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寒假結束前, 肖栩每天一個短信都沒有間斷過。
有時候是一句關切,有時候是一聲無聊的問候,有時候是不知道哪裡抄來的風花雪月的話, 整整兩個月, 沒有重樣。
我沒有回覆, 但從一開始好奇她如何又開始聯繫我了, 到有些煩, 再到現在,已經對他無可奈何了。正巧學校發的這張手機卡每天也會收到一條廣告短信,記得這短信足足發了四年沒有間斷過, 我就把肖栩的短信當成廣告,無視掉了。
寒假臨近了, 在考試結束那天前的提前十天, 大家就開始忙着訂回家的車票。我拿到屬於自己的回家的列車的車票的時候, 心裡也有些緊張,有些開懷, 又要回家了。
上班以後哪有寒暑假的待遇,每年能呆在家裡的日子,也不過是過年那不到十天的時間。忽然間又享受起學生時代的寒暑假來,任由誰都開心得不行。
在考試結束後,回家之前, 我去了一趟學校附近的超市, 給父母挑選禮物。
畢竟對父母而言, 這是我離家的第一年, 第一個寒假, 儘管這時的我還沒有賺錢的能力,還是要買點小東西, 來討父母歡心。僅僅是看着他們的笑臉,就會讓我覺得無比滿足。
我努力使每一次回家帶的禮物不重複,雖然對我的父母而言,這都是他們收到的我唯一的大一寒假帶回家的禮物,但這已經是我的第五次大一了,我對自己說,每年都帶一樣的東西的話,顯得太敷衍了。
這樣的目標着實使得我自己漸漸苦惱起來,如今這個第五年,我已經不太知道買什麼好了。漫無目的地在超市閒逛,忽然之間,我看到貨架上擺了滿滿的圍巾。
我想起去年寒假的時候聽母親抱怨過,今年的風特別冷,騎車上下班的時候,冷風灌進脖子裡,十分難受,於是想,不如送她一條圍巾好了。
這樣想着,我站在貨架前,開始挑選款式。
將一條紅色的圍巾摩挲在手中,試着那柔和的觸感,確定它的厚度是否足夠擋風,我正在比量着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聲音:“這個款式有點老氣吧,我覺得你帶這條更好。”
若不是對方的聲音着實熟悉,我還以爲是營銷員到了。
我無奈地回頭:“肖栩,你怎麼在這裡?”
他聳聳肩:“超市門口又沒寫着‘肖栩免進’。”
我的確很奇怪他爲什麼會來,記得大學的時候,肖栩的一切都是被他母親打點好的,還是畢業以後,我們同居了,我才教會的他該如何挑選質量好的衣帽,如何分辨果蔬是否新鮮。他手裡拿着一條藍色的圍巾,正在往我身上比量。我忙說:“我是給我媽挑禮物。”
他皺了皺眉,卻不肯把手裡的圍巾放下:“這個,我給你買。——唔,那個我也幫你付款吧,算是我給阿姨的禮物。”
他這話說的很奇怪,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肖栩,我們已經分手了吧?”我提醒他,分手可是他提出來的,已經有兩個月了。
這樣的話讓他喪氣,他居然露出受傷的小動物的表情看着我:“秦小恆,我那是慪氣話,我不是在求你原諒了麼……”
求我原諒?“你是說,你那些短信?”我覺得有些好笑,這樣問。
沒想到他居然點了點頭。
我終於忍不住了,嗤笑出聲。這絕對是我輪迴這四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我扶着貨架,使得我抖動的幅度不是太大,但這樣的動作還是激怒了肖栩,他不高興地皺着鼻子:“我是在求你原諒,別生氣了,秦恆。那個,我不該跟林玥玥走的近。——不是,實際上我們也不是很近,只是普通同學而已。”
“可是,她喜歡你,你沒拒絕她啊。”我說。
“那也是她一廂情願。”在這樣的事情上,肖栩總是任性到殘忍。
我忽然對林玥玥產生了一股同情,其實從頭至尾,她只是一個一廂情願的可悲的受害者而已。但這個受害者最終卻以爲自己是勝利者,生活得異常幸福。
同情和嫉妒居然可以混雜在一起,我現在的心情,如同十幾道不同菜系的珍饈被混合在了一個桶裡,複雜百味,難以下嚥。我對肖栩說:“你沒拒絕她,其實只是給你自己留後路吧。比如,也許在十年之後,你會和她結婚,生下屬於你們的孩子,給你父母一個交代?”
我居然將未來發生的事情說出來了,在這個時候將這種事情脫口而出的時候,我是用的質問的口氣。
但肖栩卻只是以爲我在說笑:“怎麼可能!秦小恆,我喜歡的是你。”
“從愛情的角度上來講,或許吧。”我點了點頭,“可是,你還有家人。”
“我——”他還試圖辯解什麼,卻無法辯解,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吞嚥了回去。
我將紅圍巾從貨架上取了下來,即將轉身離開。
但在這時候,他卻拽住了我的手。
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臂,那力道使我生疼。我皺着眉頭,甩開他:“你幹什麼!”
“秦恆,我改好不好?你別離開我。”他滿含期許地看着我,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你改?”我驚訝了。
我從未設想過,有那麼一天,肖栩會爲了我而改變什麼。他一直都是個膽小的傢伙,從我愛上他的那一年就是。但現在,十八歲的肖栩,卻站在我眼前,對我說,他改,好不好。
我不由得心中一股悸動,恍惚覺得,這一切仍舊只是一個夢。
或許現實中的我正躺在牀上,由着我的父親或者母親擦着眼淚在照看。但肖栩卻離開了我的生活,好好地經營着他和林玥玥的愛情。某一天,我夢醒了,仍舊一切是空。
但這仍舊阻止不了我此時想要吶喊的衝動,我的心簡直要爆炸了,周圍的世界變得一切空白,只有我和肖栩站在這裡,他正在對我說,他哪裡不好,會改。
我的嘴脣動了動,聲音開始顫抖,但我仍舊說出了我壓藏在心底的那個想法:“你吻我,在這裡。”
“啊?這裡?”他有些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下。
是的,這裡。
這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正藏在貨架與貨架之間,封閉卻又開放,不會被人看見,又隨時會有人路過。這裡是超市,某一個角落裡就可能藏着攝像頭,那個攝像頭會誠實地記錄下,我和肖栩,曾經在這裡接過吻。
這樣的想法使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喧囂,我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來,僅存的理智在壓抑着自我。我仰着頭,從微微俯視的角度看着肖栩,看他倉惶緊張卻又在暗自給自己鼓勁的模樣,看着他不捨得放開我的手臂,將身子微微向前靠,閉着眼睛,即將落在我臉頰的親吻。
我看着他的臉孔在我眼前無限放大,甚至能看清他臉上又多了一顆青春痘。他的睫毛在顫動,呼吸間都是我熟悉的熱氣,噴在我的臉頰上,讓我的腎上腺激素猛增,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我終於按捺不住,自己主動扭過頭去,將原本該落在臉頰的吻變成了脣與脣的接觸。在與那熟悉的脣齒碰觸的一刻,我拋卻了所有的理智,什麼都不在乎了,將吻加深,深吮,輾轉,將全部的熱情與溫柔交予彼此。
那是我愛的肖栩,是想要爲我改變的肖栩啊。
他真的,可以爲了我而勇敢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