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勝雪。
想不到在這嚴冬寒季,還能看到這般明朗的夜空。
可白思綺的心中卻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甚至想叫住那尚不知全名全姓的少年,放棄今夜的計劃。
尚自猶豫不決間,前方已然生變。
無數道暗影從周邊的樹後、檐下、迴廊深處飛了出來,團團將他們圍住。
然後,燈火大亮。
然後,她瞧見了衆人簇擁間的那人。
清冷至極的眉眼,不帶任何表情地深凝着她,彷彿要將她整個吞沒。
下意識地,她往少年身後躲了躲。
相較白思綺的慌亂,少年極是鎮定,踏前一步,明目張膽,語聲朗然:“這兩個人,本少爺要帶走。”
對面的凌涵威冷睨他一眼,目光一瞬,仍舊落在白思綺身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安國夫人,你想出宮,爲何不直接向朕請旨?”
白思綺咬脣,上前拜倒:“臣婦知錯,之所以喬裝出宮,只因憂心將軍傷勢,不敢再作拖延。”
“朕派出的人已經找到諸葛聰,正帶着他快馬揚鞭趕回。”
“諸葛御醫雖是歧黃妙手,但對將軍的傷,怕也無能爲力。”白思綺苦笑。
“那你想找誰爲大將軍醫治?朕可以傳諭將他請進宮來。”
白思綺的頭開始隱隱作痛,正暗自思量再找個什麼藉口,身邊的少年卻慢悠悠開口:“皇上,莫說區區一道上諭,就算千軍萬馬,也是請不來那個人的。”
凌涵威變了臉,微微側頭,目光對上少年清朗的眉眼,復而沉黑。
少年竟也不懼,朗朗然回視着他,四道目光在空中交錯,瀰漫的寒意似乎將那空中的月華都凍結住了。
“這兩個人,本少爺一定要帶走。”
“你可以試試看。”
少年舉起手,微微擺了擺。
月光驟然波動起來。
仔細看去,波動的不是月光,而是人影。
輕忽飄緲的人影,如盈盈飛雪,從檐頂,從樹梢,甚至是從月亮裡,突兀地冒了出來,悄無聲息地落到少年和白思綺的身側。
詭譎、無聲、迅捷,比起她所見過的慕家死士、血衛、紅門殺手、錫達的親軍、東方策的翼軍,都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
白思綺有些發懵——這就是隱軍?這就是當年額若熙公主培植出來的
,華麗麗的王牌力量?
果然是,不容小覷。
凌涵威眸色更冷,本就黑得發怖的雙眸中,此刻全是濃濃的戾氣。
“安國夫人,你真要,跟他走?”
白思綺一凜!
雙脣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她在戰慄,深深地戰慄。
“你若真跟他走。鎮國將軍府的人,要死;金風樓上上下下,也要死!”
彷彿身處冰封的雪域,白思綺甚至聽得見自己體內血液凝固的聲音。
“小皇帝,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少年再次出聲,語氣稍帶不屑,面容卻輕繃,放在慕飛卿背後的另一隻手,忽地向上擡了擡。
頓時,滿庭人影繚亂,隔離了白思綺的視線。
“愣着做什麼?還不走!”少年一聲清吒,身子已經輕靈飛起,白思綺只覺數股強勁的力量襲來,像是有無數隻手,擡着她和慕飛卿,躍上高高的屋脊,取道向北,疾馳而去。
“白思綺——!”
身後,驀地響起一聲淒厲至極的狂吼。
她忍不住回了頭。
眸底寒徹。
不知是誰擲出的刀光劃過,直直地,刺進那少年的胸膛。
“涵威!”她忍不住輕喊,腳步頓時一滯,排好的陣法頓時零亂,護着她和慕飛卿的衆人雖說輕功絕佳,但擡着這麼兩個沉重的大活人,畢竟行動難以自如,被白思綺這麼一岔,整個陣勢頓時向下沉去,而白思綺和慕飛卿,重重地跌落在堅硬的地面上。
少年帝王追了過來,顧不得還插在心上那柄明晃晃的刀刃,一把抓住白思綺的衣袖:“你不能走!”
殷紅的血漬,滴淌在白思綺的裙幅上,大片洇染開來,驚了她的心,痛了她的眼。
“你受傷了。”
“你不能走。”凌涵威絲毫不理會,只是一遍遍不停地重複。
“涵威。”白思綺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指尖,“你是個好孩子,不要這樣。”
“若你留下,我便依舊是從前那個溫良純善的凌涵威,”凌涵威閉閉眼,呼吸滯重,卻仍舊堅執,“倘若你離開,凌涵威,也就不存在了……”
所有抗拒的言語,在那雙執拗得發鶩的眸子,悉數湮滅。
明知那個人不死不活地躺在一邊,等着她帶他離開,等着她救他醒來,她卻無法再對眼前這少年說不。
她怕說不。
她怕自己輕輕一個字,釀成一場場滅世絕殺,卻怎麼也想不到,至最後的最後,所有的殤痛,仍舊難免。
“三少,”她轉過頭,看向那清清冷冷立於一旁的玉衣少年,“讓他們住手吧。”
少年眼中盡是輕蔑和不耐,到底卻壓下,手掌一翻,所有的刀光劍影立即凝然。
“我不走了。”白思綺轉頭看向凌涵威,眼中卻有着一抹濃重的悲憫。
凌涵威視而不見,勾脣純笑,輕輕偎進她的懷中,帶着鼻音細細地喊:“綺姐姐,你真好……”
………………………………………………………………………………
西陵辰走了。
帶着所有的隱軍。
還有慕飛卿。
單單留下了白思綺。
此刻,她站在東暖閣中,背後的牀榻邊,一片人影疊疊。
御醫忙亂地爲少年天子上藥,宮侍忙亂地替他換下血污的醫衫;沈太后不停地擦着發紅的雙眼。
可那少年一雙黑眸,卻透過衆人的間隙,深深地凝着她,只凝着她。
那樣的目光,讓白思綺想起一個人來。
隱王,東方笑。
猶記得,他看到自己手中紫霄劍的剎那,當她提起額若熙公主的剎那,他的眸中,也是這種陰鶩至極,又驚痛至極的神情。
讓她害怕。
發自心底的害怕。
害怕得每時每刻都想逃離,卻不能逃離,無法逃離。
忽然地,她有些佩服當年的額若熙公主了。
想來,她與慕國凱眷眷攜手之前,想必也遭遇了種種的磨難、險阻,甚至是炙烈如火般的考驗。
像東方笑那樣狠絕而又執烈的男子,也不知曾經做出過怎樣驚天動地的事來,卻終究,沒能攔下她走向慕國凱的腳步。
但,卻釀就了慕飛卿半生的痛楚與悲哀。
也,間接地讓她嚐盡無數苦楚。
如今,她也面臨了同樣的困境,而那個人,還是執掌一方天下的君主。
她該怎麼辦?
才能解開這個結?
她不想他成爲另一個東方笑,更不想天祈的未來,因她無心的闖入,而愁雲慘淡。
那樣的重負,她承擔不起。
白思綺,你該怎麼辦?
俞天蘭,你該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