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會了逃課。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我必須承認我心底裡是有幾分幼稚的自豪的。必須承認的是,我上了這麼多年的學、參加了這麼多年的工作,還沒有嘗過逃課、翹班的滋味呢。
一開始出於一種“大家都逃過課了, 你重活了這麼多年, 怎麼還沒膽量逃課?”的自我諷刺, 我躺在牀上, 盯着手機上的時間, 一點一點地,看它邁過了8點這個坎。高數課已經開始上了,我遲到了, 卻仍舊躺在這裡,聽着下鋪的呼嚕聲。我壞心眼地一笑, 拍了拍牀, 喊:“過8點了。”
“什麼?!”下鋪從牀上蹦了起來, 頭正好頂在了牀板上,哎呦地慘叫一聲, 卻顧不得去捂,慌亂地抓過手機來,確認時間的確過了八點,一邊手忙腳亂地換衣服,一邊抱怨, “你們怎麼不叫我啊?韓思聰他們走了?”
“他們早走了, 是你一直說要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的……”我仍舊舒服地平躺在牀上, 慢悠悠地說。
下鋪很快收拾好, 顧不得疊被洗臉刷牙, 抓過椅子上的書包就要走,手放在了門上, 才納悶地回過頭來問我:“你不去上課?”
“我不去了,佈置了什麼作業你們告訴我一聲就行。”我學着當年他們的模樣說。
現在大家才都是大一剛開學的好孩子,逃課對他們而言還是異端反叛的表現來着,下鋪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選擇先走了。我又閉上了眼睛,其實毫無睡意,昨晚我意外地睡得香甜,我做夢了,這一次卻不是噩夢。
我仔細回味了一下夢中的快|感,夢裡我和肖栩互換了立場,我成了那個忽然失蹤的人,然後隱身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發瘋,看着他到處尋找我又到處尋找不到,看他靠在銀杏樹下沉默地流下淚水,沒有人來安慰。看着他失魂落魄,甚至夢到了我們兩個都沒有勇氣做的事,他出櫃了,站在同學、老師面前,站在,他媽媽的面前。
夢變得模糊了起來,我記不得後來發生什麼了,隱約感到肖栩的傷心,不知爲何,我卻格外地開心。我嘴角噙着笑,品味過夢的美味之後,懶懶散散地從牀上爬了起來。我其實今天沒必要翹課的,完全不知道做什麼事好,隨手拿了本書出來,消磨時光。
下鋪和宿舍長下課之後就回來了,韓思聰不知道去做什麼了。我看看時間,該吃午飯了。我早上沒吃飯,現在卻不餓,想起吃飯來,純粹是一種習慣。剛要出門,拉開了宿舍門,門外韓思聰匆匆忙忙地往裡衝,手上拿了幾張紙,捲起捲來,喊:“喂喂,兄弟們,社團報了沒?強烈推薦耕讀社啊!”
韓思聰臉上泛紅,興奮得好像吃了禁藥似的,揮舞着手中那幾張紙。宿舍長對這個不感興趣,從手中的書裡擡起頭來,瞥了韓思聰一眼:“你不知道耕讀社的傳說麼?還敢去啊。”
“啥傳說啊?”下鋪好奇地問。
“每任社長都出家的那個傳說?”我問,見宿舍長點了點頭,印證了我的想法。
韓思聰“切”了一聲,“那是社長,我又不是要你們去當社長,怕啥?——我說兄弟們,能不能講點義氣啊,我跟美女學姐吹了牛了,給她帶三個社員過去啊!”
“可你那個美女學姐是社長,未來的尼姑,你覬覦個什麼勁?”宿舍長鄙視。
“你胡說!美女學姐是副的!未來的和尚是中文系的一個姓顧的學長!”
啊,顧愷吧……我自顧自地笑了笑,不知道顧愷現在怎麼樣?那個阿陽還是在他面前裝成民工的樣子吧,他會不會遇見陳宸然後在被掰彎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了呢?
宿舍長看樣子是對耕讀社一點興趣都沒有,下鋪聽說耕讀社有晨讀會立刻就萎了,韓思聰便轉過頭來,可憐兮兮地看着我,似乎把唯一的希望都寄託到我身上了。我被他這溼漉漉得彷彿小狗一樣的眼神瞪得,拒絕的話實在是不忍心說出口,藉口去吃飯要逃,又被韓思聰扯住了衣袖:“表格我幫你填好不好!不用勞累您真的!您就去吧!有美女學姐哦!複數的美女學姐!——不過你可不許跟我搶副社長學姐。”
“隨你吧,我真去吃飯了。”
結果第二天早晨不到六點韓思聰就溜過來拽我起牀了。
耕讀社的晨讀在六點半靜園草坪,我報名只是給韓思聰湊個數,沒想到他竟然真叫我去。他大概是發現我比較吃軟的那一套,依舊用可憐兮兮的眼睛看着我:“你去嘛去嘛去嘛,我要是拉的三個人沒一個參加活動的,學姐肯定會討厭我的。”
“……你不會真要追學姐吧?”我想了想,韓思聰說的那個人,應該是耕讀社的副社長,一個長髮的看起來很乖巧文藝的女生,今年大三,是顧愷看好的接班人來着。只是……我記得她有男朋友的吧?
跟着韓思聰去耕讀社晨讀現場,果然學姐是帶着男朋友來的,身邊的韓思聰立刻抓住了我的胳膊,死死地把指甲嵌在我的肉裡,抓得我生疼。我回國頭看他,他盯着學姐和她的男友,臉色從驚訝到傷心。我沒有說話,靜靜地等着他找回聲音,抽泣了幾聲,竟然像是快要哭了:“學姐有男友啊……”
“天涯何處無芳草……”我乾乾巴巴地安慰。
“人家的初戀,無疾而終,嚶嚶嚶嚶嚶……”韓思聰趴到了我的肩膀上,哭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肖栩沒參加耕讀社。坐在草坪上的人,□□成都是我認識過的。顧愷又一次地捧起了詩經,陟彼崔嵬,我馬虺頹。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韓思聰聽得一頭霧水,悄悄地戳我的腰窩,問:“哎,這是在將什麼啊?”
“《詩經·卷耳》。”
“這不是廢話麼!我知道題目!——你跟我說說,這首詩它寫了些啥?”韓思聰照着我的後腦勺輕拍了一下。
“講一個女人她老公打仗去了然後她很想她老公,‘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就是說,我用你的酒杯喝酒,這樣我就可以不想你了。”
韓思聰差一點笑出來,幸好知道收斂,悶着抖動肩膀把笑意都釋放了,才說:“古人思念人的方法都蠢得可以……”
“那你怎麼‘思念’啊?”我瞄了一眼學姐,意料之中地看到韓思聰沒了笑意。
“……”他悶了許久,憋出一句來,“要個Q Q,聊個天什麼的……?”
這回答可真夠可樂的,“還不如拿他的酒杯喝杯酒呢。”
“你敢嘲笑我!有本事你說啊!你怎麼,那啥,‘思念’啊?”他張牙舞爪。
我卻忽然想起肖栩來。如果我們再也沒有了緣分,我該怎麼去思念他呢?
我學會了打籃球,學會看他喜歡看的書,學會做晴天娃娃,掛在牀頭,沒有畫上臉。我在點點滴滴地思念他,不管我承認還是不承認,肖栩都在我心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在我學會不愛他之前,我都沒有辦法抹除去,隨時撞得狠了,就會再度地鮮血淋漓。
“你的學姐往這邊看了,你注意形象,別再說話了。”我清了清嗓子,坐正身子,保持了沉默。他開始不依不饒,卻瞥見副社長學姐真的在往這邊看了,腰板挺得比誰都直,面衝着學姐,咧開嘴,笑得露出兩排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