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身子不動,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道:“久聞五聖教主洪清波素有辣手觀音之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抱着蘇小莞的身子,慢慢從屏風後轉出來,眼一擡,一道凌厲眼光射過去,攤開手,平靜地說道:“拿來!”
“拿來什麼?”洪清波故作不知,眨着長長的睫毛反問。
“媚藥的解藥,神諭蟲的驅逐之法,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咦,高老大,適才你不是和這位女子纏綿得挺熱烈的麼?據我所知,她向來對你並不友好,若沒有這媚藥助陣,她如何會容你如此肆意輕薄,你應該感謝我玉成你的好事纔對,怎麼竟然敢出言威脅於我,須知我洪清波是從來不受人威脅的。”洪清波在一張凳子一坐下,蹺起二郞腿笑得愈發歡暢。
姚遠咳了聲,想起適才的忘情,臉難得地紅了一紅,低頭看了看蘇小莞,她雖正在昏睡着,但顯然於夢中也睡得不安穩,一張臉紅得彷彿要滴血,額頭上滿是滾熱的汗珠,嘴脣輕輕蠕動着,因發燒得過份,脣皮乾涸翻卷,脣上沒有半點血色。
他又驚又怒,這媚藥好生厲害,連忙單掌抵在她後背,輸了一成內力進去,強自爲她壓制痛楚,情知這也只是治標爲治本的辦法,五聖教向來以行毒著名江湖,而此刻擅毒的封離塵又不在現場,要想解開蘇小莞身上的媚藥,便只能寄希望於洪清波賜予解藥了。
姚遠緩緩壓下心頭的焦慮,開口說道:“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拿出解藥?”
“好,高老大果然快人快語。”洪清波以手擊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就喜歡和爽快的人打交道。”
“少廢話,提出你的條件。”姚遠顯得很不耐煩,漂亮的眼睛幾乎快要眯成一條線,裡面的怒氣非常明顯。
“高老大,你不惜委屈自己寨主的身份,喬裝混入正義山莊,難道你的目的不是和我一樣麼?”洪清波走到他面前,一股奇異的花香從她身上幽幽滲出,姚遠皺眉,不露痕跡地退開了一步。
“我只爲尋妻而來,稍帶辦件私事,並無其它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高老大,咱們兩家也許可以談談合作。”洪清波把玩着手中的毒蛇,笑盈盈地提出條件,“我是爲了什麼而來你應當很清楚,蘇姑娘她天姿聰慧,又有你這個護花使者隨伴左右,想從鄺雲天手上拿到四方如意並不難,她是你的心上人,只要你肯與我合作,事成之後我自當配合你取出她體內的神諭蟲,而你就也就成了她心目中的救命英雄,到時她感激莫名,自然就會死心塌地地對你,你又可得到託國之富,又可有美人相伴左右,此等兩全其美之事,相信你自己權衡,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姚遠沉默,許久方道:“我對四方如意並沒有興趣,她本來就是我的妻子,救她是我的份內事,我也不需要對她使心計。”
“哈哈,你鬼鬼祟祟地一路追蹤於她,除了對正義山莊有企圖之外,難道你敢說不是在對她使心計?高老大啊高老大,枉費你身爲縱橫十八嶺的黑風寨寨主,竟然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搞不定,新娘子不但不待見你,反而避你如蛇蠍,新婚之夜逃之夭夭不說,來到正義山莊又與鄺二少爺玩曖昧打得火熱,嘖嘖嘖,如果不是她中了媚藥,你想要一親芳澤,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洪清波的一張櫻桃小嘴就象是浸了毒藥的利劍,毫不留情地向姚遠一路斬殺,大揭他的瘡疤,末了還輕輕一笑加上一句:“人家鄺二少爺可比你帥氣多了,若我是蘇姑娘,也會選他不選你。”
她這般的伶牙俐齒肆意取笑,姚遠倒也並沒有特別生氣,相反想起了一直以來與蘇小莞的糾葛,嘴角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回憶的微笑,洪清波覷顏觀色,幽幽嘆了一口氣。
“高老大果然多情,倒教小女子好生感慨,哎,爲何小女子如此命薄,命中就沒個知疼着熱的人好生憐愛呢?”
姚遠皺眉,他素有暈血之症,站在這血氣瀰漫的房中本就是已經強自忍耐,洪清波這一番故作姿態的自憐自嘆,立時便讓他想起了方纔展翔自宮時的慘象,只覺得胸口煩惡欲嘔的感覺越來越甚,深呼一口胸中濁氣,森然說道:“似你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想要有人憐愛,卻着實有些不易。”
洪清波也不生氣,目光柔柔如水吃吃而笑。
“高老大,你這般瞧不起我,難道你就不怕我不給你解藥嗎?”
“解藥你要給便給,即便你不給,媚香與神諭蟲之毒也難不倒我。”姚遠傲然而立,望向懷中蘇小莞的目光卻又情不自禁地溫和如風。
“高老大,你是不是瘋了,你自己身中劇毒,能不能解尚未可知,你居然還想着用內力爲她逼毒?”洪清波大大驚詫。
“有什麼關係,大不了這雙腳廢掉罷了,反正我在五年之前,本就是個該死的人。”姚遠亦答得雲淡風清,低垂的眼睫徹底湮沒了眼中紛涌而來的黯然情緒。
洪清波愣愣站在一旁,本只是隨意取笑的一番感嘆,卻在切實感受到姚遠對蘇小莞的無言呵護之後,一顆心莫名地悸動起來,她也是年華正茂的妙齡女子,愛情之於她,一直都只存在於美好的幻想之中,春之繁花,秋之明月,少女情懷涌動之時,說不渴望有人真心憐愛那是假話,只是她的身份,她的好強,生生將她一顆火熱的少女之心壓得不見半點火星,無數個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夜裡,陪伴她的除了一室的冷清,依然只有冰涼滿枕的淚。
即使是她那名義上的丈夫,與她也始終是陌路,陌路也就罷了,反正她也不稀罕,但他從來就不會給她留半點顏面,無論他在外面招惹了多少女子,暗地裡旁人譏笑的,也永遠只會是她。
想到這裡心中更加憤恨,手指一用力,遊弋的銀蛇吱吱叫了兩聲,痛苦地在她的指尖扭曲成一團。
姚遠再不看她的臉色,雙手將蘇小莞抱起準備離去,洪清波突然叫了一聲:“等等!”
姚遠沒有回頭,但身形卻停住了。
“要我解她的媚毒也並不難。”洪清波微笑,“除非你摘下臉上的面具給我看看。”
姚遠遲疑了片刻,終於回過了頭。
“你是認真的?”
“嗯,我只是想看看,一個爲愛肯捨棄自己性命的人,到底生得是何等容貌?”洪清波一雙秀目坦然凝視着姚遠。
姚遠深思片刻,緩緩道:“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一雙手已從臉上揭過,輕輕撕下了一張精巧之極的面具。
姚遠並不能算是一個美男子,這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但久看之下,他卻又不輸於當世任何一位美男子。
一雙眼永遠是那麼地漫不經心,當他刻意凝注某人某事時卻又執着得令人驚憾,對,就是這一雙眼,流轉着令人溺斃般着迷的神采,象午夜裡兩顆高懸的寒星,用俯視的神情,淡而冷靜地掃視着塵世中種種的恩怨離合,分明是那麼遙遠的注視,感覺卻近在身邊的清朗。
望得久了,他那張帶着幾分謔笑的臉也變得異常柔和起來,五官神情,無一不順眼到了極點。
洪清波一怔,視線在他眼中停佇了一會,卻仰頭呵呵笑了起來。
“高老大,你一定是不常笑,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麼迷人,其實如果你好好換件衣裳,再換個髮型,未必便輸得過那娘娘腔的鄺雲天,你的老婆也未必會一見你就跑。”
姚遠又將面具覆在臉上,搖了搖頭。
“鄺雲天是人中之龍,我不能與他相比。”
“呸,你別來與我說這些廢話,正義山莊的那些個虛殼子,只好去騙騙那些武林中的老學究老頑固罷了,從鄺修領頭,正義山莊滿門的男盜女娼,說出來還恐污了我的嘴。”洪清波漫不在乎地撇嘴,姚遠卻只是笑,並不去反駁她。
待她說完,才道:“你該踐約拿出媚藥的解藥了。”
洪清波吐一吐舌,重現頑皮嬌憨的少女情態,伸手將瓷瓶遞過,忽然嘻嘻一笑,道:“高老大,你爲什麼非要這解藥不可,其實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和她。。。便可。。。”
姚遠瞪了她一眼,將她尚未說完的半句話瞪回了腹內。
“喂,你可別想着用內力逼神諭蟲出來啊,告訴你,我在神諭蟲上下了盅,蘇姑娘自己發下的誓言如果不能遵守,你便是逼出了神諭蟲也是白搭,巫真女神選中了她,這個東方如意是註定要着落在她身上拿到的,這是她的宿命。”
洪清波一口氣喊完,如願地看到姚遠的眉頭越鎖越濃,問她道:“你真的就那麼想得到四方如意,你是湘西蠻族之人,要中土的四方如意又有何用處?”
“怎麼會沒用?”洪清波笑吟吟,“你也知道湘西是個窮地方,有了這四方如意,何愁沒有託國之富,我說你到底還和不和我合作,你肯出手幫忙的話,這託國之富我可以分你一半。”
姚遠忽然一展眉,眼中重現那抹目空一切的睨然。
“幫你便幫你,待小莞的毒解了之後,我自會帶她離開,那個什麼託國之富,我卻是半點也不稀罕。”
洪清波噗嗤一聲笑。
“好一個不愛財富愛美人,今兒倒是讓我開了眼界,咱們就這麼說定了,高老大,你助我拿到四方如意,事成之後我立刻解開蘇小莞身上的毒,咱們兩不虧欠。”
“據我所說,正義山莊所存的只有一枚如意,其它三枚,你卻要到那裡去尋?”姚遠閒閒開口。
“嘿嘿,除了西方如意和正義山莊的東方如意,其餘兩枚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姚遠默然不作聲,心底卻是狡黠地一笑,中原武林的寶藏所在,豈能從容落在夷族手中,可笑這貌如春花心似蛇蠍的五聖教主有所不知,西方如意早在數月之前,便已落入了黑風寨的手中,嶽老三天天用來搓腳丫子抓撓後背的那枚不求人,正是從蔣行天手中奪來的西方如意。
說起來這四方如意,要從很多年前說起,那時候坐皇位的還不是眼前這位皇帝,崇德二十五年陽明之亂,陽明王一刀宰了自己的哥哥當時的皇上崇德帝,龍袍加身自個做了皇帝,四名可靠的護衛暗中保着崇德帝一個不受寵的后妃生的兒子十三王爺趁亂逃出了宮闈,與老皇帝的鐵血勤王軍匯合之後,商討着如今新皇勢力太大,復辟甚爲不易,於是便將所有能收集的用來複闢王室的財寶,全都一股腦地尋了個地方埋藏完畢,等待着將來有一天時機成熟,再將寶藏挖出來整頓王軍,揮軍北上。
這麼一埋,就埋了六十幾年,當朝皇帝的龍位越坐越穩,已經傳到了孫子輩,國富民強衆生皆樂,新的皇朝地位越來越鞏固,老百姓們則只要日子過得安穩,手頭有兩閒錢,也不大計較到底是誰坐在龍庭之上,加之那位可憐的十三王爺不知是不是驚嚇過度影響了生育能力,一直到自個兒老死,也沒替正統王朝生下個一男半女,如此這般六十多年過去,當年的熱血擁護者也漸漸冷了血,最後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復辟的希望更成了水中月鏡中影,只除了一個寶藏的秘密私下流傳,幾乎所有的人都快淡忘了當年那一場血雨腥風的宮闈驚變。
四名侍衛的後人,分別帶着開啓寶藏秘室的四把鑰匙,隱居在了中原東南西北四個地方,缺少其中任何一把鑰匙,這個寶藏秘室都不可能打得開,這四把鑰匙乃是當年皇家之物,精雕細琢的四枚綠玉如意,花樣之繁雜刻紋之精細,更無妙手工匠所能僞造開啓,自近幾年來寶藏的消息開始外泄之後,覬覦寶藏的人開始如同過江之鯽紛紛出動,但若要論到消息最靈敏動作最迅速的,竟是除了五聖教外再無他人。
守衛西方如意的蔣家,爲了光耀門楣振興家族,借向朝廷護送貢品之際,將傳家之寶西方如意夾帶某中,企圖送與皇上博得一個加官居晉爵,不料陰差陽錯竟然在黑風嶺上陰溝翻船,黑風寨誤打誤撞得到了西方如意,本來高遙還未曾將這支如意放在心上,但此刻聽洪清波一番言語下來,他基本上已能肯定嶽老三挖腳摳背的那支玉竿,正是五聖教一心想要得到的寶藏鑰匙西方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