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把金條推了回去,笑道:“黑田將軍是希望我被監察公署召去喝咖啡麼?”
監察公署的商業罪案調查科對於帝國企業及僱員的違法商業行爲進行控制,新聞紙上大肆報道過幾起商界高管違法被控罪的案例。
當然,現今種種侷限使得商業性犯罪並不是那麼容易調查,如葉昭真的是泰和行高管的話,收下金條極力推動對日本山縣政府的放貸,就算最後泰和行蒙受損失,最多葉昭這個高管的商業目光受到質疑,被解僱已經是最嚴厲的懲罰,很難被發現不當利益輸送而入罪。畢竟證據不是那麼好尋的,不似後世,可查賬戶,可抽調各種來往文件。
不過儘管如此,帝國監察公署的監督模式毫無疑問已經走在了全世界的前列,成爲各國司法部門學習的模板。
黑田笑了笑,便收起了金條,實則看文先生行事作派,黑田又何嘗不希望自己的國家有朝一日也能這般法治有序?
好的制度,可以令惡人奉公守法,不受監督制衡的權力,可以令好人慢慢墮落。
舉起酒杯,葉昭道:“黑田總長,希望我們能有合作的機會。”
黑田微微頷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不管結果如何,文先生都會是我的座上貴賓。”
從包廂行出來,葉昭和黑田身邊很快跟上了一大羣伴當,兩側紅色廊燈令走廊裡多了幾分旖旎,有客人見到這羣人的氣勢,也忙站到一側讓路。
剛剛轉過一個拐角,突然從旁側包廂衝出一條黑影,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兩個戴着鴨舌帽的小夥立時將黑影按在了地上,其餘伴當紛紛掏出盒子炮,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包廂門,又有人佔據了前後走廊的射擊位。
黑田猛的嚇了一跳,他隨身的衛兵還在發怔,文先生的保鏢已經閃電般作出反應,他是軍人,看得出,這些戴着鴨舌帽的小夥子們已經迅雷不及掩耳的控制了這片區域。
從包廂裡追出幾人,突然見到黑洞洞的槍口,幾人都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舉起雙手,爲首的胖子罵道“混蛋!你們是什麼人?”說的是日文,葉昭倒聽得明白,這幾年,他已經學習了多門外語。
此時葉昭也看到了,被按倒在地上的黑影正是千代子,只是此時她滿臉烏青,眼睛腫成了一條縫,一見便是遭到了毆打,身上旗袍也撕成了布條,露出雪白胴體以及觸目驚心的血痕。
黑田快走幾步,伸手就噼裡啪啦抽那胖子的耳光,罵道:“八格牙路!”
胖子正是江戶警察廳賴川廳長,他顯然認得黑田,胖臉被抽得啪啪的響,他則立正,不敢躲閃,連聲的“哈伊!”
黑田又指着千代子罵道:“快些帶走這個骯髒的妓女!給我滾!”他雖然認出了是千代子,但中國客人對她既無興趣,他就更不在乎這小小的舞娘了,他生氣的是賴川突然冒出來令文先生受驚。
賴川忙“哈伊”一聲,揮了揮手,身旁隨從便去抓千代子,想拖着千代子的腳拖回包廂。
千代子身子如墜冰窟,她嗚嗚的吼着,踢着想抓住自己的幾隻男人的有力大手,但很快還是被抓住雙腳,向包廂裡拖去。
葉昭微微蹙眉,道:“黑田君,妓女也是人,而且這裡是華租界,應該適用中國的法律,這位先生已經違反了我們的法律。”
葉昭話音未落,幾名鴨舌帽小夥子已經用槍將賴川幾人逼到了一邊。
葉昭又對黑田道:“如果貴政府軍總長如此漠視社會公平公義,那很遺憾,泰和銀行不會向這樣的政權放貸。”
另一側,萬德全已經大聲喊侍應生前去巡捕房報警。
黑田臉上陣紅陣白,想解釋什麼,卻不知道從何解釋,惡狠狠看了賴川一眼,那兇惡的目光令賴川打了個哆嗦。
不多時,一名華人探長領着四五名呂宋巡捕匆匆趕來,等萬德全遞上葉昭的片子,華人探長態度更恭謹了幾分,做着手勢:“把這幾個鬧事的給我抓起來!”
黑黑的幾名呂宋巡捕立時如狼似虎般拿人,賴川廳長大聲道:“我是江戶警察廳廳長,這裡雖然是租界,但你們抓了我,不怕引起外交糾紛麼?”
旁側有一位中國商人,應該是賴川廳長的朋友,急忙拉着那華人探長到旁邊說話,又想來跟葉昭求情,自然被萬德全攔住,便在一旁與萬德全蛐咕。
跟在葉昭身側的御書房文員是個小年青,喚作康有爲,他用還算流利的日文對賴川道:“你雖然是日本公職人員,但按照一年前的《江戶租賃土地協議》,在租界便應該遵守中國法律,你有沒有違法自然會有租界法庭審理。”又對那華人探長道:“李巡長,莫非你們也入鄉隨俗,開始漠視帝國的法律麼?”
華人探長嚇了一跳,忙道:“先生說笑了。”回頭一揮手,道:“抓人!”
看着賴川等人被凶神惡煞的呂宋巡捕綁走,黑田長長吁口氣,回頭對葉昭道:“文先生,我要趕回去,請山縣君開除賴川的公職,希望這場小風波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合作。”
葉昭微微頷首,身後,傳來千代子的哭泣聲,葉昭沒有回頭,向前行去,聽得千代子喊“謝謝”,葉昭頓了頓,向後揮揮手,隨即徑直而去。
……
葉昭從江戶回了上海,又一路乘風破浪南下,經廣州、藩切、濱港等港口,到達了柔佛新山。
新山,是一座毗鄰新嘉坡的馬來亞城市。
自當年英國與荷蘭簽署協議確定英國對馬六甲北的霸權之後,英國便開始陸續與馬來亞諸分裂的小國簽署設立代辦的協議,幫助這些國家的蘇丹管理國事,而這些代辦也很快就會成爲這些國家的真正統治者,因爲霹靂國擁有豐富的錫礦,英國第一個與其簽署協議幫助其蘇丹管理國務。
而在馬來半島的諸小國中,最南部的柔佛則是極頑強的一個國家,一直保持着相對的獨立性,隨着中國船隊進出馬六甲海峽成爲尋常事,柔佛的馬來人更加希望藉助中國人的影響力來抵抗英國人的侵襲。
現今柔佛首都新山距離新嘉坡極近,乃是昔年柔佛蘇丹在華裔富商黃亞福的協助下建成,其時葉昭的蝴蝶翅膀尚未影響到南洋,歷史的車輪還在滾滾而行。
如柔佛國的港主制度,如馬來亞半島華商幾乎壟斷其貿易,同歷史上如出一轍。
和歷史上相同的還有,在柔佛國首府新山,華人佔據了相當大的比例,更有如同麻坡這種城市,華人才是人口最多的種族,當地馬來人多住在城鄉過着貧苦的生活。
現今柔佛蘇丹阿布巴卡同其祖先一樣,推行港口制度,便是爲了鼓勵星洲華人北遷到柔佛開墾。港主也吸引了許多的華人從中國南下到新山來種植黑兒茶和黑胡椒粉。南來的華人在新山落腳後,把新山從一個小小的漁村,逐漸發展成一個商鎮。
所謂港主,是向柔佛蘇丹納貢賦稅而獲得港契,因此擁有土地開發權的人。如華人蔡大孫,便在去年從蘇丹處得到麻坡港的港契,並被封爲華人甲蘇丹,負責建設麻坡鎮。蔡大孫是潮州人,他招募其同鄉沿麻河下游一帶種植胡椒、甘密等農作物,對促進麻坡的經濟發展功不可沒。
當葉昭登上馬來亞的土地,自不免感慨,本是荒蕪之地,靠華人的辛勤勞動才漸漸擺脫愚昧土著狀態,但同時因爲華人積累的巨大財富,轉過頭來,便屠殺殘害華人。貧窮之人,最容易被民族主義情緒所影響,而民族主義,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後,是一股很可怕的力量。
不過這也因爲中國與馬來分屬對抗的兩大陣營,若帝國能持續在南洋擁有影響力,這樣的慘劇自也不會發生。
在新山轉了兩日,葉昭便回了新嘉坡。
新嘉坡在十幾年前便成爲獨立的殖民地,由位於倫敦的殖民地辦公室直接管轄,同時也是英國在東南亞的政治經濟中心,隨着中國的崛起,東西貿易越發頻繁,新嘉坡也隨之受益,漸漸成爲全球最繁華的港口之一,在東方,僅次於上海和廣州。
新嘉坡現今人口將近百萬,其中華人移民佔據了半數以上,其餘爲當地馬來土著、印度人、歐洲各國移民等等。
在十年前,新嘉坡便開始了獨立運動的萌芽,市民們曾經進行大規模示威遊行,要求海峽總督府給予市民自治權力,而不要一個要害部門都被英國人把持的政府。西方人普遍認爲,這是來自東方帝國暗中支持的結果。
這十年間,新嘉坡獨立運動愈演愈烈,在東方帝國開放黨禁並準備進行大選之後,一直秘密地下活動的新嘉坡獨立黨突然在報紙上刊登廣告招收黨員,並號召新嘉坡人與英人當局鬥爭,爭取自己的自治權力。
顯然,祖國發生的變化也鼓舞着這個親近東方帝國的政黨,現今更有勇氣直面挑戰英人當局。
以前畢竟一些華人在新嘉坡當局統治下,熱衷於談論西式民主,而帝國毫無疑問是專制的代表,這使得獨立黨在輿論上頗受詬病,現今則形勢逆轉,當東方帝國開始推動選舉之後,各項法律、監察制度等等便顯示出了強大的生命力,令歐洲學者們津津樂道。
獨立黨這個有着明顯親中色彩的黨派,也便在輿論上佔了上風。
西方殖民地,通常都會經歷這個階段,如葡萄牙之巴西已經獨立,英國之澳大利亞則處於自治狀態,正在鬧獨立的則有葡萄牙統治下的安哥拉、法國統治下之阿爾及利亞,如今,又多了個新嘉坡,而新嘉坡卻是英國控制馬六甲海峽的命脈所在,更是東方最繁華的港口之一,鬧獨立的主要羣體又是華人階層,自然令英人大傷腦筋。
偏生東方帝國的強大使得英人當局不能採用血腥鎮壓手段,更莫說鬧獨立的市民中還有相當數量的英國人了,具有冒險精神的移民,通常並不熱衷於傳統的國家觀念,不然,美國、澳大利亞等也不會鬧出獨立自治的運動,這些移民,要的是自由平等,當他們覺得受到宗主國的經濟控制和剝削,通常就希望以自治的方式自己維護自己的利益,是以新嘉坡獨立黨中,英籍人物也不在少數,獨立黨的綱領則是在新嘉坡一帶建立一個獨立存在的民主共和國。
葉昭來到新嘉坡,自然也要同本地獨立黨人會晤,只是早有獨立黨中的強硬派希望獲得武器採用武力形式來進行獨立鬥爭,葉昭則並不怎麼認同,不戰而屈人之兵,如果能採取和平的方式逼迫英國人承認新嘉坡的獨立,何樂而不爲?而如果帝國真的介入其中,局勢會更爲複雜。
和平獨立的希望雖然渺茫,但如果貿貿然使用武力,甚至使得帝國介入其中,牽一髮動全身,也令獨立黨人失去了道義上的制高點。
葉昭住在獅城大酒店,這是與帝國比較親近的本地富豪時家的產業,十層的飛檐樓閣直插雲霄,氣勢磅礴,東南亞第一高樓,造價自然不菲。
在今年年初,獅城大酒店被“帝國酒店聯盟”認證爲“超豪華五星級”,“帝國酒店聯盟”是帝國民間評估機構,去年成立,對帝國省會級城市的酒店旅舍進行評估,現今其標準已經被西方業界認同,“酒店聯盟”的權威性自此確立,朝鮮、越南一些豪華酒店也請該機構考察評測,以凸顯自己的不同。
葉昭與克里斯蒂娜、古麗夏依爾以及好如娃住在獅城大酒店頂樓的超豪華套房,套房的扈從房、廚房等等一應俱全,而左鄰右舍自然住滿了藍翎衛。
好如娃是接到電報後自廣州上的船,本來葉昭想帶富察氏出來,但念及她身子羸弱,最後還是將其留在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