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光隱沒。
數騎自將軍府而出,過朱雀大街,經京城水道石橋,數坊長街,於黑夜中穿行。
樑都內城,兵馬司衙門門口。
值守的軍卒站的有些鬆垮,不過還好沒有打瞌睡。
空無一人的街上漸近馬蹄聲,敢在深夜長街縱馬的必非常人,更何況還是朝這邊而來。
值守之人打起精神,並不認爲是有人敢來鬧事,倒是好奇是何人如此大膽。
五六騎在衙門口停了,跳下馬來後直接往兵馬司衙門裡走。
那值守軍卒先是一愣,而後欲擋,可一看請對方是誰,且竟然着甲後,登時頓在原地。
蘇福雖然老邁,卻依舊穿了大梁先鋒大將的明光鎧,此時將馬鞭一丟,道了聲,“拴馬。”
然後,他便緊跟上前方那人。
及得一行人進了衙門,門口幾人方纔清醒過來。
“那,那是蘇將軍?”
“肯定是啊,除了這位,誰還有資格穿那龍首吞雲鎧?”
“可…不是說陛下不許他在京城着甲麼?”
“外界都這麼說,誰知道呢。許是有什麼大事吧。”
“大事?只要別打仗就好。”
“可千萬別打仗。”
……
兵馬司衙門裡當然是有人的,就算是如此深夜,總有一個人是要在的。
那便是兵馬司統軍上將軍,魏暘胥。
“何事喧譁?”
班房裡,魏暘胥將筆擱下,朝門外問道。
“將軍,好像是有什麼人闖進來了。”門口,侍衛有些不確定道。
“闖?”魏暘胥皺眉,這兵馬司從成立至今,他還沒聽說被人闖過。
“將軍,您快出來,是蘇將軍,他帶人去了演武堂。”門口侍衛敲門,聲音有些急切。
“什麼?”魏暘胥一驚。
他當然知道蘇將軍是誰,大梁也只有那一位蘇將軍,只是他不知道對方爲何會來。
沒有再多猶豫,魏暘胥便出門,徑直去了演武堂。
此時,兵馬司演武堂內。
“蘇將軍,這個您不能看。”
有官兵擋在沙盤前頭,一臉爲難。
兵馬司裡有大梁最詳細的沙盤,關於邊關佈防及境內守軍駐紮,自然非常人可以隨意觀看。
蘇定遠將兜鍪摘了,環顧演武堂內,偌大地方,卻只有寥寥三五人在清掃瑣碎,至於兵馬司的那些將軍們,一個人影都沒有。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演武堂內要時時有軍官常駐,可軍方向來是對戰機時局最敏感的一羣人,現在這個時候,身爲京城內的軍方高層,若還察覺不到一絲異動,那可真是不如栓條狗了。
蘇定遠心裡很是失望,他是有心無力,可其他人卻沒有掣肘。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接着走進幾人。
“這都哪來的人,你們是誰麾下的,穿的什麼衣甲?”有人打了個飽嗝,手在蘇大強甲衣上彈了彈,一臉好笑。
同行的還有兩人,而宣威將軍牛敬忠便在其中,他卻是目光閃了閃,第一時間看到的是在沙盤旁的那道身影。
蘇定遠聞聲回頭,目光淡淡。
今夜跟他來的除了蘇大強外,都是曾追隨蘇家兩代人南征北戰的老卒。
他們隨蘇定遠能從玉龍關回京,這甲衣便收在了府上。這麼多年過去,大梁軍隊的戰甲早就換了樣式,可他們卻沒有一片甲衣,因此即便着甲,所穿的也是二十多年前的制式。
此時,那本是一臉好笑如看鄉巴佬的兵馬司將軍一擡眼,正正迎上了蘇定遠的目光。
他先是一怔,而後看清了那魁梧之人身上所穿的龍首吞雲鎧,青綠的深色調,如若真有一條蒼龍盤在身上。
這人臉色一變,下意識擡手去指,“你......”
牛敬忠臉色微變,連忙去抓他手腕。
但一旁蘇福則是冷笑一聲,喝道:“跪!”
這方纔吃了酒有些醉醺醺的將領腦門兒一晃,雙膝一軟,竟是差點跪倒,卻被身邊人一把拽住了。
“放肆!”有人怒道:“不過區區小卒,竟敢對上官無禮。”
蘇定遠將兜鍪往沙盤上隨手放了,那先前擋着沙盤的軍卒如被點穴,渾身僵硬,只能眼睜睜看着眼前人的兜鍪蓋住了‘玉龍關’。
“這人誰啊?”蘇定遠看向牛敬忠,語氣隨意。
那人已經認出眼前人是誰,可仍有不忿,但牛敬忠卻是搶先開口,“兵馬司右將軍晁炘,其兄乃兵部主事晁究。”
他知道晁究素來敬重蘇定遠,此時這麼說,也是有想以此爲這晁炘揭過的意思。
蘇定遠點點頭,看向最開始伸手彈蘇大強甲衣且指點自己那人,淡淡道:“以下犯上,掌嘴。”
那人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蘇定遠沒說話,目光卻是沉了下來。
牛敬忠心頭一跳,直接上前一步,擡手甩了同伴一耳光。
這一下,卻是將這人打懵了,也打醒了。
“我...蘇將軍恕罪!”他連忙躬身行軍禮。
軍中以官職高低論規矩,以下犯上本是要受軍棍,此時只是掌嘴自然是算輕的了。更何況,他也一下想起眼前這人的兇名來。
數十年未穿甲之人,今夜忽而着甲,要說沒什麼事誰信?
牛敬忠是感受最深之人,當即道:“蘇將軍來此,可有要事?”
蘇定遠看他一眼,這個打仗沒多少本事,不過極擅鑽營之人,如今已是兵部和軍方的紅人,更得聖眷,有傳言說,牛敬忠有望接替禁軍上將、輔國大將軍蕭方的位子。
他無聲一笑,道:“兵馬司統帥三軍,更兼察後周、北燕軍情,可知如今北燕動向?”
牛敬忠皺眉,“蘇將軍這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蘇定遠道。
“蘇將軍還是莫要打啞謎了。”門外,魏暘胥走進來,看向蘇府一行人,道:“如此深夜,蘇將軍着甲闖進兵馬司,於法是要治罪的。”
蘇定遠看他一眼,道:“北燕的狼崽子都入城了,你們兵馬司還飲酒作樂?”
“什麼?!”魏暘胥等人聞言皆是一驚,定神後卻是皺緊了眉頭。
“這話可不能亂說。”牛敬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