拽地往後一個咧歪，差點摔倒！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凌絮氣急敗壞道，一點也沒了剛纔的油嘴滑舌，“你要這些東西我都送給你也沒事兒，你放我走，我保證不說出去！”
秦白薇被他氣笑了，“是我不把你說出去纔對，你這人，太狡猾了。”
凌絮還要跑，秦白薇手指在他腕骨上輕輕捏了一下，正捏在一處隱秘穴道上，不過三分力氣，就讓凌絮疼的臉色發白，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來，一時瑟縮在那不敢掙脫了。
秦白薇見他老實了，這才蹲下身來與他平視，看了好一會，纔好奇道：“你不也是個女孩兒嗎？爲什麼說喜歡美女，你喜歡女人？”
凌絮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看着秦白薇忍不住眨了眨眼，道：“你怎麼看出來的……”她的演技絕對是一流的，這麼多年來都沒被人看穿過，哪怕是師傅凌老在剛撿到她的時候也沒有察覺，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知曉的。
這是凌絮的一項天賦技能，亦或者說她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扮什麼像什麼，學什麼是什麼，她要演一個小乞丐、一個不講理的小道士，那便沒有人能發覺她本來的面貌——這個素昧平生的人是怎麼看穿她的？！
凌絮心生警惕，更多的是怯意，僞裝是她拿得出手的最厲害的一道本事，如今被拆開了僞裝，讓她下意識的對面前的女孩有些畏懼起來。
秦白薇發現的方式很簡單，她體內的白霧已經濃郁的接近實質，乳白色的霧氣絲線伸展出去，她所能控制的範圍內都是沒有秘密的——只要她願意看到，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凌絮演技再好，再自然、傳神，也不能改變自己身體的構造，是男人還是女人，身體是無法欺騙別人的。
凌絮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已經被旁邊出來散步的秦白薇給看了個精光，不止身體，袖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全都發現了。這些都是剛纔對凌絮不尊敬的那幾個賀家人的物品，凌絮也沒多偷，一個人身上取了一件小懲大誡。
秦白薇是用了霧氣才“看”的到她是如何動手的，那雙手柔若無骨，能縮能伸，簡直堪稱一雙妙手，不過一兩個呼吸的時間就藉着極其輕微的身體接觸取了別人身上的物品，別說那幾個資質普通的賀家人，即便是李錦然帶來的那個特種兵也無法察覺。
秦白薇捏着凌絮的手腕，慢慢的去看她那雙手，白、細、纖長，指骨一節節的分明，中指關節略粗，瞧着是練過縮骨功。當年秦白薇身處最底層，也認識幾個偷兒，他們的性情有好有壞，其中有一個偷了幾筆大錢被人追查到，打斷了一雙手，那人的指骨就跟凌絮的很像，關節略粗，只是沒有凌絮這樣的軟而韌。
秦白薇看的仔細，凌絮卻是嚇出了一身冷汗，這人該不會是想切了她的雙手吧？！越看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凌絮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足下的棉布鞋慢慢往前拱了下，她鞋尖上還有一枚尖刃可以彈出……
秦白薇低垂着眼睛，緩緩道：“別動，你那刀片傷不到我。”
凌絮渾身僵硬，心裡突突的直跳。
秦白薇忽然鬆開她的手，對她笑道：“哎，你要不要跟着我？”
凌絮愣了，道：“什麼？”
秦白薇以爲她是被自己剛纔捏手腕那一下給嚇到了，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聲音又略微放的緩和了些道：“我說，你要不要跟在我身邊？我給你安排份兒活，可以給你開工資，可能沒你之前多，但是過的踏實，唔，總比當一輩子小偷兒強。”
凌絮臉皮發紅，但是緊跟着那雙手又在她肩膀上拍了兩下，有舒服的感覺傳遞過來，肩膀上昨天被賀家人推搡弄的淤青也不那麼疼了。這樣的一痛一緩，讓凌絮心裡忽然軟了下，她有點驚訝的發現，面前的這個女孩似乎是在……安慰她？
“跟着我嗎？”秦白薇第三次開口，她還從未有過這麼一個迫切想得到的，雖然是個跟班，但是能有眼緣的也難得。
凌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片生機勃勃的藥田，搖頭道：“我不去，我還有師傅留下的這些家業，不需要你開什麼工資。”
秦白薇哦了一聲，道：“原來你真是凌老的徒弟。”
她說的平常，一句普通的話卻說的認真而肯定。凌絮心裡忽然一暖，又有點發酸。這是她來到這個地方，第一次聽到這麼一句窩心的話，第一份兒信任，來自眼前的這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