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見那位於道長說話毫不客氣,便也不鹹不淡地回道:“好,我會轉告我師父的,於道兄請便!”
那於道長見宋衍態度變得冷淡,盯着他看了一眼,然後一甩袖子轉身走人了。
宋衍也沒心思練功夫了,一邊收拾幾樣兵器,一邊思考這件事。
羅天大醮可不是普通的法事,若要舉辦,起碼得提前一年跟道教協會報備,獲得批准後不僅要昭告天下,還得請同道中人來幫忙策劃,畢竟單憑一個道觀很難撐起那麼大的場面。
之前國內舉辦過羅天大醮的都是有名的大道場,比如武當和龍虎山,海內外的信徒和遊客都是以萬來計的。
北方出名的道觀不算多,舉辦過羅天大醮的更是沒有,福星觀這次的舉動不可謂不矚目。
可哪有離舉辦日期只剩十來天的時候,纔來找人幫忙的?而且還沒有請帖,只是口信?
怎麼想怎麼不對,這也太瞧不起人了!一副“我請你來幫忙是看得起你”的嘴臉!
宋衍越想越來氣,將手中的一截鏈子鞭捏得咔咔直響。
楊道長下午回來時,就看見宋衍在院子裡將一把長刀舞得上下翻飛、呼呼作響,刀意裡明顯帶着股無處發泄的怒火。
“宋衍,”楊道長忙朝他喊道,“心思不夠清明!”
“師父!”宋衍停下來,朝師父委屈地喊了一聲。
“怎麼了?”楊道長走上前問道。
“上午福星觀來了個姓於的,給你留了口信,說是八月初八他們要辦羅天大醮,讓你務必在八月初五前趕去幫忙。”宋衍氣呼呼地說道。
“哦,爲師知道了。”楊道長點點頭。
見楊道長並未在意,宋衍立即追問道:“師父,你一點都不奇怪嗎?”
“奇怪什麼?”
“今天都七月二十八了,還有十天就開法會,他們今天才來送信!而且還是口信,連個請柬都沒有!還說什麼必須在初五之前趕到,否則就別去了……他們這什麼態度啊?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宋衍越說越激動,見師父依然面色如常,他拿不準師父的想法,只好小聲又補充了一句,“我們若想去看羅天大醮,可以買票啊,憑什麼去給他們幫忙?又不欠他們的……”
楊道長輕輕拍了拍宋衍的肩膀,笑着說道:“好了,彆氣了,我上午出去也是因爲這事。”
原來,上午楊道長是被藥王廟的季道長找去了,季道長收到福星觀的邀請函了,讓他至少派兩個人前去幫忙。
季道長以前受邀參加過武當和龍虎山的羅天大醮,其中一次還是作爲高功前去幫忙的,而這次福星觀在年初張羅此事時並沒有給季道長髮邀請函,季道長便以爲福星觀已經湊夠了人手,而他年紀大了,也懶得折騰。
沒想到這都要開幕了,邀請函才姍姍來遲,季道長便有些猶豫要不要去。
他覺得福星觀這事做得太不周到,所以並不想去,但弟子們一聽說有機會參加羅天大醮都很興奮,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師父。
季道長便找楊道長過去商議,並請楊道長幫忙卜算一下。
楊道長算出的結果並不好,但具體怎麼不好卻很難算出來。大概是因爲被卜算的對象是資歷很高的道場,所以卦象會被遮掩一些。
季道長將此行並不樂觀的事跟弟子們說了,可弟子們還是有想去的。
季道長年歲一大,越發覺得命運難違,也越發覺得修道就是在與命運抗爭,該來的早晚會來。於是,他讓想去的弟子抽籤,抽到籤可以去,但結果好壞皆由自己承擔。
“師父,那我們廟呢?去不去?”宋衍聽師父講完後,立即問道。
“去。”楊道長果斷回了一個字。
“不是說卦象不好麼?我也感覺福星觀好像要搞事……”宋衍忍不住嘀咕道。
楊道長負手而立,望向遠方,說:“宋衍,有時候明知結果不好也得去,我們修道之人不就是與天掙命的一羣人嗎?所謂歷練,就是在各種經歷中尋找機緣。爲師需要一個機緣,你也需要。”他收回目光,看向宋衍,“所以,我們倆都去。”
“是,師父!”
既然師父都這麼說了,那宋衍自然不會退縮。山神廟上下就他們兩個道士,福星觀需要兩人一組的話,那他們師徒正好全員上陣了。
***
楊道長和季道長隔天又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決定八月初四下午坐火車出發,初五上午正好到達。
趁着還有幾天時間,各自都需要準備一下。
楊道長將廟裡事物跟幾位居士交代了一下,然後親自去訂了車票,買了些出遠門需要準備的東西。
宋衍則在廟裡專心練功。
對於這次出行,他也偷偷算了一卦,卦象比師父算得還糟:虎落陷坑不堪言,前進容易後退難……擺明了出行不宜。
可師父都說去了,他也不能打退堂鼓,所以只能趁出發前勤加修煉了。
晚上宋衍做飯時,見只有米飯,便打了兩個雞蛋,做了兩碗蛋炒飯。
他將其中一碗端去了主殿,給香爐裡添了新的線香後,他朝神像稽首磕頭,然後仰起臉看着神像認真說道:“過幾天我和師父就要出門了,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想吃什麼等我回來再給你買吧!”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主殿,去後院吃飯了。
神像後邊蹦出一隻烏鴉,它看了眼被關上的殿門,不由嘟噥了一句:“難道不是應該祈求我的保佑嗎?”
宋衍算卦時就用的桑樹葉在松木臺子上算的,那卦象烏鴉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之前他和楊道長在院子裡的對話,它也聽見了。
既然此行可能會出狀況,那爲什麼不祈求神靈保佑呢?
“覺得我護不了他嗎?”烏鴉氣得翻了個白眼,然後才滿臉嫌棄地開始吃那碗蛋炒飯。
***
八月初二,離出行還有兩天。
宋衍沒有繼續學習新東西,時間這麼緊難保掌握不好,所以他都是將學過的東西一遍一遍地複習着,而且複習的都是身法、術法、符咒之類的東西。
他雖然沒有參加過羅天大醮,但也知道這種一次祭祀一千二百位天神的法會有多麼重要,以他們那狗眼看人低的品性,肯定不會請師父去做高功的,更何況是自己和藥王廟的這些小輩呢?八成是做外圍或後勤工作,比如打雜或安保一類的。
修練了一天,宋衍帶着渾身的汗水去洗澡,然後給自己做晚飯。
因爲要出行,楊道長中午特意買了肉回來,給大家做了道青椒炒肉,此時還剩了半盤,宋衍索性直接做了個青椒肉絲炒飯。
他也不管烏鴉是否會嫌棄,反正自己吃啥就給它端啥。
把飯放到供桌上,上了香磕了頭後,他便轉身要走,結果在門口迎面碰上一黑衣人,還險些與其撞上。
他剛擡頭去看來人,就見對方突然伸手點向了他的額頭。他在閉眼前看清了來人是神君,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看着倒在地上的宋衍,神君神色複雜。
良久後,他嘆息一聲,將宋衍扶了起來。
……
宋衍迷迷糊糊地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兩個蒲團上。他忙坐起來,回身望去,只見供臺上自己剛插上的香只燃燒了一小截,說明自己沒有昏迷太久。而自己明明是昏倒在門口,如今躺在這裡肯定是山神做的。
他想起自己之所以昏迷是因爲神君用手指戳了他的腦門,忙伸手去摸,卻發現額上並無異狀。
結果剛一抿嘴,卻發現嘴裡有股血腥味!
他忙舔了下雙脣,又動了動舌頭,頂了頂腮幫,發現口腔內並無傷口。
奇怪了,這血腥味是怎麼來的?
“你對我做了什麼?”宋衍立即朝神像看去,怕被師父聽到還特意放低了聲音。
“我嘴裡怎麼有股血的味道?”宋衍爬起來走到供臺邊繼續問。
神像是個安靜的美男子,怎麼可能回答呢?
問了半天,見沒有烏鴉鑽出來回答問題,宋衍只好死心,離開了主殿。
他身上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加上神君也不是偷襲暗算之人,所以他相信神君不會害他。
第二天早上,宋衍在晨起打坐時,才知道神君對他做了什麼。
他在運行第一個周天時,就覺得胸口有些發熱,到第二個周天時,胸口那裡便豁然開朗,竟是絳宮打開了!
他狂喜之餘,忙收斂神思,氣沉丹田後,繼續運氣調息。他要一舉衝破絳宮,結中丹!
楊道長來前院找宋衍時,遠遠地就看見徒弟坐在木臺上,周身被一層輕薄的氣體籠罩纏繞着,竟是要結中丹了!
楊道長急忙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坐在徒弟身旁,開始給他護法,生怕突然出現什麼狀況打斷了他修煉。
太陽完全升起,溫暖的陽光照進整個院子裡。
宋衍端坐在樹下的木臺上,雙眼微闔,面容安詳,完全陷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