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些朝臣,爲什麼少有憤怒,除了神色複雜,甚至有些人還隱約激動之極?
他們到底是大元的臣子,還是什麼拜火教的教民…
大殿外,不知道何時起了風。漫天飛舞的白雪裡,漢白玉的石階上,整齊的腳步聲聲傳入衆人耳內。漸漸,臺階處露出一襲素色披風,籠罩着嫋嫋婷婷,身姿嬌美的女子。
女子身後是兩列着了潔白紗裙的侍女,這樣寒冷的冬日,她們卻依舊是一身單薄的衣裙,但神色裡卻不見如何寒冷窘迫。
侍女後則是二百頂盔罩甲的兵卒,其實說是兵卒,又不符實,這些盔甲盡皆火紅的兵卒,同樣手執長槍,腰玄長刀,但神色卻是木然如同傀儡一般,雙眼空洞之極。好似靈魂已經被抽取乾淨,只剩了驅殼在移動。
也不見那領頭的神使如何動作,二百兵卒就迅速分列殿門兩側,那些侍女依舊是低眉順眼。
神使踏過大殿門檻,行至大殿正中,纖長素手掀開了風帽…
“嘶!”
大殿裡隨處是倒抽冷氣的驚奇,天地間居然還有這般絕美的女子。一雙眼烏黑明亮,好似世間最好的黑曜石鑲嵌其中,雙眉柳葉一般秀麗,輕輕顰起,就籠了一汪寒煙。高翹的鼻樑,硃紅小口,襯得臉龐越發白皙。
若是這般,也只能說同天下美麗女子一般,不見得多,但也不一定尋不到第二個。
唯一出奇的,或者難得的是,這女子眉宇間的神聖之色。黑漆雙眸掃視過衆人間,凜然不可侵犯,又肅穆得讓人忍不住拜服…
“拜火教神使玉清霜見過陛下。”
清脆凜冽的女聲,如同冬日屋檐上斷裂的冰凌,激得衆人齊齊回了神。於是也就把這神使僅僅微微彎腰,並沒有跪地磕頭,看在了眼裡。
“大膽!”
封澤目光如刀一般刮過女子,暴喝道,“跪下!”
那女子眼底閃過一抹驚異,轉而卻是興奮莫名,朱脣輕啓,笑得如同春花化雪。
“這位想必是太子殿下,本使玉清霜,來自逍遙島拜火教教主大人座下…”
可惜,她才說到一半,封澤卻是冷冷截斷,“這裡是大元帝國乾坤殿!”
玉清霜一哽,眼底神色越發複雜,但轉而卻是揮揮手。她身後的二十侍女盡皆跪倒,然而她依舊不曾矮下身形。
“太子殿下,如此可還滿意?”
封澤惱怒更甚,還要開口的時候,玉清霜卻是轉向丹壁之上,笑道,“蘇師姐,別來無恙。”
大殿裡,瞬間時光都停止了流動,衆人連呼吸都屏住了。
蘇貴妃緩緩起身,溫柔一笑,右手撫上左胸,“拜見神使,離開神山多年,不知教主大人仙體可還安康?教裡姐妹們可好?”
“教主大人安好,今火神有令諭頒下,還望師姐鼎力相助。”
“火神令諭一出,天下拜服,蘇梅怎敢不從?”
兩個女人,一個尊貴,一個清絕,就這般旁若無人的對答。
文武百官裡,年老之人神色很是複雜,年輕之人卻同封澤一般驚疑。
到底還是文官之首的蘇丞相站了起來,老爺子如今將近六十歲,顎下三縷白鬚,鬢髮也是染了微霜,眉眼間的儒雅睿智,讓人一見既生三分敬意。
他乾咳兩聲,這才拱手同丹壁之上神色莫測的承德帝稟告道,“陛下,拜火教神使,時隔二十年,再度降臨我大元,實乃幸事。正值新舊交替之日,不如請神使坐下一同慶賀,以揚我大元禮儀之邦的威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蘇丞相這般說罷,文武百官大半都在點頭,不論拜火教來者爲何,先禮後兵,可謂上策。
但誰知承德帝卻是冷冷應了一句,“既然神使帶了令諭,不如宣佈之後,再行宴飲也不遲。”
蘇丞相面皮一僵,到底沒敢反駁,側身站到了一旁。
玉清霜好似根本看不出承德帝的慢待,輕輕一笑,從袖子裡抽出一支非木非金的長條之物,隱約好似有火光在其中流動,很是神奇。
“火神有令!”
玉清霜高舉起令箭,衆人正屏息等待,不想卻有人應聲站了起來,走之大殿中間,虔誠跪了下去。
有六部中二品大員,有衣飾華麗的老少女子,有白髮蒼蒼的太學先生,有…
眨眼間,擺滿酒菜的几案後,已經空了小半…
封澤暗暗倒抽一口冷氣,前所未有的憤怒,讓他紅了眼睛。
大元的官員,大元的權貴,大元的書香守護者,居然都是拜火教的門徒!
他猛然扭頭望向父皇,卻見承德帝出奇的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意外,但他卻深刻的感受到了那種仇恨,深入骨髓的仇恨…
玉清霜嘴角微挑,眉眼間的神聖之意愈發濃郁,“一月前神諭降臨,玉清霜沐浴火神恩澤多年,貞靜慧潔,賜大元太子爲妃,代傳火神神光,澤被天下。另,徵集天下純潔處子,不論貧富,生辰八字爲甲子年十月二十卯時,盡皆入教伺奉。”
“謹遵火神令!”
大殿中央跪伏之人,包括丹壁之上的蘇貴妃,盡皆恭敬應下。
其餘百官好似被突然從海里撈出扔到沙灘上的魚,心頭狂跳,雖然他們不懂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所有本能都在告訴他們一件事,“大元要變天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地動,就這麼來臨了!”
“咔嚓!”
封澤生生把身前的几案掰下來一塊,自小心頭豎起的驕傲豐碑,就這麼被潑上了一盆狗血,骯髒又可笑。
堂堂大元太子之尊,居然要聽從什麼狗屁火神令諭,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就能成爲他的正妃!大元百姓也同牲口一般,一句話就要被挑揀送去伺奉他人…
拜火教當他是什麼,當大元是什麼,當百姓是什麼!
“散了吧!”
就在封澤動了殺機的關頭,承德帝卻起了身,“散席,退下!”
說罷,他扭頭回了後殿。文武百官沉默了那麼一瞬,轉而高聲應道,“恭送陛下!”
玉清霜笑的越發莫名,待得同封澤雙眸對視,她的目光裡甚至隱隱透着一分欣賞,“太子殿下,想必陛下龍體不適,才走的如此之急。有句話,本使尚且沒有說完,請您代爲轉達。”
她也不等封澤拒絕,又道,“教主大人交代,大元今年的供奉加倍,另外請大元全力配合神諭執行,畢竟誰也不想五十年前那樣的神罰再次降臨!”
封澤眼睛極其尖利的捕捉到幾位老臣身形有些顫抖,想必他完全不知道的這次神罰定然是悲慘之極。
“哼,孤也有話請神使銘記。這裡是大元,不是逍遙島!”
封澤一甩袖子,玄色繡寶龍長袍漫過丹壁,緊隨承德帝而去。
大殿裡靜默了良久,後來那隊侍女裡不知誰低聲喊了一句,“爹,娘!”
這一聲輕喊,好似打破了僵硬的細針,瞬間讓整個大殿碎裂開來。
有年長的官員同老妻撲向其中一個侍女,“穎兒,是你嗎?”
“是啊,爹孃,女兒侍奉火神多年,如今得教主青睞,賜予太子殿下爲妾。”
侍女見到分離多年的父母,忍不住紅了眼圈,但更紅的卻是臉頰,嬌羞道,“以後,女兒雖然不能常伴爹孃左右,但總算離得不遠了。”
“什麼?”
突然團聚的一家人卻是因爲這所謂的賞賜,更是驚喜不已。
同樣的情形,在五六家身上發生。原來這一隊侍女,都是當初在大元採選去侍奉火神的女侍。離家時候五六歲,如今年過二十,終於回到大元。除了這幾個父親爲官的,其餘也都是京都人,只不過家裡地位低微,沒有資格進宮宴飲。
玉清霜眼見如此,同蘇貴妃對視一眼,就吩咐道,“各位妹妹伺奉火神多年,實在辛苦,如今歸家,特准七日假期,好好團聚去吧。”
“謝使者。”
侍女們嬌聲道謝,末了紛紛陪着家人或者單身結伴,就沒出了大殿。
殿外風雪更寒,但她們依舊只穿了單薄的白色紗裙,半點兒不覺寒冷,惹得衆人更是驚疑不定。
難道這些女子當真沾染了火神的靈力,不懼人間寒冷?
玉清霜笑着同蘇貴妃行了一禮,“蘇姐姐,小妹卻是沒處去的,請姐姐收留幾日如何?”
“妹妹客氣了,你本是火神賜給太子的正妃,雖然沒有成親,但總是我們封家之人,住在宮裡正應該。走,這幾日委屈你在本宮的麗秀宮小歇。”
蘇貴妃眼底的眸光亮的怕人,平日總是溫柔笑着,這一刻居然有些凌厲的掃過文武百官。末了牽了玉清霜起身也是走掉了,留下一多半文武和女眷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有個武將脾氣急,見得所有主子都不在了,就惱怒問向兵部黃大人,畢竟也算是他們頂頭上司,“尚書大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勞什子拜火教是個什麼東西?憑什麼送個女子來就要做太子妃,誰給他們的膽子?”
其餘武將也是附和,“就是啊,大人,陛下怎麼不下命令,末將自請抓了這羣狂徒,全都砍頭,洗雪我大元的屈辱!”
黃大人卻是擺手,起身時候身形晃了晃,到底深吸一口氣,吩咐道,“這事自有陛下和太子決斷,我們做臣子的,唯有盡忠陛下,盡忠大元而已!”
聽得這話,有些人羞愧的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