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外的吵鬧聲漸漸平歇,看樣子那位賀公公應該已經將貴妃娘娘給勸下了。
“既然你在丹陽湖撞見了祝爲同,那他的聖王玉圭應該落在了你的手裡。”聽到外面腳步聲遠去,蕭奇峰眉心瞬間舒展開來,隨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後輕聲說道。
柳七默默地將玉圭從懷中取出,呈送至蕭奇峰的身旁。
蕭奇峰微微側眸,看着靜靜躺在柳七掌心的玉圭,繼而伸手接了過來,放在眼前仔細打量起來。
柳七的目光雖不在蕭奇峰身上,但卻能夠感知到他身上極其細微的真氣波動。
大約不到十個呼吸的時間,蕭奇峰便將玉圭還給了柳七,隨後沉聲說道:“滄海捲雲刀在我身邊近二十載,雖說祝爲同咬定此刀就是九鼎之一,可我並未覺察出它和普通兵器有何分別。”
蕭奇峰稍稍停頓了一息,隨後語氣堅決地說道:“或許所謂九鼎重聚能夠彌補天道殘缺的說法,只是祝爲同的臆想罷了,你現在的修爲也到了這一步,應該知道我等若不能守住自我意識,只會被這一身的修爲所反噬,到了那般境地,這冥冥天意會驅使着我們做些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說罷之後蕭奇峰緩緩側首,目光沉凝地望向了柳七,似乎在等着柳七應話。
“知微。”柳七目不斜視地看向桌上的菜餚,語氣平淡地從口中蹦出兩個字來。
“知微……”蕭奇峰聞言口中默唸着這兩個字,隨後輕輕頷首,“這二字倒是極爲貼切。”
“昨日傅首輔從江南八百里加急送來了一封信,信中說孫霽雲已經找到了傳國玉璽的下落,正派人前去奪取玉璽。”
柳七:“傳國玉璽不應該在你手裡嗎?”
蕭奇峰搖了搖頭:“傳國玉璽這二十多年一直在一個人的手裡。”
柳七眼眸微動,隨即從口中輕聲說出了一個名字:“周宓。”
這位曾經的太后娘娘,竟然還從宮中帶出了這麼一件寶貝!
等等,她該不會就是知道傳國玉璽乃是九鼎之一,才特意將其偷偷帶出京城的吧?
柳七思緒稍定,隨即一臉認真地對着蕭奇峰問道:“你還能活到三年後嗎?”
蕭奇峰面無表情的點頭:“應該不難。”
“那就好。”柳七放心地點了點頭,隨後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今日本姑娘特意走這一趟,就是爲了專程看看,三年之後的對手是否安好?”
蕭奇峰側眸問道:“結果呢?”
柳七端着下巴沉吟片刻,隨即正色道:“還在是還活着,不過……”
柳七轉過頭來,迎着蕭奇峰的目光,輕聲說道:“困滄海於斗室,囚猛虎於牢籠……”
蕭奇峰臉色雖沉靜如常,但眼底似有一抹異光閃爍又轉瞬即逝。
柳七收回目光邊緩緩站起身來,邊細聲說道:“但願下次與你相見,還能看見那廣闊無垠的滄海橫流。”
說完柳七徑直轉身朝着寢宮外走去。
寢宮外,賀公公在靠近臺階的地方躬身而立。
突然,他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道裙襬。
賀公公雙瞳微顫,強壓下了心中想要擡頭的衝動,將身軀往下再躬了幾分,隨即微微側身讓出了道來。
視線中的杉裙沒有絲毫停留,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一路下了臺階。
賀公公視線一直追着柳七的裙襬而去,直至徹底失去了蹤跡方纔收回目光。
嗯?
但就在目光回落至身前之際,他的視線之中竟然又出現了一雙靴子,靴子上明暗交錯的龍紋令他身軀忍不住一顫,隨即趕緊恭聲道:“皇上。”
蕭奇峰並未理會身旁的賀公公,他望着柳七身影消失的方向沉吟良久,隨後開口道:“她的武功很高,以後別招惹她。”
我?
招惹那個姓柳的?
賀公公心中忍不住叫苦起來。
早知道對方就是江湖中兇名赫赫的柳七,剛剛就是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對其出手啊!
再說這不是爲了向您表忠心嗎,誰知道人家是來作客的。
還真是閻王打架,小鬼遭殃。
賀公公心裡有苦說不出。
“另外明天你去辦一件事。”蕭奇峰平聲靜氣地交代道。
賀公公當然只能躬身應下:“皇上請吩咐。”
“明日將貴妃送回去,告訴貴妃的家人,讓他們給她另擇一個夫婿吧。”
啊?
賀公公雙手瞬間緊握成拳,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蕭奇峰並未在意賀公公的反常,而是眉心輕皺着沉吟片刻,又接着說道:“將宮裡的其他幾位娘娘也一併送回家,同樣讓她們的父母給她們另擇夫婿吧。”
賀公公:……
您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麼!
只是蕭奇峰並未消停,他似是想通了什麼,原本臉上略顯沉重的神情瞬間舒緩,繼而語氣淡淡地說道:“至於皇后……”
賀公公聽到“皇后”兩個字瞬間身軀一凜,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我親自去和他說。”蕭奇峰如此說道,隨後便轉過身朝着寢宮大門走去,絲毫沒有給賀公公開口拒絕的餘地。
“老奴……”賀公公思忖再三,擡起頭便看見了蕭奇峰的身影已經走進了寢宮大門,原本斟酌了一肚子的話也只能往下嚥了回去。
將宮裡的幾位妃子都送回家去,還要通知她們的父母給她們另尋夫婿……
賀公公眼淚婆娑的望着燈火通明的寢宮大門。
皇上,您要是想讓老奴死,直接一刀殺了就好,何必讓老奴去幹這種沒有活路的事呢!
當然,這樣的話賀公公也只敢在心中偷偷訴苦。
他只能默默地長嘆一口氣,隨後轉過身來垂頭喪氣地沿着臺階往下走去,從背後看其蕭索的背影,整個人似乎蒼老了十幾歲。
……
宮外,寂靜無人的長街上。
柳七正雙手環抱在身前,閒庭闊步地穿行在夜色之中。
今日宮中之行的主要目的,確如她在蕭奇峰面前所說,是爲了看一看自己這位未來的對手是否還安好。
現在想起來,自從自己殺了江寄餘後,彷彿爲整個江湖打開了一扇門,原本高高在上宛若神祇一般的絕頂高手,竟然也會死了!
當然,人總歸是會死的。
但是自然而然地老死和橫死之前可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大齊開國之前的那段動盪歲月,近兩百多年來可能沒有哪個時代的江湖,會和現在一樣,絕頂高手接連橫死。
江寄餘,沈霖,祝爲同……其中兩人死於柳七之手。
想到這裡柳七不禁停下腳步,隨即伸手撓了撓後腦勺。
弄了半天破壞大環境的竟然是自己啊!
有了這種覺悟的柳七瞬間摒棄了腦海中的諸多雜念。
想這麼多幹嘛!
一刀在手,天下我有。
反正任憑天下局勢如何暗流涌動,她柳七隻需環抱寶刀靜靜看着就是了,誰敢舞到她的面前,一刀砍了就是了。
一切的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是紙老虎!
如此想來,柳七瞬間覺得念頭通達,就連身形也跟着輕快了幾分,她腦海中突然靈光閃過,隨即在一個十字路口旁調轉方向,走向了漆黑的夜霧之中。
不多會兒,柳七站在了一棟獨門獨戶的宅院前。
京城寸土寸金,西城又是達官貴人聚集之地,能在西城擁有這麼一間獨門獨戶的宅子,可不光是有錢這麼簡單。
這裡就是柳七當年入京的第一站,曾經工部員外郎柳宗訓柳大人的府邸。
隨着宮中之亂後,大將軍一系算是徹底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柳宗訓這個“無間道”在其中雖然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好在家人最終得以保全,柳湘湘和其母周氏遠赴四海山莊。
至於柳宗訓其人,柳七隻是聽說在離開京城後,周氏選擇了而與其和離,再後來便沒有聽過柳宗訓的消息了。
也是,若非周氏和大將軍的關係,柳宗訓這樣的小人物也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粒塵埃罷了。
此時的門上掛着兩個紅紅的燈籠,顯然說明這座宅子已經有了新的主人。
怎麼說也是當年“寄人籬下”時的住處,柳七本想着故地重遊,見宅子已經有了新的主人後,便失去了興趣,正欲轉身離去。
突然!
已經側過身的柳七突然頓住,隨後微微側眸看向了宅院的大門,隨後她猛地擡頭,似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看見了什麼。
片刻之後,柳七收回目光,隨後口中喃喃了一句:“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話音剛落,柳七眸光陡然一沉,轉過身來正對着昔日柳府的大門,隨後縱身一躍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府中的格局依舊沒什麼變化,柳七直接來到了後院主屋,主屋的院子中燈火通明,下場還算不錯。
悄無聲息落在房頂的柳七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主屋的窗戶,隨即眼中便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主屋中,一個衣着華麗體型富態的中年男人正閉着眼斜靠在軟榻之上,身後左右兩側各站着一位輕紗羅裳的妙齡女子,兩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正在男人的肩頭小意地揉捏着。
“哎,這京城的貴人還真是難伺候啊!”男人突然睜開眼睛長嘆道,“輕飄飄的一句話,咱們就得連覺也不睡,連夜給人家辦事!”
“老爺不就是貴人嗎?”身後的女子親暱地靠近男人,隨後嬌嗔道,“您一句話,我們姐妹不也是連覺也不睡就趕過來伺候您!”
“哼!”男人頗爲得意地冷哼一聲,隨後伸手在女人身上柔軟之處狠狠地捏了一把,聽着傳入耳中的嬌呼聲,他方纔咧嘴一笑:“廢話,爺每個月的錢難道沒給夠?”
說着男人笑容斂去,繼而緩緩閉上眼睛嘆道:“有時候想想,這得往上爬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張絕色的容顏來。
男人心想,若是她,應該不會像自己一樣左右逢源在夾縫中生存吧!
“哎……”
男人嘆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影影綽綽似乎有一道身影映入眼簾。
男人短暫的愣了一會兒,隨後身軀猛地坐直,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朝前看去,眼前的這張臉竟然和剛剛腦海中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咚!”男人幾乎是跳了起來。
“張總管,看來你的日子過得不錯嘛。”柳七輕聲說道,隨即緩緩擡眸看向了自己當年在京城時的手下。
張誠。
“你是什麼人,不知道這裡是張員外的府邸嗎?”張誠背後的女子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當她看見柳七的臉龐後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嫉恨和危機感,隨即衝着柳七厲聲喝道。
當張誠聽到身後女子的話後,臉色瞬間一白,他一咬牙轉過身來高高舉起了手,就要衝那女子一巴掌甩去。
但手臂突然之間似乎被什麼東西牢牢鉗制住,任憑張誠如何用力,高舉着的右手就是遲遲不能揮下。
“張總管,都是可憐人罷了,何必難爲她們。”
柳七的聲音傳入張誠耳中,他才知道是柳七動了手腳,隨即臉色一沉,對着眼前兩個面露不解的女子爆喝道:“還不快滾!”
兩個輕紗羅裳的妙齡女子倉惶地離開了房間,關上門的張誠當即轉過身來,對着已經坐在軟榻上的柳七,一躬鞠到了底:“屬下張誠,見過……主上!”
和春燕一樣,在對柳七的稱呼上,張誠也短暫的猶豫了一下。
柳七整個人窩在了舒適的軟榻上,頭也不擡地說道:“剛剛從你府中離開的,是誰?”
張誠聞言臉色微變,他舔了舔乾枯的嘴脣,正想着該如何分說之時,突然耳邊傳來了一陣“嗡——”。
“嘶——”
張誠倒吸了一口冷氣,隨即趕緊伸手捂住了耳朵,想要緩解耳膜欲裂的刺痛。
“許久未見,張總管還學會斟酌用語了,直說吧,剛剛從你府中離開的究竟是誰?”柳七依舊是低垂着頭,語氣不鹹不淡地說道。
隨着柳七話音剛落,張誠耳邊的錚鳴聲瞬間消失。
砰!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臉色蒼白地喘着粗氣,短暫的失神後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忙不可迭地擡頭說道:“是慶國公!”
柳七聞言眸光微凝,隨即緩緩擡頭,凜冽的雙眸正對上張誠驚恐的雙目,繼而冷冷道:“張誠,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張誠見狀雙目圓瞪,歇斯底里地喊道:“就是慶國公,我真的沒有說謊,就是慶國公……”
柳七看見了張誠臉上發自心底的驚恐,於是她的眉梢輕挑,小聲呢喃道:“應龍和慶國公什麼時候扯上關係了。”
剛剛她在府邸外通過氣息一眼就認出了從府中離開的那人就是本應死去的天尊四將之一的應龍。
但現在張誠卻說剛剛從府裡離開的人是慶國公。
通過張誠的表情,柳七很確定他沒有騙自己。
她自己的感知就更加不可能騙自己了。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應龍不但沒死,還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成爲了現在的慶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