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渡口
沈府會客大堂。
徐芳菲安慰着傷心抹淚的大伯母房氏,徐慶淮雙眉緊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來回踱步,顯得極爲不安。
“芳芙從生下來就是我抱着,從那麼一點點好不容易養大,結果……”房氏的眼淚根本止不住,“都說她娘傷心欲絕,我這心裡還不是一樣!”
徐芳菲聽着心裡也是一陣難受,只能細聲寬慰着。
她們這一房的女兒基本都是由大伯母撫養長大。
徐芳菲自己的母親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小姐,每日在家中除了看看書種種花,其他的一概不理會。
三嬸,也就是芳芙的母親,捕快世家出身,從小立志要去六扇門當女捕快的人物!
若非還有個琴棋書畫樣樣擅長的大伯母,她們這一房的女兒還不知道要長成什麼樣子。
正當此時,探頭往外面看了一會兒,眼見無人歸來的徐慶淮,不禁轉身望着徐芳菲說道:“大姐,你還是把京城的事好好講講,芳……柳姑娘怎麼又成了柳家的女兒?”
在柳七離開之後,徐芳菲將她在京城見過柳七的事,告訴了大伯母和徐慶淮。
柳七在離開大堂之前曾說過,她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以她並不是徐家要找的徐芳芙。
徐慶淮和房氏都以爲柳七口中所說的親生父母就是柳宗訓,故而也就漸漸熄了心思。
但徐芳菲的一番話又重新讓他們燃起了希望。
在見到柳七之後,徐芳菲也終於知道了近來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霸王柳七,和柳府之中看起來有些柔弱不善言辭的柳七娘,就是同一個人!
細想之下,徐芳菲很難不去懷疑,柳七的身世是否真如她所說,是柳宗訓和原配留下的女兒。
回想起每次在柳府見到柳七時,她身上那股明顯的疏離感。
徐芳菲當時還以爲,是因爲柳七常年生活在老家,一時之間難以融入柳府的生活所導致的。
現在卻有了新的想法。
那就是柳七根本就不是柳宗訓的女兒,她只是藉助柳七娘的身份潛入京城而已。
徐芳菲立刻就聯想到了京中的變故。
京中生變的當晚,公爹就託人連夜將她和小姑子送出了京城,事後徐芳菲才知道京中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
只可惜相公的來信中對京城的事三緘其口,徐芳菲也無從得知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倘若柳七真的就是小妹芳芙。
那豈不是說……她也捲進了京中之事?
徐芳菲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
看着徐芳菲的舉動,徐慶淮關切道:“大姐,怎麼了?”
徐芳菲搖了搖頭:“沒什麼,關於柳七在京中的事,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徐芳菲似是想到了什麼,接着道,“京中生變之前,侯府和柳家商談過婚事,侯爺打算讓維憲迎娶柳七。”
雖然徐芳菲也懷疑過爲何公爹和婆婆會爲方維憲選擇這樣一門親事,但身爲大嫂的她,當時其實並不反感這門婚事。
柳七娘的身世雖說有些難以啓齒,但模樣卻是無可挑剔的,而且性格也看着柔弱溫吞的,入門之後妯娌間應該不難相處。
只是後來京中生變之後,這樁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從徐芳菲描述的柳七在京中的相關經歷,徐慶淮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遂只能滿目擔憂地看向大門的方向,口中喃喃道:“不知師傅那邊怎麼樣了?”
正說着,木石真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師傅!”
“木石真人!”
徐慶淮,徐芳菲還有擦乾了眼淚的房氏齊齊站起,眼巴巴地看向了剛剛踏入大堂的木石真人。
搞得木石真人都愣了一下,隨後無奈地招了招手:“還是都先坐下吧。”
房氏紅着眼眶問道:“木石真人,這柳姑娘究竟是不是……我那可憐的侄女兒!”
木石真人微微嘆了口氣。
徐慶淮見狀,忙用眼神示意徐芳菲。
徐芳菲瞬間領會,而後將略微有些激動的房氏攙扶着坐了下來。
看着房氏和徐芳菲相繼落座且情緒稍稍穩定了之後,木石真人便擺了擺手,示意正在奉茶的徐慶淮先停下手裡的事。
待徐慶淮也躬身站定之後,木石真人方纔緩緩開口:“老道行走江湖幾十年,見過的人不計其數,別的暫且不說,這雙眼睛還算是看得清楚。”
“徐夫人,柳姑娘應當就是令侄女!”
房氏聞言雙目猛地瞪圓,雙脣微微顫抖:“這麼說,她……她……就是芳芙!”
木石真人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剛剛柳七最後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然出賣了一切,若她不是或是不知道自己就是徐家的女兒,只怕當場就對自己冷言以對了,搞不好還會拔刀相向!
照此來看,這位柳姑娘竟然知道她就是徐家的女兒,只是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不肯相認。
木石真人不禁擡首看了一眼已經陷入沉思的弟子,隨後輕輕搖了搖頭。
雖說慶淮是自己的弟子,但這畢竟是徐家的家事,自己總歸還是不好開口。
……
而此時的柳七,已經乘着馬車離開了沈府。
甚至作爲沈家家主的沈從孝得到消息趕來之時,柳七一行早已離開了。
負責餵馬的馬伕見家主面色不虞,遂顫顫巍巍地說道:“家主,是柳小姐她不讓我告知您的。”
那柳姑娘長得的確就像是畫上的仙女一樣,只是兩隻眼睛就像是刀子,當她盯着自己的時候,馬伕除了點頭之外,根本不敢有其他的反應。
沈從孝面色沉沉地佇立原地良久,緩緩長舒了一口氣,而後讓手下人去通知木石真人那邊了。
剛轉身準備離開時,沈從孝忽然想到了什麼,對着身邊一位奴僕問道:“盈兒現在在哪裡?”
那奴僕連忙回道:“盈兒小姐今天一早就去了丹房那邊,至今還沒有出來!”
沈從孝眉心一皺,但也並未說什麼,帶着人離開了。
……
一輛馬車咯吱咯吱地行駛在大街上。
“車伕”滿面寒霜,時不時用力一甩馬鞭,重重地打在了馬匹上,引得馬兒昂首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
如此重複了三四次後,“車伕”身後的車門簾被人揭開,隨後裡面傳來了冷冰冰地聲音:“柳十九,要是打壞了馬,你拉着我們去清江府!”
聽到柳七冷冰冰的聲音,充當馬車伕的柳十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將手裡的馬鞭高高擡起……
但過了片刻之後,柳十九默默地將手放了下來,一臉不甘願地扯了扯繮繩,驅趕着馬兒繼續往前走去。
突然,柳十九感覺身後有人探出頭來。
她剛一轉頭想要看清是誰,嘴裡卻被人塞入了一塊方方的軟軟的東西,霎時間滿口生香,柳十九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甜甜的味道瞬間涌上腦門!
柳十九臉上的不滿肉眼可見的消散了一些。
“這點心怎麼樣,掌櫃的可是拍着胸脯說他們家是永泉府最好的點心店!”
周宓從車門探出半個身子,一隻手端着點心盒子,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還殘留着粉白色的沫子。 她看着柳十九眼底泛出的開心,不禁抿嘴一笑。
“你柳七姐姐呀,說話就是這樣兇巴巴的,你別放在心上。”
“來,這些點心還熱着呢,都給你了!”
柳十九看着塞入懷裡的點心盒子,回想着剛剛的甜膩,不禁覺得心裡暖暖的:“周姐姐你還是趕緊進去吧,外面風大,而且那些人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哼!”
柳十九冷眼環顧着周遭朝着馬車看來的路人,鼻子輕輕一皺,發出了一聲冷哼。
但在轉頭看向周宓時,臉上的冷色一斂而空,也學那剛剛賣點心的掌櫃一樣,拍拍胸膛自豪道:“有我在外面,周姐姐你就放心休息吧!”
“小十九就是可靠!”
“那姐姐就先進去了,伱要是累了就叫一聲,周姐姐來幫你。”
“不用了,不用了。”柳十九直接將周宓推進了車廂,隨後挺直了腰桿,頗爲趾高氣昂地扯動着繮繩,心想着可得把馬車趕穩當一些,免得打擾了周姐姐休息。
一回到車廂之中,周宓便斜身靠在了軟墊之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不經意側眸看見了柳七正冷冷地盯着她,周宓不禁會心一笑:“怎麼,看見姐姐我對小十九太好,心裡不開心?”
你們兩個趕緊焊死!
柳七一臉嫌棄地別過了頭,而後淡淡道:“所以當初你也是這樣對待大將軍的。”
聽出了柳七言語之中潛藏的譏諷,周宓盈盈坐正,繼而輕聲笑道:“威揚和你們不一樣,他從別人身上繼承的東西太多,不需要別人鼓舞,自己就會全力以赴!”
“小柳七,真的不打算認回親人了?”周宓話鋒一轉。
柳七沉默半響,隨後搖了搖頭:“沒這個必要。”
不認,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徐家人,都是好事!
見柳七態度堅決,周宓便沒有再說下去了。
順利出城之後,馬車一路向西北方向駛去,臨近天黑的時候,終於抵達了清江府的地界。
柳七與柳十九並肩而坐,她手裡拿着一份泛黃的地圖。
“我們現在應該在清江府的巖城縣,順着這條官道再走十里路,應該就可以看到渡口。”
清江府被一條名爲清江的江流劃分成兩部分,鐵磊留下的地圖中標記着陳王古墓就在清江北岸,靠近清江府城,一座名爲牛角山的山底之下。
牛角山因左右兩座並列的險峰,形似牛角故而被叫做牛角山。
陳王古墓就在兩座牛角正中一處山坳中,據傳那裡數百年前曾發生了一場血戰,無數人葬身山谷,他們的陰魂在此無法安息時常出來興風作浪。
當時的朝廷便將一位戰功赫赫的王爺埋於此地,以此鎮壓數以萬計的亡魂。
這就是陳王古墓的由來。
但根據鐵磊所言,這陳王是因爲生前功高震主,死後爲了不讓其安寧,故而將其葬在了這處絕地。
所謂的什麼陰兵興風作浪,全都是人爲捏造的。
整個陳王古墓雖然建造的十分恢弘,但其中並無什麼值錢的陪葬品。
用鐵磊的話來說,這古墓地宮就是地牢,當時建造古墓的人就是想讓這陳王死不超生,變成鬼也要被鎮在這座地宮之中。
柳七對這種過去了幾百年的皇族紛爭不敢興趣。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放在古墓主墓室棺槨之中的玉菩提!
未免夜長夢多,柳七決定連夜趕路,到達渡口之後再作休息,待到明日一早渡過清江沿着江岸一路向上,午時便可抵達牛角山!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柳十九雖有些不情願繼續趕路,但見柳七堅持,她也只能扯動着繮繩繼續驅趕着馬兒趕路。
很快夜幕降臨。
柳七並未回到車廂,而是繼續在外陪着柳十九。
突然前方出現了密集的火光,柳七凝眸看去,發現正是渡口所在。
此時官道之上只剩下了她們這一輛馬車仍在前進。
隨着馬車哐哧哐哧地靠近,柳七很快看清那些火光是人手裡拿着的火把。
“站住!”
隨着一聲厲喝,三個舉着火把的人靠了上來。
其中一人攔在了馬車之前,另外兩人分別站在了馬車的兩側,手裡皆拿着明晃晃已經出鞘的長刀。
柳七看見了三人身上都穿着黑色的捕快服。
攔在馬車前的那名捕快將手裡的火把往前一遞,隨着火光將柳七臉上照亮,這人眼瞳頓時一縮,直接愣在了原地。
咕咚!
片刻之後他喉結滾動一下,似是嚥了一大口口水,隨後兩眼冒光地一步步走上前來:“小娘子,這麼晚了還出來幹什麼啊……”
聽着男人逐漸猥瑣的語氣,柳七悄然鬆開了按着柳十九的手。
感覺手上一鬆的柳十九瞬間眼神一凝。
蒼啷——當!
火光似是閃爍了一下。
柳十九將歸鞘的寒朔刀重新放在了原位,繼而輕輕一扯繮繩,馬車的兩個軲轆開始哐哧哐哧地轉動起來。
兩側的捕快看着馬車突然動了起來,有些茫然地問了一聲:“頭兒,不查查車廂嗎?”
沒有任何迴應。
直至馬車駛遠之後,兩個滿臉疑惑的捕快在路上匯攏,齊齊看着駛遠的馬車,突然其中一人似是發現了什麼。
他將手裡的火把微微朝下放了放。
瞬間看見了地上靜靜躺着的一道身影。
“不好,是頭兒!”
嗤——
兩人同時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響動,隨後便感覺脖頸處一涼。
他們捂着脖子強撐着最後一口氣朝前看去,卻只見一道纖細的倩影正背對着他們,緩步朝着馬車而去。
扯動着繮繩的柳七聽到了身旁的響動,隨後柳十九便坐了下來,“啪嗒”一聲,隨手將刀拍在了旁邊。
“都解決了?”柳七淡淡地問道,隨後將繮繩扔給了柳十九。
柳十九接過繮繩,冷峻的小臉顯得更加陰沉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柳七聞言緩緩擡眸看向了不遠處更加密集的火光,繼而輕聲說道:“但願他們不要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