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信仰着神明,阿瑟夫的年紀不大,但是絲毫未受周圍人的影響,他不恐懼,不慌亂,不焦急,甚至比其他神職人員更加冷靜。
這雙清澈藍眼中充滿了熱情,說完自己的名字之後,阿瑟夫繼續問道:“需要什麼幫助嗎?”
我不想說什麼拐彎抹角的話了,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的執念是什麼?”
阿瑟夫的笑容消失了,可就在我以爲能儘快解決這個靈體的執念離開這個地方回到沙灘上時,阿瑟夫又笑了起來,雙手抱在胸口,無比虔誠地說道:“我希望戰爭可以早點結束,所有人都可以回到自己的家裡,和家人們團聚。”
結束戰爭……這麼大的戰爭就憑我一個小丫頭怎麼可能儘早結束啊!不對,這只是靈體的記憶,就算是要結束這場戰爭,我連這場戰爭發生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一時間,我忽然感覺到絕望。
看來走實現執念這條路是行不通了,難道就只能硬着頭皮經歷完所有的回憶嗎?那是要多久?現實那邊我不怎麼擔心,那邊的時間應該是一個停止或者緩慢行進的狀態,我擔心的是夏苒顏,不管是經歷靈異事件,還是經歷戰爭,對這個女孩來說都是極度可怕的事情。在事情完全結束之前,我該怎樣去安慰夏苒顏,讓她的情緒能保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
這是一件很頭疼的事情。
“你怎麼了?你皺起了眉,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說。”阿瑟夫熱情地問着,一副很願意幫我排憂解難的樣子。
我搖了搖頭,看向昏睡中的夏苒顏,心中有些愧疚。我是不是不該和她說太多有關靈界和靈力的事情?蘇離說的沒錯,普通人還是別牽扯太多的好。
“那你也休息一會兒吧!”阿瑟夫笑着說道,笑容很燦爛,他站起了身,一副“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模樣,“我幫你也去找一條毛毯來,你等一會兒!”
少年的腳步輕快,在經過那些困頓於苦難中的人們時,他還會停下來認真傾聽他們的訴求,燦爛的笑容沒有因爲殘酷的戰爭而改變,依舊充滿了希望,也將這份希望帶給苦難中的人們。
在西方的傳說中,有着一種名爲天使的存在,他們是上帝的使者,是引領靈魂去往天堂的領路人。在這樣的傳說中,天使往往有着金色燦爛的頭髮,和像天空一樣湛藍清澈的眼睛。
阿瑟夫,這個孩子,跟天使很像,他就好像是這片戰爭地獄中的天使,爲人們驅散戰爭帶來的恐懼,引導困頓於此間地獄的靈魂向着美好的未來投去希望。這樣的他,與作爲天堂使者的天使並無二般。
我繼續頭疼該怎麼解除夏苒顏的異常狀態,該怎麼儘快離開這片記憶幻境。我有着靈力,可是我的靈力目前只能讓我的力氣變大,讓我可以與靈體記憶發生共鳴,聽懂看懂記憶中的內容。其他的,我還能做什麼?
蘇離的靈力又是怎樣的?他可以救落水的人,可以破解怨靈佈下的迷陣,可以把怨靈打得落花流水,他的靈力一定是很強大的。安然的靈力呢?我沒怎麼見過,只知道他是靈界少主,實力絕對不比蘇離弱。還有白月,我更沒見過她使用靈力了。
如果是蘇離被我一起拉進了靈體的記憶,他是不是能像破解“鬼打牆”迷陣一樣輕鬆離開記憶幻境?
唉……算了,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想想等夏苒顏醒了該怎麼跟她好好解釋清楚。
我越想越覺得太陽穴發脹,而阿瑟夫終於回來了,不僅帶回了一條毛毯,還帶了一個大大的籃子。他跟在幾個神職同僚後面,從籃子裡拿出一個個麪包分給大家,最後來到我的面前,從籃子裡拿出了一個沾着葡萄乾的圓麪包:“給,這是你的,我挑了一個最大的留給你。還剩一個,等你的朋友醒了給她。如果渴了的話,還可以喝點水……”
他說着,又去懷裡掏東西。我接過了麪包和他遞來的籃子,籃子裡就只剩一個麪包了,我看看周圍,其他的神職人員都已經走到了很遠的地方。我不禁擔心這個少年吃什麼,會不會餓肚子,將手裡的麪包放回了籃子裡。
我是在靈體記憶中,所以我並不需要這個麪包補充體力。我待在這裡已經很久了,也沒有一絲渴或者餓的感覺。
可就在我要將籃子還給他時,阿瑟夫從懷裡掏出的東西讓我愣住了。
是之前那個小小的玻璃瓶,此時此刻冷靜了些許,我認出了這個瓶子的形狀!
就是我和夏苒顏撿到的那個漂流瓶的原形!一模一樣的瓶身,一模一樣的橡木塞子,除卻那個漂流瓶上附着的硬殼生物,它的樣子,與漂流瓶的樣子一模一樣!
“你們呆在這裡很久了,不喝水的話身體會受不了的,你們放心,這個瓶子裡的水絕對是乾淨的淡水!”阿瑟夫關切地說着,擡頭時藍色的眼睛裡有幾分疑惑,“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掩飾起自己的驚訝,將小酒瓶接了過來,上下看着,似乎又有了點頭緒,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我頭腦中一閃而過。
“你放心好了,今天晚上應該能好好睡一覺,敵方部隊暫時離開了。”阿瑟夫還在安慰着我,我將酒瓶放下,問道:“那我現在可以去地面上看看嗎?”
我想上去看看,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看看周圍的環境如何——
看看這邊是否貼近海岸。
阿瑟夫猶豫了一會兒,像是在慎重思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雖然戰鬥機飛走了,但是一些壞人可能還留在這裡,你先在這兒待着,這裡很安全的。放心好了,等明天太陽升起,我們應該就能回到地面上了。”
與其說是記憶,我這會兒覺得這可能更像是一份真正的幻境,以一份記憶爲基礎構建的幻境。在這裡,不需要按照原靈體所經歷的事循規蹈矩地像玩劇情遊戲那樣走入特定的劇情,這裡,我是額外存在的,我可以提出請求,我的請求也能被滿足——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提出的請求滿足了原本的記憶條件。
但至少,這一次我可以自己選擇經歷什麼,而不是像上一次那樣,被迫承受一切。
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我將放着麪包的籃子還給阿瑟夫:“阿瑟夫,這個麪包還是你吃吧!我不餓,你的年紀看起來比我小,應該更需要這個麪包。”
阿瑟夫看着籃子裡沾着葡萄乾的麪包,嚥了咽口水,還是搖了搖頭:“神父說,神愛人民,我也要先愛人民,我不要緊的,你吃吧!”
是在推脫,還是在控制劇情走向?我琢磨了一會兒,拿起麪包塞進阿瑟夫嘴裡。
“唔!”阿瑟夫嚇了一跳,我向他點點頭,鼓勵般說道:“神父說的沒錯,可是愛人民也要填飽了肚子才能更用心去愛!聽話,吃完這個麪包。”
阿瑟夫笑了,笑容純淨燦爛,捧着麪包吃了起來。
雖然這可以證明我的想法能夠改變這份記憶幻境中人的行爲,但也不能就這麼輕易下判定。我看向那個裝着水的小玻璃瓶,它和那個漂流瓶那麼像,實在讓我無法不胡思亂想。
啊……頭好痛……動腦子好累,還不如怨靈現身讓我打一頓好了!
“嗯……”夏苒顏發出了一聲輕哼,轉醒了過來,她捂着脖子坐直了身體,神色茫然地看着身上的毛毯,更加茫然地看向四周百態橫生的人們,身體一僵,看樣子是想起了目前的處境。
在她朝我驚慌呼喊之前,我拿起籃子裡最後一個麪包,塞進了她大張的嘴裡:“你先吃着,我慢慢跟你解釋,不許發瘋,不許叫我仙子,不許自稱小女!”
夏苒顏伸出手捧住麪包,弱弱地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我要安撫驚恐的女孩時,突生異變。周圍的環境忽然凝固,就像是網絡斷線後正在播放的視頻發生了卡頓。而這卡住的畫面迅速消退,像是崩潰的程序在刪除一個又一個像素塊那樣,黑暗吞噬了畫面。
“唔哼!”夏苒顏突然發出了痛苦的嗚咽,就好像是那塊麪包堵住了她的喉嚨,噎住了她的呼吸。我回過神連忙去拉她,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夏苒顏滿臉驚懼地被一同消退,被吞入恐怖的、沒有盡頭的黑暗之中。
“可惜了……”耳邊是阿瑟夫的聲音在輕輕呢喃,卻猶如換了一個人,分明是不變的稚嫩聲音,卻充滿了狩獵成功但失去了一個獵物的意猶未盡。我連忙去抓他,用我的靈力覆上了手臂死死拽住他,質問道:“果然是你!你就是那個靈體!阿瑟夫!你把我的朋友怎麼了?”
可恍然之間,手中不再是阿瑟夫的手臂,而是那個裝滿了水的小玻璃瓶。阿瑟夫的影子也在我的面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