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起等了半天不見人影,心裡不由得慌了起來,不停地在坐位上站起來坐下去,又在屋裡來回轉了幾圈,最後終於忍不住走出門來,卻見有一個小廝正抄着手站在廊下發呆,便招了招手,示意那個小廝過來。
勢利眼是每個貼近主子身邊伺候的下人必備的基本素質。那小廝見尚誠不待見崔安起,也就很不把他放在心上,根本不理會崔安起的招呼,只佯作沒有看見。
崔安起跟這個小廝也算得上同行,對業內的潛規則自然門清,知道這種形勢下,再裝大尾巴兒狼,只能是自取其辱,只能深吸了一口氣,忍氣吞聲地走上前去,陪着笑臉道:“這位小哥,敢問尚爺還沒有過來嗎?”
那小廝正眼都不看他,卻自顧逗弄起廊下掛着的鳥籠裡的八哥來,一邊愛搭不理地應付道:“還沒有。”
“那尚爺什麼時候過來?”
“嗬!這位爺說話可真有意思。”小廝誇張地叫了起來:“尚爺什麼時候來,難道還要問我這個下人不成?”
崔安起無奈,只得從懷裡掏出一塊碎銀塞到小廝的手裡,好言道:“煩請小哥過去看一眼,拜託拜託。”
小廝將銀子在手裡掂了掂,估摸着怎麼也得有四五錢重,順手便將銀子揣進了兜裡,當即換上一張笑臉,道:“爺且少待,小的這就去後面看看。”
沒過多會,小廝回來對崔安起道:“真是不巧,我家老爺正好有事,已經帶着尚爺出去了,爺就不用再等下去了。”
崔安起是真沒有想到尚誠竟然會放自己的鴿子,大驚道:“怎麼說走就走了?”接着急急地問道:“那張老爺可留下什麼話來?”
“話倒是真沒留下。”小廝故作神秘的對崔安起道:“我聽裡面的人說,我家老爺只說這種事他一個朝廷命官怎好去摻和,好象還吩咐尚爺告訴你們,讓你們直接去找船行的汪老闆就行了,不必來回他。”
“給臉不要臉的玩意!”崔應順拍案而起,怒道:“這張衝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一個七品的閒職而已,虧得他把自己當成棵蔥。”
小金全神貫注地盯着案子上的長槍草圖,連張沖和尚誠進屋都沒有察覺。張沖走到案前,一把將草圖扯了起來,小金嚇了一大跳,擡頭見是張衝,楞了一下,道:“大哥什麼時候來的?我這裡剛剛想出點頭緒來,大哥快把圖還給我。”
見識過張文賓設計的火炮,張衝對他裝備的長槍並不十分看好,以自己的判斷,那些玩意很可能是些銀樣蠟槍頭的東西。於是便把草圖往旁邊一扔,道:“長槍不重要。”說着便將那本記錄着天神教人員名單的冊頁丟到小金的面前,道:“還是先看看這個吧,火都燒到眉毛了。”
小金疑惑地看了張衝一眼,順手拿起小冊子,打開一看,上面全是人名,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張衝卻沒有回答,反問道:“老三,你對天神教還有印象嗎?”
“當然了。當年咱們哥幾個可是差點就交待在這幫雜碎的手裡,怎麼可能忘了。”小金將冊子隨手放到一邊,問道:“大哥怎麼突然想起這件事來?”又見張衝面色沉重,心裡一頓,道:“怎麼,大哥這是要調集人馬跟他們幹一仗嗎?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不是咱們要和他們幹一仗,而是人家已經找到咱們的頭上了。”張衝用手指敲着冊頁的封面,冷冷地道:“這裡面記得就是天神教在咱們商行發展的力量。”
小金不由得身形一震,立即將冊頁重新拿起來,仔細地看了起來,尚誠也急忙上前,順着小金的目光不時地介紹着情況。小金越看臉色越難看,待看完最後一頁,將冊頁重重地拍到案子上,怒道:“混賬,工坊豈不是爛透了,這幫養不熟的白眼狼。”
“現在情況危急,這些天神教的人不管是不行了。其他的地方都好說,只是工坊這邊太特殊,坊裡秘密太多,所以我和老尚特意來問問你的意見。”
小金想了半天,一籌莫展地嘆了口氣,道:“此事辦起來確實有些棘手。保密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沒有辦法,除非將他們滅口,這麼多人,要是全殺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但這些人又留不得,當年這些匠作附身山莊,只是迫於當時的形勢,不過是他們的權宜之計罷了。趕他們走,對他們來說,也是正中下懷,想來真是窩火。現在還有一個難題,就是如果把人全趕走了,咱們的工坊可就塌了,這個後果也不能不考慮啊!”
“這也是我們過來找你要商量的。”張衝皺着眉頭道:“你有沒有辦法,快速培養一批可靠的人出來?”
小金略一思索,道:“到現在,匠作的傳承,一般都是靠師父手把手地教,一個師父一輩子也帶不出幾個徒弟來。可孔老夫子弟子三千,還能因材施教,難道學手藝比起學讀書寫字作文章還難嗎?說到底,不是師父教不過來,而是私心作崇,無非是怕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罷了。只要放下私心,此事並不難。”
張衝鼓掌笑道:“老三說的極是。如此你就把長槍之事先放一放吧,馬上就下去挑人,等把人培訓好了,再琢磨長槍的事也不遲,這也算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吧。”
小金擺手笑道:“爲什麼不就着柴來磨刀呢?咱們就拿這長槍當例子,先教這個,豈不是兩全齊美?”
“此法甚妙!”張衝笑道,“那就這麼定了,今天老尚也在這兒,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只管去找他要去。”
尚誠急忙點頭應道:“員外放心,我自全聽金爺安排。”小金笑道:“先不要說這些沒有的,這事還須謹慎,要私下來進行方好。那些匠作都長着七竅玲瓏心,先莫要驚動了他們,倘橫生出些枝節,後果可就不好收拾了。”
尚誠點頭道:“還是金爺想的周全。如今這單子上的人,其他的都好辦,無關緊要的,該辭了就先辭了。不便辭的,只調他們去做些不相干的事,也就是了。至於工坊裡的這些匠作當如何處置,我心裡可是一點底都沒有,我的意思是,全由金爺定奪如何?”
小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只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便不作聲了。張衝見了,心裡又莫名地煩躁地來,抱怨道:“真是屋露偏遭連陰雨,先憑空冒出個長槍隊來,接着又是天神教興風作亂,現在連他孃的鎮海什麼鳥商會也跟着裹亂,真是喝口涼水都塞牙。”
張衝正自感嘆,卻聽小金突然開口道:“或許是我們一開始就把這個事情給想多了,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投鼠忌器的擔心上了。若拋開這一點,或許也就不難解開這個扣了。”
“看來你是有主意了。”張衝見小金面帶微笑,便道:“若真有主意,就快些說來聽聽吧。”
小金輕輕一笑,道:“這天神教最大的害處,不過是蠱惑人心,煽動盲民愚夫聚衆作亂罷了。這看起來嚴重,其實不然,工坊這幫子人各懷鬼胎,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卻不相信,這天神教就真的如此厲害,能讓他們換了心性?若是不能,就算是他們人數再多又有什麼用,不過是一盤散沙。現在只要能挑動其內鬥,大家離心離德,整日只想着如何相互攻訐,憑他什麼神也難歸攏人心。至於具體怎麼做,我還沒有想好,還需要好好謀劃一番。”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被攻破,任誰如果內部先亂了,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張衝笑了起來,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也有了個主意。不如我們將這些人全聚在一起,讓他們狗咬狗如何?”
“二桃殺三士,就是這個意思。”小金大笑道:“我們只要找到合適的桃子扔下去,剩下的就是看戲好了。”
尚誠可沒有張沖和小金那麼樂觀,不無擔憂地道:“主意是個好主意,但真要把這些人集中起來,一旦失控,後果如何可很難想象,我看還是要三思。”
“難道你忘了周全嗎?”張衝看着尚誠道:“當年林場是什麼地方,咱們初來山莊時抓的那些土匪,可全關在那裡的,現在怎麼樣?這些人都成了咱倆山莊的中堅力量。你再看看這次天神教的事,林場裡楞是一個沾邊的都沒有,光這一點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天神教這些人,鼓動能力不可小覷,不管怎麼說,也不能盡着他們繼續在外面胡鬧了。現在的林場,對於天神教來說,那可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的禁區,反過來想,如果把這些人關在裡面,那麼他們想出來搗鬼,應該也是不可能的。當然,真的把他們集中在一起,一定是會出事的。退一步講,到了最壞的地步,就算他們真的鬧起來了,咱們又真的一時安撫不下,也可以先封鎖信息,只要形不成影響,天就塌不下來。當然,我覺得這種情況基本上是不會發生的,現在我倒巴不得他們鬧事,鬧得越大越好,事情鬧大了,反倒容易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