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在新豐南。
本是秦嶺山脈的一個支脈。
它出名的莫過於,秦始皇選擇將自己的死後王國建立於此。
據說,秦王朝鼎盛之時,僅僅是驪山之上,就有着宮闈無數,臺謝以百計。
更有着數十萬刑徒和民夫,終日勞作於驪山內外。
秦二世元年,面對烽煙四起的天下,秦少府卿章邯發驪山刑徒及奴產子七十萬人,奏響了大秦帝國最後的樂章。
先敗周文,再滅田臧,接着覆滅了陳勝的所謂大陳,最後攻取滎陽,滅齊、魏,進逼趙國,幾乎橫掃了天下英雄。
若非是在鉅鹿城外,遇到了開掛的項羽,恐怕,秦末的農民起義,可能會被這驪山上的刑徒撲滅。
但在如今,驪山上,除了森林和野獸外,很少能再看到什麼宮闕臺謝了。
秦王朝的輝煌與燦爛,都已經被深埋地底,無人知曉。
偶爾,會有鄉中獵人或者孩子,從驪山深處的山谷之中,找到一些破損的青銅器,甚至是生鏽的兵器。
щшш ☢тt kΛn ☢¢o
騎在馬上,仰望着驪山山上的風景,張越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了不遠處的田野之中,似乎生長着一種他極爲熟悉的莊稼——麥苗!
左右看了看,此時正值正午,四下無人,張越就悄咪咪的翻身下馬,牽着馬走到田邊,飛快的拔出幾株麥苗。
然後他想了想,便在麥苗的泥土下埋了十來個五銖錢,就算是買苗錢了。
揣着這幾株麥苗,張越翻身上馬,策馬而行,來到一個寂靜的樹林之地。
躲進草叢中,閉着眼睛,進入空間,將這幾株麥苗栽到與粟苗距離十來步的一塊土壤之中。
舀了些空間水,喝了一大口。
然後他纔回到現實。
整理了一下衣冠,張越便牽着馬,繼續前行。
遠方的馳道盡頭,一個位於驪山腳下的山莊,已然在望了。
那就是原主的老師,驪山隱士黃恢的住所。
所謂隱士嘛,首先你得讓人知道你是隱士,然後才能變成隱士。
但又不適合廣而告之,那怎麼辦呢。
在驪山下面建一個別居風格的山莊,就很不錯。
當然了,張越的這個老師,其實還不夠隱。
真正的隱士,那是直接在甘泉山、終南山下建山莊。
皇帝每年都得去甘泉山避暑,去終南山遊獵。
這就確保,皇帝每年都能看到自己,並知道自己隱居於此。
說起來也是悲哀。
黃老學派,現在已經就剩下這最後的手段來吸引皇帝的注意力了。
在思想界、理論界,黃老學派節節敗退,被儒生打的潰不成軍。
所以,如今的黃老學者,基本上都是託莊子之說,或假方仙道之言,曲線救國。
想到這裡,張越就搖了搖頭。
曾幾何時,黃老思想睥睨天下。
學派之中,人傑英雄,層出不窮。
但卻不知道怎麼的,就淪落到現在的模樣。
張越清楚,再不努力和改變,黃老思想就將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教。
想到這裡,張越便握緊拳頭,向前走去。
走到山莊門口,張越敲了敲門環,拜道:“學生張子重,敬問老師安好!”
嘎吱一聲,門打開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出現在張越眼前。
“見過師兄!”張越連忙作揖拜道,此人正是黃恢的長子,同時也是他的師兄黃冉。
“子重,聽說你去了長楊宮?”黃冉卻是不客氣的問道。
“回師兄,是的……”張越答道。
“那麼,汝與儒生起衝突是真的了?”黃冉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誰不知道,他這兩年一直在謀求,成爲太常卿察舉名單中的賢良?不一定要做官,要的是賢良這個名頭。
這兩年來,爲了這個目標,他吃了無數苦,做了無數努力。
但是……
卻可能被眼前的這個師弟,一朝盡毀!
若那些儒生知道自己與此人的關係,別說什麼賢良了,恐怕儒生們可能會對黃老學派,尤其是自己的這一系窮追猛打。
“回稟師兄……彼輩辱吾之學,吾不得不與之辯駁……以維護吾黃老之士的尊嚴!”張越平靜的說道。
黃冉卻被氣的眉毛都豎了起來:“那你還與太僕之子,有過沖突,也是真的咯!”
當朝太僕,公孫敬聲。
那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啊!
此人年輕的時候,便已經是長安城中最狂妄的人。
廷尉不能制,宗正不敢管。
到了現在,那就更了不得了!
坊間傳聞,這位大漢太僕,甚至同時與好幾個公主,有着說不清楚的姦情。
連皇帝的女兒都敢勾引,而且一勾引就好幾個。
就問你們服不服?
而這位大漢太僕的脾氣,自小就暴的很。
得罪了他的人,下場一定會很慘很慘!
“你走吧……”黃冉揮手道:“我父不敢有你這樣的弟子,我黃家也不敢有你這樣的門徒……”
“師兄……”張越看着這個師兄,其實在來時,他便已經知道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畢竟,自己算個什麼呢?
原主的學業,談不上多好,在黃恢的諸弟子之中,算不上什麼優秀,最多是中人之姿。
而自己的身份地位,卻又無足輕重。
對於黃老學派來時,幾乎不可能爲了自己,而選擇去與儒家剛正面,也剛不過。
在理智上來說,放棄一個自己這樣的小蝦米,而向儒門示好,這是一個划得來的買賣。
但……
張越依然不得不來。
因爲,他只能來此求助。
若黃恢都不肯幫他,哪怕只是聲援一下都不肯。
那他就將徹底失去所有輾轉挪騰的空間。
沒有顧忌的儒生,很可能選擇文鬥搞不過就武鬥,單挑不行就羣毆。
總有一萬種方法可以對付自己。
是故,張越只能懇求道:“還望師兄讓我見老師一面,當面陳說……”
“不必了!”黃冉重重的推開張越,同時將一張帛書丟給他:“此吾父所寫,與汝斷絕關係之契書,從此以後,你不復再爲我黃氏門徒!”
說着,便重重的關上了大門。
張越望着那扇被關上的大門,擡頭望望天,低頭看看地。
他知道,現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拍了拍身邊的那匹棕馬的馬鬃,張越翻身上馬,將那契書收在懷中,回頭最後看了一次這驪山下的黃氏家門。
他心中沒有恨意。
畢竟,其實人家與自己也沒有什麼太大交情,在情感和理智上來說,他們不可能冒着與儒家開戰,得罪當朝丞相、太僕的風險,來撐一個小不點。
只是……
“若黃老學派,皆是這樣的心胸和眼界,那便再無翻身之機了!”他在心裡想着。
他來驪山,本已經準備好了無數說辭,當面陳說利害關係,希望黃恢能撐他,至少可以聲援一二。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就可以配合黃老學派,打一場反擊戰。
炒作輿論,渲染成黃老之術與儒術的爭論。
吸引天下目光,如此,未嘗不能給黃老學派續命。
如今看來……
這個計劃已經破產了,黃老學派,至少是原主的老師這一系,已經徹底無藥可救。
“我得另外想辦法了……”張越輕聲說道,然後策馬回程。
在出驪山的路口時,一輛馬車從張越身旁駛過,然後,彷彿看到了什麼古怪之事一般,那輛馬車復又回頭,車主從馬車之中探出頭來,打量着張越,滿臉狐疑之色,似乎發現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一般。
但他最終,沒發一語,從張越面前掠過。
張越看着他,也感到很奇怪。
但既然人家沒問,自己也沒必要追上去問爲什麼了。
…………………………
“君上,方纔那年輕人有何怪異之處?”
“人不怪,馬怪!”
“嗯?”
“若吾沒有看錯的話,那匹馬,當是天馬苑所出,後來被當今賜給了駙馬都尉之子……”
“駙馬都尉?”聽到這個名字,馬車內外,都陷入了寂靜。
旁人可以不知,但他們必須知道,駙馬都尉金日磾。
當今的絕對心腹、爪牙,而且此人對當今的忠誠,那是經過了血的考驗的!
爲了表明忠心,他甚至親手斬殺了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