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颯旻陰惻惻地說出這樣的話, 還是第一次。說我不在意絕對是騙人的,只是直覺告訴我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會比較好。於是我不斷往嘴裡送酒,沉默到底。
“幹什麼不說話。”
“唔, 不知道說什麼好。”
“哦, 不過你還是說點什麼會好一點。”
我瞄了他一眼, 確認道:“真的可以說?說什麼都可以?”
他頜首。
“我想投訴一件事情, 你以後要用我做類似這種事之前能不能先通知一聲, 這次我是真的有點困擾啊!如果是這些情況的話,你說我就會幫你的,而且我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有信心的, 所以煩請你以後告知一下,算我求你了。”
他噗地一下笑出聲來, 隨後越小越開懷, 笑得杯中的酒都抖出來了:“哈哈, 好,好, 啊哈哈——”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後還是忍不住,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他一下。他大大地倒抽一口涼氣,捂住被我狠下毒手的地方, 眯起眼看着我:“女人就是女人, 總喜歡掐人, 不滿的話就堂堂正正地打一場。”
“好啊, 正合我意。我就是怕你發生什麼意外才不選擇這個方法, 不過,既然你自己提出來了, 那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了,只要你籤個字畫個押證明你是自願的,你有什麼不測都不追究我的責任的話,我們立刻就可以動手。”我雙臂抱在胸前,因爲他的話正中我下懷而暗暗竊喜,笑容都無法掩住。
“……算了,這次饒你一次。”他懸崖勒馬,立即改了口風。
這次輪到我笑得無所顧忌。
喝完酒,沐颯旻提出要離開了。我寫了一封給凌蕭狂的信交給了沐颯旻,並將他送到幫門口,跟他道別。目送他的鞍車漸行漸遠,最終轉過一個拐角,我轉身想要回到幫裡面去,卻恰好看見江楓走進了那個小茶館。
哈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照沐颯旻的事情來看,今天適宜我去報仇。既然都見到了,那就順便把江楓的那筆帳也清算了吧。
我捂嘴偷笑着擡腳進了茶館,知道江楓上了二樓唯一的房間之後,直搗黃龍,門也不敲就將門忽然推開。房間裡面的兩個人都略有點驚訝地看向我,我向着江楓勾脣一笑,隨即視線就被另外一個人吸引了去。
果然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啊!
“大俠!”我歡天喜地地跑到了他的面前,也顧不得報仇不報仇了,笑道,“我們又見面了,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啊,大俠,我們果真有緣分!“
“幫主?你怎麼會來這裡?”
“……幫主?”大俠有點震驚地道。
“這位,正是我們幫主,陸緋狂。”
“……”大俠靜靜地看了我半晌,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就是陸緋狂啊。”
我點點頭。
大俠突然失笑,搖了搖頭說:“你與他們都太不相像了。”
“他們?”我疑惑地重複,“誰啊?”
大俠摘下了一直都戴在頭上的斗笠,遮掩着面孔的輕紗也被連着斗笠取下,我終於看見了那個人的樣貌。
原來,大俠竟是一個看上去六十多歲的大……爺?頭髮花白,滿臉皺紋。儘管久經風霜,但從五官的輪廓也不難看出他年少時也是一名美男子,最引我注目的,還是他那雙眼,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那雙比凌蕭狂更像狼的眼睛。
我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然後便聽他說道:“我叫凌劍衝,是你父母的好友,也是前任的錐雲山莊莊主,你也應該聽說過我。”
腦中瞬間有無數只不明生物奔騰而過,轟隆隆響徹腦際。
那、那他不就是……凌蕭狂的父親!
什麼情況啊這是?!他爲什麼會在這裡?他爲什麼會出現?他爲什麼會和江楓見面?他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數以億萬計的疑問涌上腦海,呆愣了好一陣子,我纔有點遲疑地開口:“凌伯伯……?”
以凌蕭狂的年齡來看,凌劍衝怎麼說都有點太老了,難道說他是老來得子?
“我認爲自己還只是叔叔而已。”他說完後苦笑了一下,“不過也難怪,我的樣子確實老,這也是……嗯,其實我只有四十七而已。”
四十七?!
不斷有炸彈向我這裡拋來,我的思維跟不上當前的變化。我實在是驚詫不已,事關他的外貌,怎麼看都不只四十七。
“我久未下山,只是想在死之前看看這個天下,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下去之後可以跟他們說一下。”
他似乎知道我有些什麼疑問,徑自開始說了起來。
“我聽江楓說,錐雲山莊和時鳴幫之間的爭鬥很厲害,而你正嘗試着解決?”
我瞄了一眼江楓,見他低頭不語,看都沒有看我,便坦然地點了頭。
凌劍衝笑了笑,很親切很慈祥的笑容,就如同父輩的老人對着自己的孩子一般:“那就拜託你了。”
拜託我了?什麼意思?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尚未完全整理清楚,於是我轉頭看向一直沉默的江楓,問他:“你可以解釋一下嗎?”
凌劍衝便是自己很久沒有下山,他也確實二十年來未曾露面,毫無蹤跡可尋,但他畢竟還是凌劍衝,身份很敏感,江楓在這裡見他,始終讓人懷疑。
江楓感受到我的目光,擡了擡眼,說:“事情說來話長,我也知道得不多,還是請凌叔叔說一說吧。”
凌劍衝喝了一口茶,輕嘆了一口氣,開始講述過去發生的事情。
他慢慢地述說着,我則一字不漏地認真聽完,除了感慨再無其他。只能說有時候,誤會,真真是一樣可怕的東西。它可能會引出仇恨,也可能因此萌生出其他許許多多的東西,例如愛情,例如友情。
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再贅述,不過我知道了陸緋狂的父母和凌蕭狂的父母其實並不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有着深仇大恨,需要他們的兒女來報仇雪恨。反而是恰恰相反,他們是好友,是如同親密的親人一般,生死相隨的師兄妹。
至於他們爲何會突然間一同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也並不是誰殺了誰,而是陸緋狂的父母爲了救凌蕭狂的母親安卓君,才一起跟着凌劍衝上了山。而關於傳出他們不和的原因,凌劍衝猜想說是因爲有一段時間他們因爲一些事情而一直都沒有見面,其實也真的有一段時間他們的關係有點緊張,而且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建立起了兩個大幫派,會造成針鋒相對的情形也並不奇怪,不和的傳聞可能就因這裡而來。
至於江楓爲何會與凌劍衝見上面,原來也與他的父親有關係,與此同時,我也知道了爲何江楓會如此盡忠於時鳴幫。原來當年住陸緋狂打理時鳴幫的,就是江楓因病早逝的父親,江楓是在繼承父親的遺志。而江麒,也就是江楓的父親,同樣是凌劍衝他們的同門之一。
如此一來,許多的謎團看似很輕易地得以解決,很多東西都能夠想通了。
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你的父母,已經過世了。……雖然遲了很多,但是還是要跟你說一聲。他們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了。”他看着窗外的景色,輕聲說着,像在跟我說,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我們三人靜靜地坐在那裡,誰都沒有說話,過去的有些事情太沉重,這樣的沉默,裡面似乎蘊含了很多對現實的無奈。
“那個,叔叔會去見你的兒子嗎?”
“當然,我還要將當年的事告知他們,他們太……咳咳——”他說着說着就突然痛苦地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我和江楓立刻上前幫他順氣,可見效並不大。咳了很久,凌劍衝最後咳出了一口血之後,才漸漸呼吸過來了。
我把一杯茶送過去,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容:“沒事沒事,不礙事的,這也是後遺症之一,你的父母也是如此去了的,我也差不多了,看來,我也要趕快了。”
我看在眼裡不知怎麼的就有些不忍,想必他外貌會變得這麼滄桑也是因爲這個原因了,便對他說:“叔叔還是再休息一兩天再啓程吧,我們幫裡面有很多好藥材,還有個很厲害的治療師,也許能夠有好轉……”
“不,我不能等了。”
“真……嗯。”想到我說什麼他也應該是不會答應的,我便說,“那我們送你,在路上有人照顧你一下還是好的,雖然路途並不太遠。”
他想了一想,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並不理想,終是點了頭,應允了。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就出發,向着汪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