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晏雲和父親吵起來, 宋衍立即開口道:“晏雲,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晏雲這才收回視線不再與父親瞪眼, 他轉向宋衍, 認真聽着。
“你確實太小, 又身份金貴, 不適合上山修行。”見晏雲要張口辯駁, 宋衍忙擡手阻止,“但是,你想修行, 沒人攔得了你。我教給你的方法你不是記住了嗎?在家好好練習就行,若有疑問, 可以隨時來向我請教。”
“可我還是覺得只有上山纔有修行的樣子……”晏雲不甘心地小聲說道。
晏先生立即瞪了兒子一眼。
宋衍卻笑着說道:“我上山也不過才半年時間, 而之前三年一直都是由師父指點後, 在家裡自己修行的。”
晏雲一聽這話,才終於乖乖點頭, 表示會先在家裡好好修行,等長大一些再來做正式弟子。
宋衍不知道他是不是三分鐘熱血,也不知道他以後還想不想上山,所以只是笑笑,沒有多說。
晏先生見兒子終於不鬧着上山當道士了, 這才略微鬆了口氣。但他還是不放心, 於是問道:“作爲孩子的父親, 我能問問道長教給孩子的都是什麼東西嗎?”
“打坐, 呼吸吐納, 引氣入體。”宋衍簡潔回道。
“練這些有什麼用?”晏先生語帶不屑,“若是強身健體, 還不如送他去學些武術、跆拳道什麼的。”
宋衍沒有接茬,而是看了茶壺一眼說:“天氣太冷,這麼一會兒功夫茶就涼了。”
說話間,他已經把手扶在了茶壺邊,而話落不久後,茶壺裡便傳出咕嚕咕嚕開水翻滾的聲音,蒸汽帶着茶香從壺嘴裡冒出,室內頓時瀰漫着一股茶葉的清香味。
晏雲父子同時看愣了。
宋衍將手從茶壺上收回,慢悠悠地說道:“晏雲前幾天跟我說,已經可以入靜了,他這個修煉速度還是非常快的,倒是個修煉的好苗子。”說着,他擡眼看向晏先生,“至於修煉有沒有用,你們細細觀察一下就會知曉。”
“我知道有用!”晏雲搶先說道,“每次打坐時,我雖然靜止不動,但是頭上都會跟運動完一樣汗水淋漓,胸口若是因爲生氣鬱結也會很快被疏通……我說不好,但我確實每次練完都全身輕鬆,睡眠也變得很好!”他邊說還邊看了父親一眼,埋怨父親不通情理。
宋衍望着他笑道:“修煉不僅修的是身體,還修心性,只有勤奮刻苦和堅持不懈才能小有所成。”
他邊說邊用手指在桌子上寫了個“道”字,因爲將真氣凝於指尖之上,所以寫出來的字完全是字面意義上的入木三分,漂亮的行楷彷彿是烙在桌面上,生生燙出了溝壑。
晏雲父子再次震驚了。
“而想有所大成,還需要悟性,等你對道有些心得和了悟,再入道門吧!”
晏雲一聽,頓時有些沮喪,但又很快振作起來,說:“我一定會練好的!”
晏先生則明白宋衍這話是對他說的——想進山神廟當他宋衍的正式徒弟,還要看有沒有那個天賦。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往下糾纏就顯得是自己無理取鬧了,於是晏先生站起身,衝宋衍微微頷首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就不繼續叨擾道長了,告辭!”
晏先生拉着晏雲往外走,宋衍則出於禮貌將他們一直送到了廟門口。
白辰一直站在門口焦急地等待,見晏雲出來才終於鬆了口氣。
宋衍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彎腰在雪上捏了個雪團後,瞬間出手朝晏雲打去。
晏雲一愣,想伸手去抓已經晚了,眼見着雪團打向他的臉,卻在距離他半尺時生生停住了。雪團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然後才掉到地上,散碎時,正好朝上的那一半上留有三個手指狀的凹坑。
這一幕在場的人都看見了,包括晏先生和兩個保鏢。他們三個驚詫得目瞪口呆。
宋衍對晏先生嚴肅道:“你家公子不是普通人,你可千萬別把他養歪了。”
晏雲知道宋衍不會害自己,所以並沒有在意雪球的事,而是第一時間朝自己身邊和前邊摸去,想試試看能不能摸到白辰,結果抓了一圈也沒碰到實質性的東西。
而宋衍卻看得清楚,白辰就站在他身旁,正溫柔寵溺地看着他。
晏先生被宋衍接連的做法搞得背脊發麻,此時已經沒有了剛來時的那種傲慢和輕視,他朝宋衍再次頷首,認真回道:“多謝道長指點!”說完,便帶着人匆匆離開。
待到宋衍回了後院,神君突然現身對他說:“你不是很喜歡晏雲嗎?想收徒就收唄!”
“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我想收徒其實也是怕傳承斷在我這裡,但晏雲太小了,人格還不成熟呢,他自己的路應該由他自己來選,等以後再說吧。”
神君打量着宋衍,心下不由暗暗驚歎。他已經不是那個剛上山整天嬉皮笑臉的大孩子了,在這半年裡經歷了許多事情後,他成長得非常快,如今已經能獨自撐起一座廟宇了。
他與晏雲父子的對話,神君不僅聽見了,還對他的做法很滿意。當面對質疑時,惱怒沒用,得用事實說話才行。宋衍能雲淡風輕地連續露了幾手,就說明他真的成熟了,沉穩了。
***
上元法會結束後,直到中元法會之前,廟裡都不會再有什麼大一點的活動,於是宋衍的日常就完全跟修行和吃穿住行有關。
春天地一開化,宋衍就和幾位居士忙着耕種,閒時還會上山採野菜,像很多隱居山林的道士一樣,儘量自給自足。
若想逍遙自在還不受塵世所累,只有羽化飛昇那一天了。所以說修行是苦的,因爲脫離不了俗世的一切。
山神廟輻射的地盤不大,一連幾個月都沒有上門找宋道長下山的,宋衍便過了一段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
天氣轉暖進入初夏時,終於有人請宋衍下山了。
讓宋衍下山的人是季道長。季道長在電話裡說遇到一位上門求藥的善信,但季道長覺得他不是內病而是外病,所以讓宋衍過去給看看。
季道長髮話,宋衍哪敢耽誤,當即交待一聲便下了山,直奔藥王廟。
來到藥王廟後,還是王彥軍領着宋衍去的後堂。路上宋衍簡單和他聊了兩句,得知他現在跟着師父專心學道醫,所以這次診治他也會跟在一旁觀摩學習。
宋衍來到後堂,就見除了季道長,還有三個人坐在蒲團上,看他們的相處模式,應該是一對中年夫婦和自己的兒子。兒子正畏縮着,中年夫婦則一直抱着他安慰着。
季道長見宋衍來了,朝他招招手。
“師父!”宋衍忙走過去,給季道長稽首行禮。
季道長拉過他,說:“你先給這孩子看看!”
宋衍於是從正面看了眼這位年輕人,只見他眼神閃躲,似乎在害怕什麼,而他額間泛黑,面色偏白,精神明顯有些萎靡不振。
“別怕,你先把手給我,我給你把脈。”宋衍對那男生柔聲說道。他應該比宋衍大個幾歲,但心性就未必有宋衍成熟了。
男生看了宋衍一眼,大概是因爲年齡相仿,加上宋衍面相清俊和善,所以遲疑了一下便伸出手。
宋衍發現他脈象紊亂,明顯是受到了驚嚇,而且是整日惶恐不安,導致氣血不暢,身體衰弱。
“你這是心病,”宋衍朝男生說道,“若想治好,你得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如此驚恐?”
男生再次一縮,渾身都跟着顫抖起來,似乎已經想起了可怕的事情。
男生父母這時開口敘述了一番,說兒子自從和朋友出去玩完回來後,就變得膽小畏縮,大概是因爲和他一起玩的人失蹤了,所以才嚇成這樣。
“他有說過關於當時出去玩的細節嗎?”宋衍追問道。
男生母親說:“他就總喊着說有妖怪,當時還報警說他朋友被妖怪吃了,但警察上山什麼也沒找到,那人失蹤了,我兒子也被懷疑成神經病……”因爲心疼兒子,母親說着說着便要落淚。
宋衍覺得這樣隻言片語的根本無法判斷,見那男生畏畏縮縮什麼也不肯講,只好扎破手指突然在男生額心點了一下,說:“你現在有神靈護體,不用害怕妖怪了,把當時的情況說一下吧!”
男生被額心上突然的熱度嚇了一跳,但隨後就感受到那種溫暖帶來的安全感,彷彿真的有神明在賜予他力量,讓他不用怕任何妖魔鬼怪。
他試着看了眼額頭,眼珠都快翻上去對到一起了,然後又放棄這個想法,朝宋衍看去。
宋衍見他的表情終於生動起來,溫聲說道:“給我講講吧,我的職責就是除掉妖魔鬼怪。”
男生在鎮神符的作用下,終於開了口:“我朋友被妖怪吃了,我親眼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