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拾掇了心緒,趕緊送陳掌櫃出門,回身時候才發現自己手裡居然還抓着披風沒放下。
傍晚的寒風吹來,涼的人打哆嗦,她下意識把披風裹到了身上,瞬間的溫暖激的她又是鼻子一酸…
“人走了,披風送來了,這到底算什麼?”
初一正好從馬棚出來,見了小米站在風口,就拉了她進竈間。
小米生怕披風沾染了油煙,趕緊脫下來抱在懷裡。
韓姨母正幫着江大娘準備晚飯,掃了一眼那披風,瞳孔一閃,讚道,“姑娘的披風真是好,這樣好的狐皮難得一見。”
江大娘同青花青玉也是圍上來探看,突然想起那個賭約於是問道,“可是馮公子獵回來的那條白狐皮?”
小米點頭,又不願多說這個,就小聲問道,“大娘,可是還丟吃食嗎?”
江大娘立刻警惕的左右看看,見得確實沒有外人,這才壓低聲音神秘說道,“丟呢,姑娘,雖然五十個包子只丟了兩個,但是肯定是丟了。我原本以爲初一偷吃了,但這次已經囑咐過了,還是丟了。”
初一無辜的翻了個白眼,不得不說這是從小米這裡學去的壞習慣。小米好笑的敲了他一記,心裡也是有些納罕。
原來,幾日前開始江大娘就發現竈間總丟吃食。或者是昨夜剩菜,或者是整好等着第二日早晨熱一熱的包子饅頭之類。
而且丟的不多,好似小賊只小心翼翼拿了那麼一點點嚐個新鮮。初始將大娘以爲是初一或者青花青玉兩個,但是問遍了,三人都不承認。而且陸家寬厚,即便是小廝丫鬟也當他們是家人孩子,從來不苛待,跟着主家一樣吃喝,不能虧嘴到需要偷吃啊。
江大娘也是有心的,昨晚同小米說過之後就偷偷在剩下的包子籠屜上做了記號,果然早起看到籠屜被動過了,包子少了兩個…
這雖然不是大事,但這種自家地盤卻有東西不受掌控的感覺,實在讓小米難受。
她心裡隱約有些猜測,卻不好說出來。於是就同衆人道,“辛苦你們準備晚飯了,我先去後院把披風放下。”
“姑娘客氣了,我們應當的。”
韓姨母應了一句,轉而示意青玉跟上去伺候,小米卻是擺手留下青玉,自己回了後院。
待得關上院門,她沉默了片刻就輕聲問向四周,“喂,你。。。是不是馮大哥留下的人手?”
昏暗的夜色,冷冽的寒風,安靜的院子,不曾因爲她的問話有任何改變。
小米皺了眉頭,到底不死心,眼珠兒一轉,又說道,“不論你們是什麼人,這般暗中偷食總是不好,而且冬日天寒,總要吃些熱飯菜。不如我以後讓竈間的人留好飯菜在爐子上,如何?”
夜色裡依舊安靜,但是隱約好似有些什麼在涌動。小米嘴角一翹,笑道,“就這麼說定了,但不知道你們幾個人?我要準備幾分?一份就夠?”
這次不等她話音落地,就有兩顆小石子從莫名角落射出,骨碌碌滾到她腳旁。
小米笑得更甜,伸手撿起石子顛了顛,心裡萬般篤定是馮簡留下了兩個人手,於是更是歡喜,囑咐道,“今晚開始,我讓人在竈間留飯菜,倒座房的大炕也每日都燒。你們若是想要歇息落腳,就去那裡吧。還有…多謝!”
說罷,她就快步回了屋子。
院角里隱約有嘻嘻索索的聲音傳出,很快又沒了動靜…
原本陸家上下只有小米一個操持,那時候特別希望有人幫手,但如今家裡有江大娘,青花青玉,外加紅梅和一個勤快的韓姨母,凡事都不用她動手,還真是有些清閒的不自在。
晚飯的時候吩咐了一聲,即便江大娘疑惑,還是留了兩碗米飯,米飯上蓋了滿滿的回鍋肉片,然後放進了爐子上的籠屜。
青花青玉兩個也是抱了苞谷秸稈塞進倒座房的炕洞,點燃之後,不過半個時辰,大炕就熱的燙手了。
待得夜深人靜,整個老熊嶺都做完了運動,陷入沉睡之時,兩個人影悄悄溜進了陸家的竈間。
籠屜裡的飯菜被一掃而空,待得再開了倒座房的門,躺上熱乎乎的大炕。
兩人都是長長舒了一口氣,其中一個踹了另外一個,“老六,今晚你先值夜。”
老六懶洋洋回踹一腳,惱道,“憑什麼我先值夜?”
“因爲你比我排行小。”
老六痛苦的在大炕上翻滾了幾圈兒,無奈起身出去跳上了房頂繼續狂喝西北風。
倒座房裡很快就響起了極輕微的呼嚕聲,這些時日餐風露宿,疲憊讓極度警覺的人也失去了一切防備,尤其在這樣的冬日,這樣的飽食之後,這樣的滾熱的大炕上。
玄六抿緊了棉襖,悄悄摸去了後院,跳上了大樹。正房裡的燈火還沒有熄滅,單薄的人影映在窗子上,卻讓玄六覺得分外溫暖。
主子的眼光就是好,這麼好的姑娘,絕對不能放過啊。他們可是要打起精神,替主子照顧好了,萬一被不開眼的搶走了,不等主子懲罰,他們自己都要懊悔的活不成。
小米忙了半晚,想着明早要早起割菜,於是就拾掇了炕上的素色棉布,鋪了被褥,吹了燈睡下,想着外邊某處有那個人留下的人手在守護,她睡得又額外踏實…
夜裡,天上又飄起了雪花。不同於先前那場米粒碎雪,這一次終於變成了鵝毛大雪,飄飄搖搖從天空上落下來,分外悠閒又美麗的模樣。
放在往年,這就是貓冬的信號,衆人要藏了獵弓,儲備好柴火糧食,準備同野獸一般蟄伏了。
男人們聚一處烤火吹吹牛,女人們坐一起繡個鞋墊,打個絛子,貼補一下家用。
但今年這場大雪卻是讓全村分外歡喜,原因無它,雪越大,天越寒,各家種出的青菜才越金貴。
你家兩筐菠薐菜,他家兩筐小蔥,我家兩筐韭菜,不過是半個時辰就都割好了,草繩子把菜苗扎得整整齊齊,如同被檢閱的士兵一般,怎麼看怎麼招人喜歡。
陳掌櫃派了最穩妥的一個管事,外加笑嘻嘻的小刀和兩個後生,四個人趕了兩輛馬車,直接把菜筐裝進去,剩餘的空間還能裝兩個炭盆,免得路上把菜凍蔫了。
末了,馬車就在村人滿眼的期盼裡,走進了漫天風雪。
這一上午,村口的大樹下就沒斷了人。一向自詡穩重的老馮爺都吧嗒着銅菸袋鍋“順路”走過兩趟,惹得村人都是笑個不停。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有淘氣娃子們高聲大喊,“回來了,小刀哥回來了!”
整個老熊嶺都因爲這句話炸翻了天,吃飯的扔了碗,燒火的扔了燒火棍,無論男女老少都是裹了棉襖出了家門。
小米家裡也在吃飯,聽得淘氣小子們瘋跑進來報信,小米就直接讓青花青玉趕緊撤了飯桌兒,換了茶水上來,至於點心,家裡常備着酥脆小麻花,各色小月餅,倒是比城裡點心鋪子賣的還好吃。
果然,不一會兒,老馮爺幾個長輩就到了。
小刀也被村人熱情的推進了陸家院子,許是他來路上趕的急,眉毛和鬢角還有初初冒出來的鬍鬚上都掛了霜花,顯得有些狼狽。
但這卻不妨礙他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他解開後背的褡褳充着小米嚷道,“小米,賣菜的銀子拿回來了!”
小米趕緊揮手讓他進屋,笑着埋怨道,“就是心急也要坐馬車回來啊,騎馬也不怕把臉凍壞了,嬸子還指望你娶個俊俏嫂子呢。”
衆人都是鬨笑起來,小刀也不在乎,揮手抹去臉上的霜花,又搶了一碗茶水喝了,這才指了桌子上的褡褳說道,“那些酒樓的掌櫃都是老狐狸,不知道在哪裡聽說咱們老熊嶺今年種菜多,死活不肯給去年的高價,但陳大伯太厲害了,居然說要把菜運到青州和豐州去,他們才急了,給了去年的八成價格。總共三十六筐菜,賣了七百二十八兩銀子。我沒要銀票,都是銀錁子,全在這裡!”
村人的眼睛隨着小刀的手指望向褡褳,火熱的幾乎要把褡褳燙出幾個窟窿。
老馮爺乾咳兩聲,笑道,“行了,別做這個丟人樣子,讓小米分銀子吧。”
衆人都是不好意思的笑起來,眼睛卻始終離開褡褳。
小米接過小刀從胸口又拿出的賬冊,一邊翻看一邊吩咐青玉,“去下一碗麪給小刀哥。”
劉嬸子在一邊聽了,心裡感激,她這個做孃的也是隻顧着看褡褳了,忘了兒子這個時候肯定還不曾吃午飯。
她趕緊隨了青玉出去,左右家家戶戶的菜筐都纏了寫着編號的布條,斤數錯不了,銀子糾錯不了,不會因爲她不在就少給一文錢。
小刀笑嘻嘻攤開褡褳裡的銀錁子,小米唸到一個村人的名字,他就交付了銀錢。
一村老少十八家,眨眼間就銀子分了個精光。
但屋子裡卻是詭異的沉默了下來,十兩的大銀錁子,幾乎比淘氣小子們的拳頭還大,每家都分了三隻,加上散碎銀子,家家戶戶都是三四十兩銀子。沉甸甸的放在手心,也壓在了心上,慢慢化成最狂熱的岩漿,燙的所有人都是鼻子發酸,嘴巴發乾…
“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知道誰輕輕問了一句,卻好像引線一樣點燃了整個屋子。
“哦,發財了,發財了!”
“嗚嗚,賣銀子了,終於賣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