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鄭和在,明明是一羣新認識的人,漸漸卻放開了。到這場燒烤會的結束,沒沾酒的男生沒剩幾個,各個走得東倒西歪,卻仍舊堅持要護送着女生們先回宿舍。還矜持的女生捂着嘴偷笑,看那幾個拍着胸膛保證平安把她們送到樓下的傢伙。等目送女生上樓,有個臉抽搐了許久的傢伙直接扶着一棵樹吐了,嘔得撕心裂肺。
我和鄭和竟成了朋友,同他相處與我之前的所有朋友都不同,我有些被動,卻意外地覺得舒適極了。他對勾肩搭背這個動作有極強的執着,一旦不是一個人在走,必定要勾上身旁的傢伙的肩膀,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多,我自然中招得多。
這天收拾了東西想去洗澡,一出宿舍的門肩膀就被勾上了,我甚至都不用回頭都猜得到是鄭和。有些無奈地回過頭去,瞟了他那張嬉笑的臉一眼:“你也出門。”
“是吧,那啥,我也去洗澡……”他一根指頭勾着手裡的浴筐示意了一下,這個一向爽快的人,不知道爲何聲音裡卻有些猶疑。
我順着他的話提議:“一起?”
“一起!當然咯!”我們腳下的步子都沒有停,他卻擺出一副豪邁的樣子來,倒是顯得怪里怪氣地,好像他不是要去洗澡,而是要去炸碉堡似的。這副模樣逗得我有點想笑,還沒等我笑出來,他卻猶猶豫豫地,低下聲來,用肩膀頂了頂我,問:“哎,你以前……用過這種澡堂嗎?”
“……哪種澡堂?”我有些茫然,前前後後地用了B大的澡堂快要十年了,怎麼想也沒想起來它有什麼特別的。
鄭和臉上寫着橫下心了:“就那種一堆老爺們兒脫得光光的一起洗的澡堂啊!”
“公共浴室不都是這樣的麼?”我笑。條件反射地這麼回覆了,等我落了話音卻猜到了什麼,看向鄭和的神色高深莫測了起來,“你長這麼大了,沒用過公共浴室嗎?”
“沒有啊!”見被我猜到了,鄭和垮下臉來,像是吃多了苦瓜一樣,快要哭出來了,“我這不是從來沒住過校麼,一直在家裡洗,一想到要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脫光了我就起雞皮疙瘩,來好幾天了都沒敢去洗澡,今天是覺得自己都要臭了,實在忍不住了才下決心去的……”
想必鄭和的家境很不錯吧,又一直沒離開過家。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卻憋不住笑意了,“撲哧”地笑了出聲,同樣用肩頭頂回去:“都是爺們兒,你怕什麼?你有的大家都不缺,又不是讓你去闖女浴室……”
鄭和撇了撇嘴:“我倒是寧可去闖女浴室來着,還有看頭,就算被看光了也不吃虧不是麼。”
“你這想法也太猥瑣了吧!”我拿手指敲在他的頭上。
“滾滾滾!”他揮開我的手,眼珠子轉了轉,又問,“哎,你去過咱們學校的浴室沒有?是什麼樣子的啊?有沒有小隔間兒什麼的,多掏點錢也行啊……”
我決定不搭理他了。
公共浴室離宿舍樓不遠不近,恰好是冬天下雪的時候走一趟頭髮上的水結冰、夏天的時候洗完澡走一趟再出一次汗的距離。比爸媽還大的宿舍樓根本指望不上能有獨立浴室,這麼多屆的學生湊合着過來了,也不欠我們這一屆了。一樓是男生二樓是女生,拿了鎖櫃子的小鎖,我熟門熟路地進去,半路上卻感覺着一直掛在肩膀上的胳膊不見了。回過頭去,鄭和正堵在門口,邁出一步,又收了回去。
恰在這時來了個五大三粗的男生,粗聲粗氣地問:“哎,同學,你讓一下。”
鄭和還沒有自覺,我只能伸出手去把他拽進來了:“你擋路了。”
這一拽正好拐了一個彎,撞入眼中的就是一排一排的櫃子,以及正在穿衣服或者脫衣服的人了。我鬆開手想找個空櫃子換衣,瞥了鄭和一眼卻見他面無表情地就要往裡走。趕緊叫了他一聲:“鄭和,你不換衣服嗎?”
“我進去換吧,裡頭還稍微有點間隔,目測能看到我裸體的人最多不超過3個。”鄭和一邊說一邊沒有停步。
隨他去了,我聳了聳肩,自己換好了衣服,進去找他。浴室的噴頭是成排的,每兩個噴頭之間有磨砂玻璃隔開,果然他貓在了一個角落裡,儘量貼着磨砂玻璃站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滑稽的模樣逗樂了我,我指着他笑了起來,弄得他惱羞成怒,罵:“笑屁啊!光溜溜地還好意思笑我!”
畢竟是在公共場合,我也不太好意思弄得太過誇張,便憋了笑,站到鄭和身旁的空位,刷澡卡,便有水灑落下來。
溫度正好,我舒服地喟嘆了一聲,轉過身去,剛想打溼頭髮,手中的動作卻立時停滯住了。我看到了,肖栩。
我以爲我是沒帶眼鏡而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還是肖栩。他的身形我永遠都認不錯。他好好地站在這裡,沒有失蹤,也暫時還沒有跟別人離開,大概是因爲我剛剛跟鄭和的互動,他還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們兩個。他的眼鏡度數比我高多了,神色茫然地沒什麼焦距,看我們兩個的眼神,也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我們又一次地回到了陌生人的位置。
全然沒想到,這一輩子與肖栩的第一次相遇會是在這個地方。我尷尬地紅了臉,心底裡默唸着這全是被蒸汽蒸熟了的關係,瞥過頭去。我胡亂地摸出洗髮水來,擠滿了手,按揉在頭上。我把自己的腦袋按下去,用力揉搓,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不斷想着擡高一點再擡高一點,偷偷看他一眼。
我壓根沒想到一件事,這麼偷看的結果是,我根本看不見肖栩的臉,神色間晃來晃去的……是肖栩的下 半身。
要是隻有我們兩個人,要是還是十年以後,我倒是會涎皮賴臉地開帶顏色的玩笑,比如說把那個東西抓到手裡,然後得意洋洋地對肖栩宣稱我是最瞭解這個東西的人之類,不過現在的我對肖栩而言只是個陌生人,並且這裡是公共浴室,我除了把頭埋得更低之外,什麼也做不了。更令人尷尬的是,我竟然察覺到了我的下 半身悄悄擡起了頭來。我雙手抓住了自己的髮根,疼痛使我冷靜下來,慢慢挪着步子,轉過身去,讓那根不會挑時候的玩意兒離開外人的視角。還沒等我站穩,卻聽到了一聲流氓哨,之後是清脆的“啪”的一聲響,站在我旁邊的鄭和竟然一巴掌拍到了我的屁股上,還笑嘻嘻地湊過來:“喲,秦恆,穿着衣服看不出來,後頭還蠻翹的嘛!”
沒想到會挨這麼一下,我簡直要跳起來了,幸好下面那個東西也被嚇得消停了下去。躲鄭和遠遠地,我橫眉冷對:“滾!”
他擠眉弄眼:“我說秦恆啊,你家是不是賣洗髮水的啊?用起來這麼不心疼,瞧你漏的那一地……”
再度打開水,我冷下臉來,沒再搭理鄭和一句。匆匆忙忙地衝了乾淨,提前先走掉了。
“我說秦恆你等等我啊!這麼經不起調戲啊!”身後傳來鄭和的聲音。
倒是沒想到走到半路便被鄭和追上了,他的胳膊又一次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肩一沉,這簡直是他倒的標誌了。
鄭和身上衣服的前襟和褲腿都溼了大半,他把半個身子搭在我身上,弄得我背後也感到一涼。我瞥了他這胸前一眼,他訕訕一笑,離我遠了一些,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別讓那冰涼的溼布貼在身上:“下回我得帶個防水的帶子去裝衣服,我以爲我夠小心了,還是沾了水。”
我深吸一口氣,笑:“走吧,回去了。”
“秦恆你沒生我氣吧?”他趕緊問。
“我是那麼小氣的人麼?”我也沒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離身後的浴室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