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雋看了看周圍,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來,看了一眼那張辭職信。
他徐徐的勸道:“常規的刑偵手段,不用支隊長手把手的教吧?出去走走沒準兒思路就打開了,我們也跟着沾光省事。而且柏隊你都停職了,也不算擅離職守了。”他用手指點了點那張辭職信:“傻乎乎的小可愛,也許在等她的英雄去救她呢。”
沈連從忍不住也跟着勸了一句:“頭兒,案子是查不完的,小柯南對你,我就不說了,對警察事業也是一腔熾熱的,這一定是出什麼事了,我們都不放心,這不止是你媳婦,也是我們的戰友啊!”
柏暮成嗯了一聲,站起來,直接大步往外走,扔下一句話:“有事打電話!”
柏暮成直接開車去了南城市腫瘤醫院,到了給夏朝蕊打了個電話,夏朝蕊掛斷了。他又給夏晏林打,夏晏林出來,在電梯口等着他,柏暮成一出來就道:“叔叔沒事吧?”
夏晏林搖了下頭,柏暮成道:“小蕊呢?”
夏晏林苦笑:“這孩子那心就芝麻大,碰上這種事,哪能好的了。”
柏暮成道:“我去買些東西,進去看望一下?”
“別了,何必鬧騰。”夏晏林疲憊的揉着額:“我也不瞞你,我爸肯定是想着把小花調回來,然後把你們拆開,小花心疼我爸,這時候,他說什麼她都會答應。不止她,還有小穎……我們估計也……”他眼圈一紅,長吸了一口氣,別開臉不再說話。
柏暮成沒說話。他對這種處理問題的態度並不贊同,但在這種事上,他明顯不能說什麼。
兩人相對沉默了很久。
就在這時,夏朝蕊忽然從病房那邊出來,一眼看到他,立刻飛奔過來,直接撲進他懷裡,用力抱着他。連柏暮成都是一愣,回過神來之後,他輕輕拍撫她的背。
夏朝蕊死死的摟着他,整張臉埋在他懷裡,卻沒有哭,只是拼命拼命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柏暮成就是從局裡直接過來的,連軸轉幾天,身上又是灰塵又是血腥,一點都不好聞,可是就這麼聞着,她就覺得心裡踏實極了,她拼命聞,拼命聞,幾乎想把自己,嵌進他懷裡去。
剛纔坐在病房裡,就好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就是知道他來了,甚至知道他就在這兒。
夏晏林無聲的退開幾步,站在了窗子前,但因爲要替她打掩護,所以沒有離開。
夏朝蕊抱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胳膊酸的抱不住了,才緩緩的鬆開。他那麼高大,她仰臉看着他,輕聲道:“師父,你是不是又沒吃飯?”
他看着她,幾天工夫,她整個人小了一圈了,小臉兒黃黃的,好像大病了一場,他心疼的不行,大手摩挲着她的臉,輕聲道:“我不餓。”
她那雙淚盈盈的大眼,就這麼定定的瞅着他,看不夠似的。然後她輕聲道:“你要好好吃飯。我不當警察了,不在尉城了,就不能看着你了,你這樣,我會擔心,會難過。”
她說這話,幾乎就是要分手了,她這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她爸的意思。他沉默的按住她腦袋,漆黑的眉眼,異常嚴肅的看着她,然後他道:“好。”
夏晏林沉默的看着,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小姑娘那麼認真的告訴他,她說,我就像喜歡神一樣喜歡他。
他苦笑了一聲。他爸,總是這麼固執已見,他根本就不明白,他所做的,以爲是“爲她好”的事,會叫她多麼難受,也許比死還難受。
兩人很快回了病房,柏暮成在原地站了半晌,來回一看,直接過去了護士站,問她:“夏興東在幾牀?”
那個護士瞬間警惕起來,道:“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查他住哪牀?”
一句話,就一句話。甚至不用說話,就一個眼神。
柏暮成沉下了臉。
他知道,再問下去,他也許還能拿到完整的病歷,絕對從頭到尾天衣無縫。可是這又如何,他已經知道了結果。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也能造假病歷,住假院,甚至能收買醫生護士配合演戲,但再怎麼配合,這態度,也是瞞不過柏隊的。夏晏林和夏朝蕊之所以受騙,也許只是因爲,關心則亂。
柏暮成從護士站走開,氣的直咬牙。
理智告訴他,知道這一點就可以了,之後的事,交給夏晏林處理就可以了,畢竟他們纔是一家人,而將來,他還想娶他的女兒,沒必要搞的這麼僵。
可是,想想小姑娘剛纔的臉色,那種難過到極致的眼神,他實在忍不住!居然這麼騙她,用這種事情騙她,也不知道讓她哭了幾回,這特麼也配叫爹?
南城畢竟是他混了好幾年的地方,要查這麼點事兒,還真是一點都不費勁!
第二天。
病房裡,夏家幾個人正在吃飯,夏朝蕊戴着手套跪坐在牀上給爸爸剝蝦,然後放進蘸料裡,有人敲了敲門,然後直接推門進來了。
夏朝蕊一眼看到,嚇的差點把蘸料碗都打翻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夏晏林也是一愣,猶豫了一下,卻沒有阻止,反倒站起來介紹了一句:“爸,這位是柏暮成,小花的男朋友,尉城市局刑偵的支隊長。”
“叔叔、阿姨你好。”柏暮成很客氣的點了個頭,把帶來的禮物放在一旁:“一直沒來拜訪,失禮了。”
夏興東頓時皺了皺眉。
他放下筷子,示意夏晏林把小桌子搬走,一邊道:“柏隊不用客氣,”他呵呵的笑了兩聲:“我正好也有話要說,你來了也好,我們小花還沒長大呢,她不太懂事,小孩子瞎胡鬧,說談戀愛,那就是玩笑了。再說小花馬上要調回南城了,柏隊年輕有爲,將來自然有更好的選擇,你說是不是?”
柏暮成直接自已坐下了,平靜的看着他:“叔叔,我不打算換人,我與小花是以結婚爲前提在交往,我們從一開始,彼此就非常認真,絕不是玩笑。而且小花也不是小孩子,她在戀愛這件事情上,從頭到尾非常慎重,我們在一起,絕不是頭腦發熱的結果,我會愛她敬她寵她,我們將來會共度一生。”
夏興東一皺眉,道:“你……”
然而柏隊並不想讓他開口,他繼續道:“而且工作上,她也非常聰明敏銳,知識面極廣,記憶力絕佳,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警察,例如前幾天南城案子……”
別說夏朝蕊,連夏晏林也有些懵,不知道他這時候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柏暮成是因爲上次那個電話。他迅速說完,又道:“小花是個好女孩,她對家人也極爲看重……例如這次叔叔生病,我們正在案發現場……”
夏興東畢竟也是商場上的老狐狸,越聽越不對勁了。
其實之前他說到案子的時候,他還真有點驚訝,他一直以爲夏朝蕊上一線,就是因爲認識了支隊長,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會破案子?
但再聽下去,他就有些心驚了。
他其實也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一是看閨女整天強顏歡笑的小臉兒實在可憐,二來公司也有很多事情,耽誤不起。所以他打算要求兒女們都分手之後,等塵埃落定,就想辦法來個“誤診”,就此皆大歡喜,但他沒想到這黑大個兒,忽然跑來摻和一腳!
夏興東沉下了臉:“行了,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不想再聽了,你可以走了。”
柏暮成完全不受影響:“我之前有案子,過不來,來了之後,看到小花的樣子,我實在心疼的很。”他整個人都是冷硬的,平時從來不說這種話,此時說出來,一句情話,竟有種擲地有聲般的感覺。
夏興東喝道:“夠了!”
“不夠!”柏暮成冷冷的道:“所以,我實在是不能理解,一個父親,爲什麼要精心策劃這種騙局,騙自己的親生兒女?你就沒想過他們會有多難受?你的女兒你既然不心疼,那麼你就離他遠點兒!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疼!”
夏興東氣的全身發抖:“你說什麼,你有沒有一點教養!”
柏暮成並不理會他發怒,冷靜的道:“現在,我來還原一下過程。你讓助理聯繫了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名叫黃國康,用十萬塊錢收買他,與他交換病歷,此時這人就在隔壁。爲了怕別人查出來,你又讓助理分別聯繫了這科的醫生、護士、甚至胸透室,同時爲了讓夏晏林相信,你還讓他陪你先做了一輪檢查!這件事中,涉及的金額合計106萬以上,你想要口供,我都可以給你!”
夏興東怒道:“你胡說什麼!你滾!”卻難免顯得底氣不足了。
夏晏林從他說了個開頭,神色就已經冷了下來,顯然已經徹底想明白了。他忍不住去看夏朝蕊,夏興東也不由得轉頭,去看夏朝蕊,心情竟有些忐忑。
夏朝蕊扎着兩隻小手坐在牀邊,表情有點懵。然後她輕聲道:“師父,你是說,這件事……是假的?我爸爸沒有生病?”
柏暮成上前一步,扯掉她手上的手套,扔到一邊,然後雙手架着她,抱娃娃一樣,直接把人從上頭抱了過來,摟在懷裡,一字一句的道:“我看到了他的體檢報告,身體好的很,你放心。”
夏朝蕊一下子就笑了。
一邊咧開小嘴笑,眼淚就直往下掉,她就這麼一邊哭,一邊笑,一邊喃喃的道:“太好了,爸爸沒事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要是生病的是我就好了,要是這件事是假的就好了……真的太好了……”
柏暮成一手攬着她,一手抹去她的淚,穩穩的道:“嗯,我擔保是假的,沒事了。”
夏興東眼睜睜的看着,心裡一下子就疼的不行。他忽然也覺得,這事兒辦瞎了,這孩子這兩天,實在是太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