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統公館後院大堂燈火通明,一位伶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吱吱呀呀用桂林官話唱着,“開書唱,習書文,聽娘教導正成人,男人聽教敬父母,女人聽教敬夫君”,聲音柔美,長得更俊俏,乍一看,這花旦就是位漂亮大姑娘,又哪裡能看得出是男伶?
葉昭雙腿翹到桌上,眯着眼聽戲,腳還一顫一顫的,那可真是二世祖作派。
蓉兒無語的坐在夫君身邊,小身子坐得筆直,眉目如畫,粉雕玉琢,偶爾幫相公送上香茗,頗像賢妻良母。
這對夫妻大概也是絕配了。
堂中央的伶人據說是廣州城粵劇班子最出色的花旦,被葉昭送帖子請到了家裡,這個世界雖然沒電腦沒電視,但對於葉昭這個混二世祖羣體的人來說,卻更有一番樂趣。
眯着眼,葉昭還在琢磨自己怎麼想辦法早些把留聲機鼓搗出來,自己是不會發明的,但如果有這方面的人才,自己可以提供靈感提供思路,聲音重發的原理而已,雖說自己不明白,但說給明白人聽,大概就不需要愛迪生二十多年後再發明它了。
又想,託霍爾律師從印度購買的鋼琴不知道哪天能到,有機會卻是要給紅娘和小傢伙好好彈上一曲。
“賀您八方都吉利,都吉利!”花旦手帕翻飛,唱到最後,行雲流水般福了下去,清聲道:“恭祝都統大人與夫人恩恩愛愛,早生貴子!”
蓉兒這個小傢伙在場面上矜持着呢,只是微微點頭。葉昭卻吆五喝六的,腿總算放了下來,卻是大笑着道:“唱得好,唱得好,來呀,看賞!”
吉祥翩然走過去,送上了一封紅包。紅包包一兩到十兩銀票的賞銀,也是葉昭的發明。
“蘭花女謝都統賞,謝夫人賞!”花旦恭恭敬敬跪了下來,磕頭。蘭花女想來是他的花名了。
“明日我會送帖子給你們三恆泰的班主,贊你用心!”這卻是極大的恩典了,都統大人的帖子到了,從此後蘭花女幾乎就有了護身符,在廣州城,怕是沒人敢欺負他了。
“謝都統大人,謝夫人!”花旦又連磕了幾個頭。
葉昭揮了揮手,按規矩,這時候花旦就要退下了,一直站在角落的瑞四也走過來,準備引花旦出府,再派轎子送他回戲班,看主子開心,派頂轎子再擡舉擡舉他而已。
可能就是看到葉昭心情極好,花旦猶豫了一下,突然又跪了下來,嘭嘭的磕頭。
葉昭臉上笑容就漸漸淡了,瑞四見葉昭神氣,臉一沉,走過去拽花旦,“爺乏了,咱走吧!”
“都統大人,草民有冤要申!”花旦大聲的說。
“啪”臉上就捱了一清脆的耳光,瑞四罵道:“不識擡舉,趕緊跟我滾出去!”
蓉兒就站起了身,自是看不得這場面,葉昭笑着捏了捏她胳膊,說:“你先回,桌上有薯條,可不許都吃了,給我留點。”
蓉兒本來輕輕點頭,聽到相公最後一句就再不理他,心裡鬱悶的緊,當着許多人呢,好像自己是小貪吃鬼一般。
好在吉祥如意也都習慣小王爺的大大咧咧,並不做真,擁着蓉兒去了。
目送蓉兒進了後堂,葉昭轉過頭,狠狠瞪了瑞四一眼,瑞四早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剛剛的舉動驚擾了夫人,垂着頭,看也不敢看主子。
花旦則跪伏於地,只是一直磕頭。
“好了,有什麼冤屈,我聽聽。”葉昭端起了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花旦又磕頭,大聲道:“是,謝都統大人,謝都統大人,草民要爲我可憐的妹妹申冤,狀告悍婦陶家二奶奶陶容氏逼迫丈夫,犯了七出之條,合該被休!”
葉昭眉頭就皺了起來,若是旗人欺壓漢人,自然要管一管,合着是漢人民間糾紛,那關自己這個滿洲都統何事?
葉昭拿起茶杯品了口茶,說道:“家事族事咱且不說,你是佛山人士,這冤屈,卻是要去佛山縣吧,再不行,你去廣州府,我這衙門口可是管不得你的事。”
花旦用力磕頭:“都統大人,草民也知道不合規矩,可他陶容兩家勢大,佛山縣、廣州府拒不接草民的狀子,草民無計可施,這才求告與大人,請大人明鏡高懸,爲草民作主,爲草民妹妹申冤!”
葉昭正待說話,卻見瑞四看向自己,似乎有話要說,就招招手,叫他近前來。
“主子,這陶家二少和二少奶奶我聽說過。”
葉昭倒是一奇,“你聽說過?”
瑞四點頭,說道:“陶家容家在西關財雄勢大,那陶老二從咱商號門前過,夥計跟我講的。”說到這兒就嘿嘿一笑,說:“陶老二的媳婦兒外面都叫她錦二奶奶,聽說美得緊呢,好像陶家的生意也都是她作主,就是極爲霸道,陶老二怕她的很,這在西關都傳爲笑談了。不過倒也不僅僅是陶老二,陶老爺離世早,自從陶家老大病故,又沒留下子嗣,這位二奶奶在陶家就漸漸說一不二,陶家上下,沒有一個不怕她的。”
葉昭聽着點頭,心說這不是晚清版王熙鳳麼?廣州一直是對外口岸,風氣開放,只怕這個王熙鳳可不僅僅是在家事上弄權了,看樣子,陶家的生意都是她在背後拿主意?
瑞四又道:“陶老二畏妻如虎,不願回府過夜,就養成了納妾的毛病,可這些年他納的妾,都被錦二奶奶花銀子打發了,聽說有不想拿銀子的,結果被整治的很慘,依奴才看,這小旦妹妹的冤屈就源於此吧。”
葉昭微微點頭,聽瑞四一路講來,錦二奶奶倒真是這個時代的壞女人,可要放在自己那個世界,卻是大度得不能再大度了。
這樁事,說到底是家事,要說有什麼冤屈,那也得着落在陶老二這個男人身上,琢磨了一下,葉昭就問道:“蘭花女,你妹妹何在?”
花旦磕了個頭,悲慼戚的道:“妹妹被陶容氏趕出來後一直在家茶飯不思,形容枯蒿……”
葉昭就擺了擺手,算是明白了,這本是家事,蘭花女的妹妹是受了委屈,也應有解決之道,可和官府不沾邊,自己這個副都統更是插不上手,何況罪魁禍首那要找陶老二,既然沒那個本事,在外面沾花惹草幹嘛?害人害己。蘭花女無非是見自己開心,以爲自己寵他,想借自己的權勢來爲難陶家二奶奶,你若告陶老二倒還顯得你明事理,當然,在這個世界,是沒人這麼想的,只會將罪責怪罪到不許丈夫納妾的“悍婦”身上。
“你回吧,這事兒啊,我幫不上。”葉昭說着就端起了茶杯。
見都統大人說的決絕,花旦再不敢多說,磕了個頭,慢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