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聽得這話,別說承德帝,就是一邊近身伺候的路公公,還有門口守着的福公公,都是驚得大張了嘴巴。
媳婦不等娶進門,就已經先給了“和離書”,這般別說是皇家,就是普通百姓家裡,也絕無僅有啊。
承德帝皺着眉頭,細細瞧了一臉鄭重的兒子半晌,低聲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父皇,小米離開家,嫁進皇宮,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孩兒的喜愛。女子多脆弱,孩兒怕某日粗心之下惹她傷心,若是沒有離開皇宮的把握,她會憤而尋死。有了父皇的聖旨,她有了轄制孩兒的底氣,在這座皇宮裡也更自在一些。”
封澤說的仔細,但轉而又添了一句,“當然,孩兒會愛重她一輩子,不會給她拿出這道聖旨的機會。”
承德帝嘆氣,想起當年同皇后也是這般恩愛兩不疑,如今兒子倒是當真一脈相承。
“帝王最忌情深,不想你倒是同朕一般無二。罷了,就放你任性一次,下不爲例。若是陸氏對不住你這份心意,不待你傷懷,朕也自有處置她的辦法。”
承德帝給了路公公一個眼色,很快,路公公就尋了空白的聖旨和筆墨過來。
承德帝久病,手下無力,寫下聖旨,就累的依靠在牀榻上,擺手攆人。
“去吧。”
封澤接了聖旨,再次行禮,這才退了出去。
門外,月色漫天,整個皇宮裡燈火通明,無數宮女太監依舊在忙碌,雖然儘量輕手輕腳,但依舊會有些想動。如同勤勞的螞蟻,在堆築新家。而這個皇宮,也因爲明日要迎進他心愛的女子,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同樣的月色下,小米也剛剛送了鐵夫人回房,末了一個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天上的圓月沉默。
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了,先前忙碌還來不及多想,如今馬上要出嫁了,她反倒心底忐忑起來。
離開熟悉的家,熟悉的親人,去到另一個陌生之處,誰也不敢保證會遇到什麼樣的艱難之事,或者會受委屈,或者會…
院子外邊,月色晃的某個身影一閃,小米好奇走了過去,就見陸老爹同陸謙在門口轉悠。
父子倆都是一身長衫,揹着手,皺着眉頭,簡直一個模子裡倒出來,任誰也不能錯認。
“爹,三哥,你們怎麼不進去坐?”
“哎呀,你怎麼出來了,晚上風涼啊,可別惹了風寒,趕緊進去啊!”
陸老爹驚了一跳,趕緊擺手攆着閨女,他也不是如何惦記閨女出嫁過不好,就是…捨不得。畢竟養了多少年的女兒,明日就送出家門了。陸家又根基太淺,甚至因爲白氏,小米還頂着個拜火教聖女的名頭。如今皇上愛重她,沒願意護着她,對外宣稱拜火教爲了讓玉清霜做太子妃,這名頭是對小米的誣陷。但若是有一日這份愛重不在了,“拜火教餘孽”五個字,絕對夠小米死一百次的。
“爹,我不冷。你們不願意進去,咱們就在外邊走走吧。”
小米也是捨不得父兄,跟在兩人後邊晃悠。
陸老爹沉默了半晌,到底還是嘆氣,“小米啊,爹沒有能耐,這個國公還是借你的光才得的。以後家裡就幫不上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若是覺得受了委屈,就…就回來,家裡不缺你這口飯吃。”
“好,爹放心,封大哥待我好呢,就是有一日…事情有了變化,你也別惦記,我一定會活的好好的。”
小米沒有一味的說好話安慰老爹,但偏偏這般倒讓陸老爹更放心了。想起這兩年閨女掌家,比他們父子幾個不知道強了多少倍,這份精明和利落,就是進了皇宮,不說會所向披靡,起碼也不會吃大虧。
“那好,你早些歇息,爹先回去了。”
陸老爹放了心頭大石,腳步輕鬆的扭頭就走了。
留下陸謙同小米對視一眼,都是笑起來。
“三哥,以後家裡要你多費心了。大哥憨厚,二哥勇武,咱爹又是個書生脾氣…”
小米嘮叨到一半,卻是被陸謙打斷了。他摸了妹妹的頭,嘆氣道,“明日就出嫁了,今日還惦記這些做什麼。家裡再不好,總有大嫂操持家務,總有我在外邊支應。倒是你在宮裡,凡事多忍讓一些,收收脾氣,不可讓皇上太過爲難,畢竟他纔是你的最大靠山。咱家…暫時幫不上你,不過,你也不必害怕。三哥一定會努力,十年,十年內一定做到閣老,誰也不能欺負咱們陸家,誰也不敢再小看你!”
“好,我相信。我三哥十五歲中秀才,十七歲做探花,這天下有幾人能做到。”小米擡着下巴,一臉的驕傲得意,“朝中幾個閣老都是老人家了,咱們要尊老,先讓他們在內閣多享幾年福,等我三哥歷練夠了,再攆他們出去。”
這話說的囂張,卻惹得陸謙心暖又好笑。
“好,咱們先尊老,後攆人!”
兄妹倆都是哈哈笑了起來,惹得院裡守夜的丫鬟探頭來看,一見是兩個主子,立刻又退了回去。
她是退了,倒是有人乘着夜色趕來了。
玄一頂着一身涼意,離得一丈遠就故意露出了行跡,待得小米同陸謙扭頭看過去,就跪倒行禮。
“郡主,皇上命屬下給郡主送東西來了。”
小米想起這幾日宮裡送來的那些花朵之類,忍不住甜蜜又好笑,就道,“辛苦你了,明日就成親了,你們也不必來回奔波了。”
玄一眼底閃過一抹笑意,雙手捧上一個長條包裹,末了再次行禮,轉身消失在夜色裡。
小米顧不得哥哥還在身邊,就拆了包裹,結果一見裡面明黃的顏色,兩兄妹都是一愣。
待得打開聖旨,看清裡面的內容,兩人都是半晌沒有說話。
良久,陸謙長鬆一口氣。
“小米,這聖旨我收着,希望你永遠沒有用到的一日。”
“好。”
小米神色怔忡的點點頭,末了添了一句,“哥,你說我嫁的是不是很好?”
“當然!”
陸謙的嘴角越翹越高,朗聲道,“我妹妹是大元最好的女子,也擔得起這份獨一無二的帝王之愛!”
天空之上,沒有一絲雲彩,金黃色的月亮肆意揮灑着它的溫柔光亮。照着人間悲歡,越照着人間離合…
大元宏德元年六月十五,宏德帝迎娶皇后的喜慶之日,普天同慶。
國公府裡,四更天剛剛過,就人來人往的忙開了。
陸家衆人都沒經過這樣的陣仗,好在有鎮南侯府鼎力相助。上到刀嬤嬤和管家,下到丫鬟僕役,盡皆被鐵夫人喊來幫忙。
加上陳信,陸謙,還有早就打好招呼,一定要做女方親眷的李林一家,倒也支撐的過來。
後院裡,小米被內務局派來的十幾個嬤嬤和宮女團團圍住。沐浴更衣,開臉,塗抹胭脂水粉,看的她是眼花繚亂。
有了先前那四個殞命的嬤嬤做榜樣,平日恨不得鼻子長到腦門上的這些喜嬤嬤們,今日特別好說話,都是堆着笑忙碌。嘴裡喜話兒不斷,動手也格外輕柔,不時還要問詢一句,“娘娘累不累,老奴手下快一些,馬上就好了。”
鐵夫人一直坐在小米身後不遠處的軟塌上,雖然沒有什麼言語,卻如同鎮山太歲一般,鎮得衆人不敢有一點怠慢。
當然,鐵夫人也是個出手大方的,這些人剛進門的時候,就讓刀嬤嬤一人塞了個大紅包。紅包輕飄飄,裝的卻是銀票,一百兩。
不論是看顏面,還是看銀票,誰也不敢這時候找死啊。更何況,小米以後可是整個後宮的主子,一句話奪了她們的性命,簡直不要太容易啊…
長公主帶着小郡主趕來的時候,小米正好上了妝,換好了衣衫。
鐵夫人迎了她進門,她就笑道,“哎呀,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正好要梳頭的時候,本宮就到了,可見娘娘是個有福的,以後定然也是十全十美。”
鐵夫人也是笑道,“今日要勞煩公主殿下了,改日老身在上門親自道謝。”
“夫人這麼說可外道了,說句託大的話,今日本宮娶侄媳婦,心裡歡喜還來不及,可不當夫人這麼客套。”
說着話,她就要拿起喜嬤嬤託着的玉梳子,不料小米卻是起身問道,“乾孃可是請了公主殿下爲我梳髮?”
鐵夫人趕緊道,“正是啊,你母親走得早,我又是孀居之人,都不合適。公主殿下身份尊貴,福澤深厚,兒女雙全,最合適不過了。”
小米卻是低頭同長公主行了一禮,“公主殿下,今日怕是要勞煩您白走一遭了。家母過世的早,我自小也是任性習慣了,索性今日也不尊規矩一次。鐵夫人是我義母,雖然我們母女相處不過大半年,但她老人家待我比親生女兒還要疼愛。今日,我就想她老人家替我梳髮,送我出嫁!”
“傻丫頭,你這是…哎,不成,娘孀居多年,又在西疆…手上晦氣!”
鐵夫人心裡感動之極,但還是連連擺手拒絕。
小米卻是堅持,“乾孃,您雖然孀居,卻是對過世老侯爺情深一片。您帶兵守衛西疆,卻是保家衛國,英勇大義。女兒今日有您梳髮,將來必定同皇上白頭到老,一起爲大元天下盡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