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回了樓上的房間裡面, 沐颯旻正悠閒地喝着茶。我“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靠在門上喘氣。沐颯旻擡了擡眼皮,十分有儀態地咬了一小口點心, 問道:“幹什麼了?偷東西了?還是, 見到什麼人了?”
氣都還沒有喘順, 心跳還沒有恢復正常, 我幾近虛脫地坐到了沐颯旻的對面, 趴在桌上爲自己倒了一杯茶:“好險啊,差點就正面撞上了。”
我驚魂未定。
雖然這一次逃過去了,不過我對他沒有起疑並不抱希望。就算他沒看見一個見到他就逃的人, 萬一他也撞上了那個老和尚,我大概也就完蛋了。
唉, 不過, 其實我也逃避得夠久了, 也許是時候了吧。
我喝了一口水,揉了揉有點發疼的腦門。
“幹什麼不趁機上去相認啊?”
“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哦, 我勸你還是差不多的好。”
我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爲啥?”
“他可是沒這麼好耐性。”他頓了頓,在故作深沉地說,“凡事都要適可而止,你也清楚的。”
好吧,我承認我也覺得無論怎麼樣我都應該面對他們了, 但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 一考慮到可能他們早已對我失去了期待, 就算我活生生站在他們面前他們都不會覺得高興, 甚至會因爲我的欺騙而憎恨我的時候, 我就覺得害怕。
好不容易找到的容身之所也消失了的話……
正因爲來之不易,才如此地患得患失。
我想來想去, 依舊沒有辦法下定決心:“不行,我還是先回山上去再說。”我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一想到現在他正和我處於同一座城裡,我就無法安心,一刻都不想久留。
我剛走到了門口,伸手想拉門,門卻從外面被推開了,差點就撞到了我的鼻子上面。
“江楓?!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噓——最好小聲點啊你,他們就在隔壁。”江楓警告着,迅速關上了房門。
我壓低了聲音驚呼一聲:“什麼——!”
“他走着走着就經過了這裡,然後他就莫名其妙地說要上來坐一坐。”
“我的天啊!那我怎麼辦?”
“要不你找個方法逃走,要不就在這裡等到我們離開,當然還有個更好的方法……”他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我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不就是要我跟你過去?”
“你自己知道就最好了。”
我猛地搖頭:“不可能。”
江楓聳了聳肩膀。
“你們要坐多久啊?”
“那要看他的意思。”
“隔壁有什麼人?”
“凌蕭狂,楚皓還有瑜珂。”
“我妹呢?”
“和鶴唳留在幫裡。”江楓轉頭看了看門口,“你自己想清楚了啊,我也是時候回去了。”
我連忙拉着他,對他說:“不要這麼着急嘛,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爲什麼之前凌蕭狂的武功會差了這麼多?”回想起今天看到的,凌蕭狂之前的身手真的只有今天一半的功力。
“是你自己以前下了他的毒,他的武功使不出來。然後聽說他之前失蹤時將毒解了,所以就有今天的表現了。”
哈,還真是一報還一報啊。
你們下了我們毒,我們就以牙還牙,也給你們下毒。
只是凌劍揚你給我下的毒也太狠了點吧?
我不禁扶額,這樣算來,我那時候這麼慘,合着還是陸緋狂自己搞的。
這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大哥大姐們!
我見江楓面帶着急,便放開了他,並囑咐道:“等一下你千萬不要讓任何一個人出來,也不要讓他們看樓下,知道嗎!”
“好好好。”江楓一連說了幾個好之後,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我站在門口,深呼吸了一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選擇時機開門逃跑。
“祝你好運。”沐颯旻在後面幽幽地說着風涼話。
我緊張得手汗都出來了,心想着怎麼像在做賊似的,而且是在入屋偷竊的時候恰好碰上主人回來的賊。
思量着時間差不多了,我打開門就飛奔了出去。一路上出奇地順利,完全沒有被發現的危險。但我還是不敢放鬆,一直到了城外,才放慢了腳步,走到一個陰涼處,歇歇腳。
心情有點低落,我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
是因爲覺得這樣很累?還是因爲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事實上,這樣逃避下去,的確不是個好方法。
但是我真的找不到讓自己鼓起勇氣的時機和理由啊!
回橋嶺的一路上,我都無法釋懷。此後,我又在家裡鬱郁了幾天,期間還不小心踩死了幾棵菜。
啊,我的糧食啊!
這個地方的菜種子真的不便宜啊,山上的地又難種,這一小塊的菜地是我好不容易纔種起來的,現在被我一腳就踩死了,渣都不剩了啊啊啊啊——
我爲什麼連棵菜都種不好啊爲什麼——
我爲什麼連見幾個人的膽量都沒有啊爲什麼——
我爲什麼這樣都害怕啊害怕什麼啊他們不接受我了我就再上山種菜不就好了嘛——
可是我爲什麼連棵菜都種不好啊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啊啊啊——
就在我躺在牀上自怨自艾,頭腦混亂,意志消沉的時候,我的家門被敲響了,同時響起的還有江楓焦急的大喊。
“快開門啊!他們就快來了!”
我立刻從牀上滾到了地上,撲過去開門之後,迎面而來的聲波衝得我頭腦迷糊。
“他們在山腰上,你看看你怎麼辦吧!”
“爲什麼會這樣子?”
“他們幾個人突然就來質問我是不是知道你的去向,我好說歹說了幾個時辰他們才肯放過我。我先聲明啊,我一個字都沒有透露。可是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找到了沐颯旻,那個,呃,他們問都不用問,沐颯旻就直接將你的住處供出去了。”
我咬牙切齒:“沐、颯、旻——!”
“好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你自己快想想怎麼辦吧。”江楓好像有點替我着急,我不禁有點感動,“還有,你被捉住之後,千萬不要把我說出去啊,緋舞可不饒了我!”
行了,我自作多情了。
我就應該知道他不會這麼好心替我着急,他是怕自己自身不保!
兩個都是靠不過的!
我恨得牙癢癢。只是眼看時間已經越來越短了,我當機立斷,一握拳,一拍掌:“我走!”
我承認自己沒用!
他們現在是專程來找我了,總不會是爲了來罵我的吧。他們還是如此緊張我,我是很開心啦,但是與此同時,又有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照他們的性子來看,他們大概會滿含愛意地將我煎皮拆骨!
我不聽江楓在我身後的呼喚,腳步不停地往樹林深處走。走到差不多深的時候,我停下腳步,左右看看,想着要不要找棵大樹爬上去看看周圍的情況。
就在此時,我的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隨即,就是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你還想走到哪裡去?”聲音很熟悉,我也確定他是在跟我說話,“不想見到我們嗎?”
心臟鼓譟,呼吸緊促,頭昏目眩。
我渾身都開始發冷,腳步定在了原地,身體都不聽使喚了,動都動不了。
“能回答我嗎?”
我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張了嘴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後面又傳來草叢簌簌的聲音,聽得出,他又向我走近了幾步,離我不過三步的距離。
我心中一緊,嘴一張,一句話脫口而出:“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們!”
慌不擇路。
是現在最能夠準確形容我的詞語。
我的雙腿就如同有自己的意識,不斷快速地邁着大步,跨過低矮的灌木叢,踩着風,越過樹林。
身後的聲音緊貼着自己,跟着我的步履一同前進。
我因此而愈發焦急不安,路都無暇去看了,直到自己的右腳踏了空。身體無法平衡,腳板踩不到實地,我心中一驚,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跑到了崖邊兒上!
好吧,其實這也不是什麼懸崖峭壁,只是一個二十幾米的落差而已,摔下去也不會死,我也會武功。
只是感嘆一聲這種經歷怎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降臨到我的頭上,算一算,我在他面前掉下去,已經是第三次了吧。
繼而我又聯想到我爲他擋劍擋了三次,每次都讓我吃足了苦頭。
三次又三次,還真是三三得九,九九歸一。
我啊,也是時候“歸”了。
在這個不用五秒就能掉到底的崖面前,我反應用了一秒,驚訝用了一秒,聯想用了一秒,感嘆用了一秒,剩下的一秒,我驚惶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疼痛。
只是這一次,我再次被擁進了一個懷抱之中。臉龐觸上他柔軟的衣服,耳邊響起了他沉而略帶急的心跳,身體周圍包裹上了一層溫暖。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錯。”聽到他在我的耳邊輕聲說。
腳尖碰到了地面,我的心也同樣落到了實處,似乎還帶着點暖意。
我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弱弱地反駁:“什、什麼啊,我……也不想的,我真的……”
“我一直都在等你。”不聽我的解釋,他打斷了我的話,“……等你出現。”
我一滯,又差點說不出話來:“啊……哈……是哦……”
“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我聽得都不好意思說話了。
“你不說話?”
“……你怎麼知道我沒死?”
“反正我就是知道。”他的語氣裡有點邀功的味道。
“所以你現在一點都不高興!”我心有不甘。
他的手撫了撫我的頭髮:“誰說的。”
“那我問你,你爲什麼要放棄錐雲山莊?”我憤憤不平地推開他問道,“……那可是我好不容易保下來的,好歹也做點什麼吧。”
“那是我父親的意思。”
“你父親?”我詫異。
“嗯,那一天,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封給我的信,裡面說明了一切,並且說希望我這樣做。”
那一天?就是凌劍衝去世的那一天嗎?
在混亂之中,原來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了。
“那你叔叔……?”
他靜默了一陣子,就當我以爲他不想回答的時候,他開口道:“殺我父親的,是他。他其實一早就知道我父親下了山,也知道他和江楓有接觸,便故意設了局,爲的就是讓我誤會你們。只是他不知道,我當時就已經不信任他了,再加上父親的那封信……”
凌蕭狂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聽崖上傳來了幾聲呼喊聲。
“姐姐——”
“陸緋狂——”
“幫主——”
很好,我認出來了,是陸緋舞,楚皓還有鶴唳嘛。
聽着聲量,他們應該離我和凌蕭狂所在的地方不遠了,找過來也並不需要多少時間。
我的心臟又開始狂跳,想都不想便握着凌蕭狂的手說道:“凌蕭狂,帶我走。”
“走?”他不禁挑起了眉。
“我想和你雲遊四方,好嗎?”
沐颯旻的人生理想是和愛人在和原終老,而我的則是遊歷各地,見識到不同的人和事,每一天都是精彩而不平凡的一天。
我喜歡期待明天的感覺還有想象明天所帶來的刺激感。
當然也更希望能有個我愛的人時刻在我身邊,陪我經歷這一切。
我忐忑地注視着凌蕭狂,慎重地再次確認:“可以嗎?”
凌蕭狂也同樣注視着我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好。”
我笑起來,拉起他的手,帶着他向旁邊的樹林跑去。
“你真的不見見他們?”
“再過一陣子吧,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春風劃過我的臉頰,癢癢的。
陽光灑在我的身上,暖暖的。
我們執着對方的手,緊緊的。
我相信,之後的一路,都會有他陪我走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