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曉時分



美好的時光總是加快流逝,猶如甘霖滴入旱地。鍾藎每天吃完了睡,睡醒了去鎮子上逛一圈,然後天就黑了。三天過去,明天得起程去江州。早晨起來,離別的情緒堵在心口,窒窒的。鍾藎不想讓方晴看出來,吃完早飯,拎了個竹籃,說去街上買點菜。

昨天夜裡下了場小雨,早晨就放晴了,雨後的空氣十分清新。安鎮有一條大河,把鎮子分成鎮南鎮北。這條河以前是安鎮的主要航道,去縣城的輪船總是在午飯時分起航。安鎮的小街在鎮北,上街就得坐渡船。現在河上建了座大橋,上街非常方便。因爲一夜的細雨,河面上的霧氣還沒有散盡,向遠方看去,視線朦朦朧朧。

橋下是個饅頭鋪,偶爾也給人家加工壽桃。還沒下橋,就聞到熱氣騰騰的麥香。饅頭鋪旁邊是個醬菜店,八扇摺疊門全部打開了,大理石的臺階非常光滑。店老闆已經老了,頭上一根頭髮都沒有。鍾藎喜歡吃一種像螺絲樣的醬菜,兒時,跟方晴上街,店老闆都會捏一根,要聽她喊聲伯伯,纔給她吃。

鍾藎朝店老闆笑了笑,他眨眨眼,已經不太能認出鍾藎了。鍾藎慢慢地走,在電影院對面的小麪館裡,不經意掃了下眼,看見啞巴民工正在吃麪。

鍾藎猶豫了下,走了進去。啞巴侷促地放下筷子,手在膝蓋上搓了搓。

知道他聽不見,鍾藎還是告訴他,她要離開安鎮,先去江州,再回寧城。啞巴眼睛倏地一亮。

“你……不是也要去江州吧?”鍾藎特地用手指蘸了茶,在桌上寫了“江州”兩個字。

啞巴點頭了。

鍾藎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然後擺了下手就走了。

買好菜回家,半路上遇到紅葉。紅葉責怪鍾藎怎麼不叫上她,鍾藎親熱地挽上她的胳膊,難道你還怕我迷路?紅葉笑道,你沒發現安鎮變化很大嗎!她點點頭,在全中國都變成一個超大的建築工地時,安鎮卻變成了一塊世外桃源,甚至以前挺紅火的磚窯廠也搬走了,改成果園。

“那邊的大廟擴建了。”紅葉突然停下腳步,指着鎮外一處挑高的屋脊,“廟裡來了幾位僧人,以後會經常做法事。哦,附近的地也給人買走了,都是外地人,建度假別墅。有一個人很怪,人家都往鎮子上靠,他買在咱們苗圃旁,對着一大塊油菜花田。”

“那兒以後有商機,建個農家飯館,生意會很好。”

“不是,他就建三間磚房,帶個小院。”

“也許他想學陶淵明歸隱呢!”

姑嫂倆都笑了。

桑樹上桑葚還紅着,已經有孩子爬在樹上採摘了。鍾藎也摘了幾粒,把指尖染得紅紅的。紅葉看看她,妹,心氣別太高,找個男人疼疼吧!

又是方晴請來的說客,鍾藎別過臉,黯然神傷。

從安鎮去江州,沒有火車,只能坐長途汽車。鍾藎告訴方晴,爸爸給她買了輛車,等她車技再好點,下次回安鎮,她開車回來。方晴嘆道,你爸媽太寵你,你得好好孝敬他們。

鍾藎提着裝滿吃的口袋,上了長途客車。不意外,啞巴已經在車上了。她也沒猶豫,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了。汽車開動,她從窗戶裡看到何勁和紅葉在揮手,方晴和何爸爸追着車跑,心口驀地一緊,忙低下頭。

同樣匆忙掠過的,是啞巴眼中的疼惜。

汽車只走了一段鄉村公路,然後就上了高速,路況非常好,窗外的風景層層疊疊,到也蠻舒適。

啞巴是令人覺得安全的旅伴,卻不是可以打發無聊時光的旅伴。司機打開閉路電視,放了部港臺片,壁哩啪啦,打得非常熱鬧。啞巴好像沒有行李,空着兩手,還是原來那身皺皺的衣服。褲腳上不知在哪裡沾了點泥巴。

車進服務區休息時,鍾藎指指褲腿,讓他撣一撣,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顯然不明白她要幹嗎。

湯辰飛的電話就在這時打進來的。問鍾藎在哪裡,爲什麼前兩天關機。鍾藎淡淡地說有事,又說手機忘了充電。

湯辰飛低沉地笑了,“那你好好坐車,我掛了。”

鍾藎怔住,“你怎知我在車上?”

“檢察官,你不知信號定位系統追蹤嗎?說謊的人鼻子會長長的,是不是怕我要你帶安鎮特產?小氣鬼!”

鍾藎屏住呼吸,惱了。

湯辰飛彷彿透過了電波看到了她的神情,“牧濤說你去江州,我把江州的酒店找了一遍,都沒找到你,能不着急嗎?好了,我錯了,你現在是去江州吧,我坐最快的動車過去,向你賠禮道歉?”

“湯少,玩笑不要開過了,適可而止。”

這下輪到湯辰飛沒了呼吸。

司機按着喇叭,催促大家上車。啞巴站在車門邊,焦急地看着鍾藎。

鍾藎握着手機,還往遠處走了走。

“我是遲鈍,但是還有聯想力。我是故意帶花蓓去提車的,我想讓她清醒,不要在不愛她的人身上浪費力氣。”

鍾藎咬咬脣,湯少這樣的別號,寧城能有幾人擔當得起?幾件事一聯繫,就串起來了。碧水漁莊的那個晚上,他明明在,無非就想在暗中看看她罷了。如同在麗莎餅屋,同樣的招數,他又玩了一遍。他探病時看着豎琴,脫口而出的那句:原來不是吹牛,是真會彈。花蓓的快遞、突然關機,她知花蓓無法面對這局面,她也不急於解釋,把一切交給時間去處理。

“你是因爲花蓓才拒絕我的嗎?”湯辰飛找到打不開鍾藎心門的那把鑰匙了。

“當然不是,這和她沒有關係。”

“你說對了,她是和我們沒有關係。我真是討厭在感情上加太多的附加值,簡單點不好嗎?我有愛的權利,也有不愛的權利。我亦不能阻止別人愛我。我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巧合的是我喜歡的你是她的朋友,而我與她之間,從來不是情侶的關係。我沒有犯罪,對不對?”

司機不耐煩地按了一串喇叭,鍾藎扭頭朝後看。“同理,我亦不能阻止你喜歡我,但我也有不喜歡你的權利。”說完,合上手機。

司機嫌鍾藎讓一車的人等,咕噥地不知罵了句什麼,啞巴狠狠瞪他一眼,護着鍾藎回到位置。

太陽西斜了,電視裡的武打片也近尾聲。

鍾藎藉着餘暉,撥通了花蓓的手機號,這次沒有關機,而是無人接聽。

鍾藎向前排的人借了下手機,她撥通了花蓓的號碼,在聽到花蓓嗲嗲的嗨一聲之後,立刻就把手機掛斷了。

花蓓是對的,接了她電話之後,能說什麼呢?

湯辰飛跟着發來一條長長的短信:可以對我耍脾氣,但必須要講道理。感情從來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能遇到心儀的人?一旦遇到,我又怎麼能錯過?如果你有心結,暫時不能接受我,那我們就從普通朋友做起。有情人最後才成眷屬,我可以等!江州見!

鍾藎毫不猶豫地按下刪除鍵,接着,她站起身,請司機靠邊停車,她要下車。

司機吼道,瘋啦,這是在高速上。

鍾藎忙不迭地道着歉,說她突然想起一件急事,要回去一趟。

司機罵罵咧咧地停下車,還是告訴她,過一會,有趟江州開安鎮的客車打這經過。鍾藎道謝,提着行李下了車。

啞巴從座位上站起,顯然被這場面驚住了。但他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鍾藎已經成了暮色中一個小小的黑點。

湯辰飛是下午到達江州的,當然不是特地跑來向鍾藎賠禮道歉。他不是青澀少年,一腔心思全奔着戀愛去。那樣說,是逗鍾藎。光想像她板着俏臉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就讓他心情大好。

全省二季度經濟工作會議放在江州召開,會期三天,今天報到。這真是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事,就像天作之合。

江州市政府負責主辦會議,參會人員入住海濱大酒店。報到之後,和相關部門的領導寒暄了下,他說回房養精蓄力,準備迎戰晚上的接風宴。他回房換了件衣服就下樓了,找了輛車直奔江州長途汽車客運總站。

時間卡得很準,他幾乎是和安鎮開江州的班車同時到達的。

他搖下車窗,看着旅客提箱拎袋的悉數下來。等到最後一位,都沒有看見鍾藎。他推開車門,跑了過去。司機詢問地看向他,他知道現在交通部門抓得很嚴,旅客必須到終點站才允許下車。但他還是問了一句,是不是有個短髮下巴尖尖皮膚白皙的年青姑娘提前下車?

司機眼瞪得溜圓,你有千里眼啊!

他聳聳肩,從口袋裡掏出包南京—九五之尊,扔給司機。

司機喜出望外,抽出一根,湊到鼻子嗅嗅,真是好煙啊,聞着就是香。哦,你說的那位姑娘,我有印象,在高速上死活要下車,攔都攔不住。

沒人陪她嗎?

沒見着。

湯辰飛托起下巴,臉繃着,一言不發轉身上了車。

司機瞅着汽車後面的尾煙,突然想起忘了告訴這位英俊貴氣的男子,和那位姑娘同座的男人過了一會也下了車,那個算陪嗎?

接風晚宴採用的是自助餐式,會議組準備了白酒、紅酒還有啤酒,湯辰飛要了紅酒。現在也不時新拼酒,何況明早要開會,大家就淺酌慢品。別人敬酒時,湯辰飛舉起杯碰碰脣,意思到就好,別人也不計較,他可是省裡面的領導。該見的人都見過了,該打的招呼也打了,湯辰飛悄然退場。會議組晚上安排了電影還有KTV,盛情邀請他參加,某幾個地級市的局長也想和他私聊,他在下午就婉拒了。

情緒莫名地低落,或者講是浮躁,讓他實在打不起精神去應付那些。

信步就進了電梯。電梯裡站着兩位漂亮時尚的女子,看見他進來,毫不掩飾眼中的好感。他微笑點頭,這樣帶有愛慕的注視,早已見多不怪。

車停在酒店外。一個漂亮而又流暢的迴旋,車駛向了夜色。

江州的馬路寬敞,車不多,開起來非常爽。主幹道就幾條,有顯目的建築物幫助辨認,陌生人也不容易迷路。湯辰飛眯起眼,在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後,方向盤一轉,拐進了一條長滿香樟樹的林蔭道。又開了十分鐘,燈光漸漸稀薄,房屋沒那麼密集,有幾幢隱在樹蔭後面的樓房出現在眼前。

湯辰飛熄了火,看向中間一幢的三樓。當看到映在窗戶上柔黃的燈光時,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圍着樓房轉了一圈,最後,他還是決定上樓。

樓房建了有些年代,樓梯扶手上的油漆早剝落了,臺階也有些不平。哪家在做酸菜魚,一股酸辣味瀰漫出來,嗆得鼻子癢癢的。

三樓的樓道燈壞了,藉着微弱的光線勉強看到門上貼着一個大大的福字,倒着的。

湯辰飛憋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等調整好呼吸,才擡手敲門。

許久,才聽到裡面傳來納悶的質問:誰啊?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請問老王在家嗎?”湯辰飛朗聲回道。

門開了,一個腰扎圍裙、蓬着頭髮的壯碩婦女站在面前,“你敲錯門了,這家姓鍾,不姓王。”

湯辰飛摸摸鼻子,抱歉地笑笑,“我想租套公寓,中介說三樓的老王馬上要搬走,讓我過來看看房。我剛去了對面的單元,沒人,我以爲我搞錯了,於是跑這邊來看看。”

壯碩婦女說:“可能出門了。對面的房型和這邊是一樣的。”

湯辰飛沉吟了下,問道:“那我方便到你家看看房型麼?”

壯碩婦女有點遲疑,但還是同意了,“這不是我家,我是過來打掃屋子的。”

湯辰飛跨進屋,“怎麼晚上打掃?”

“白天我另外有活,騰不出時間。反正這家暫時不住人,白天晚上沒區別。”

“不住人還要整理?”

“一週來一趟,開開窗,拖拖地,把牀單、被子洗洗,廚房擦擦,這樣子,人什麼時候回來,家裡都不會太清冷。”

果真,廚房是很明亮,地板光潔照人,臥室的窗戶開着,輕輕一嗅,就是樓下香樟樹的清香味,湯辰飛目光落在衣架上的兩件睡袍上,俊眉不由自主打成了一個結,“我到蠻喜歡這房型的,不知屋主同不同意轉租?”他慢悠悠地說道。

“她調去寧城了,難得回來。要不,我幫你問問?”

“好啊,謝謝大嫂!”湯辰飛回過身,笑得春風化雨。

壯碩婦女送他出門,叮囑他扶着扶欄,下臺階時小心點。

身後響起關門聲,湯辰飛臉上的笑意迅速消逝。回酒店的途中,油門一腳踩到底,車像匹脫繮的野馬,發了瘋地馳騁。

路邊一對散步的母子驚恐地往路牙上退了退,小男孩問媽媽:那也是救護車嗎?媽媽不解地看着他。孩子揚起小臉,不然它幹嗎闖紅燈呀?

四周一片寂靜,湯辰飛閉上眼躺在座椅上,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不是因爲開快車而緊張,而是憤怒、嫉妒已經達到了頂點。

是的,羨慕嫉妒恨,各種情緒鋪天蓋地而來。

這時,手機鋒利地尖叫起來,他咒罵地掏出手機,顯示屏上只有電波往外一圈圈擴散,卻沒有號碼顯示。

湯辰飛雖不至於雙手顫抖,但神經立馬就繃緊了。

是上次打進他公寓座機的男人嗎?

湯辰飛眼睛四下巡睃一遍,寧靜的春夜美得像天堂。他按下通話鍵。

果然,又是那個聽不出年紀聽不出地域的男聲:“看來,你是執意要進行下去了。”不疾不徐的語調,不含一絲感情色彩。

湯辰飛努力保持聲音的平靜:“我想你是打錯電話了。”

對方低沉而又短促地笑了笑,“湯辰飛,敢做爲何不敢當呢?你的第一步很成功。你巧妙地離間了她和花蓓,讓她們心生嫌隙。她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湯辰飛厲聲斥責。

“接下來你要再奪走她什麼呢?你的一步接一步,目的不過是利用她去挑釁一個人、激怒一個人。”

湯辰飛輕抽一口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明天,你收到郵件就會明白了。”電話掛了。

媽的,有種你出來啊,裝什麼神弄什麼鬼!湯辰飛狠狠地朝手機吼道。

接着,他給公安廳刑偵處高科技組的宋組長打了個電話,請他查下一分鐘前打進他手機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戶主是誰,幹什麼工作的。

宋組長請他稍等一會。

他冰着臉進了酒店,正脫襯衫,宋組長回電話了,支支吾吾的,“湯主任,那人和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我就好奇,怎會沒有來電顯示?”

宋組長呵呵笑了兩聲,“那是咱們自己人乾的。咱們可以追蹤信號,但爲了防止別人追蹤咱們,咱們可以把信號給屏蔽掉,但不影響使用。”

湯辰飛一用力,襯衫的鈕釦啪啦掉了一地。他走到窗邊,呼地拉開窗簾,索性把上身全部脫光。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知道黑暗裡不知有雙什麼樣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看吧,看得仔細點。嘴角抽搐得厲害,肌肉跟着抖動,俊眸裡蕩起一絲陰沉。

在麗莎餅屋,他對鍾藎說每個人皮袍下面都藏着個“小”,他的某些朋友下面藏着的可是“大”,有些甚至還是“巨大”。這話也不完全是玩笑。作爲湯志爲的獨子,他認識的人多,想與他結交做朋友的人也多,託他幫忙、辦事的更多。和朋友們私下相處,人是無需戴張面具的。但那些個地點,應該是絕對安全的。湯辰飛現在覺得自己大錯特錯,愛因斯坦早就說過,世間萬物,從無絕對,只有相對。是不是在那時,他就落入某人的視角?或者講是有人在背後留了一手?

他搖搖頭,沒有可能的。因爲他手裡現有的牌要比別人手中大太多,沒人敢冒這個險。

湯辰飛跌坐在沙發上,一點一點地整理思緒。他決定,稍安勿躁,以不變應萬變。

第二天早晨,他打開電腦,系統提示有封郵件。擱在鍵盤上的手不由自主顫了一下,對方的郵箱是網易的一個免費郵箱,不用查了,所有資料都不會是真的。網絡本身就是一面深不可測的海洋。郵件名就簡單用數字“1”標了下,彷彿接下來還有“2”“3”“4”……

郵件沒有正文,只有一張照片附件。照片是他正在開的那輛陸虎。正面拍的,藍白相間的車牌號直逼眼球,照片下方還有日期。那個日期正是他處理掉黑色別克的那天。他嫌那輛車黴氣,朋友說這好辦,搞輛新的沖沖喜。陸虎是他在開,但掛的不是他的名,這沒什麼可緊張的,令他真正緊張的是別的東西。那天,似乎沒有外人在場,這個朋友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似乎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橫空中突然冒出雙眼睛來。

他猛地打了個冷激零。

羞惱、驚愕、慌亂、不祥,各種感覺,就像清水中的一滴墨,不可遏制地瀰漫開來。

啪,啪,啪,瞬間,他把房間所有的燈都熄了,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黑暗中,心跳得飛快。

他給朋友打了個電話,朋友在外面應酬,聲音很雜。他問最近生意怎樣,朋友樂呵呵地笑,託你的福,怎會太差?他莫名地生起悶氣來,不耐煩地說回去見面再聊,就把電話掛了。

房間裡很靜,隔音效果也很好,除了自己的呼吸,他聽不到第二個聲音,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了。他不禁想起媽媽去世的那個晚上,他從夢中驚醒,叫了聲媽媽,又叫了聲爸爸,沒有人答應。他從牀上起來,跑去爸媽的臥室。窗外倏地竄出一束火光,把夜空都照亮了。他怔怔地看着那火光,感到非常的害怕,手向座機伸去。還沒摸到話筒,座機突然響了,他猛烈地哆嗦了一下。電話是外婆打過來的,告訴他,他沒有媽媽了。

上午的會場,當湯辰飛端坐在會議室的主席臺上時,給人的感覺是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瀟灑倜儻,誰也不會想到昨晚他度過的是一個無眠之夜。

無眠的結果是他仔細地想了下,他有些操之過急,不僅嚇着了鍾藎,也過早地露出了鋒芒,所以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不過,湯辰飛不是被嚇大的。

他被安排第二位發言,稿子是辦公室秘書寫的。他習慣邊開會邊潤飾稿子,等到他發言時,幾乎可以脫稿。許多人在背後質疑他的能力,說他是在湯志爲這棵大樹之下納蔭涼。但是在目睹過他發言的風采後,都會咂咂嘴,暗自佩服。作爲湯志爲的兒子,某些方面是比別人少奮鬥個幾年,但坐在今天經貿委計劃處主任的位置,腹中也是需要點經綸的。

他的發言,依舊是全場掌聲如雷,他優雅地欠了欠身。

下午的日程安排是分小組討論,湯辰飛沒有參加。當天,他就回了寧城。和諧號這次沒有晚點,跟着暮色駛進了車站。他沒有讓人來接站,攔了輛出租,對司機說去紫荊花園。紫荊花園是寧城新建的公務員小區,各大部委辦局的工作人員有三分之一住這邊。小區挨着公園,湯志爲現在就住在與公園一牆之隔的那幢樓的頂樓,他圖清靜。

鐘點工阿姨從門裡探出頭來,笑了,說湯主任腿真長,付老師今晚包餃子。他把行李扔給阿姨,換了鞋往飯廳去。

付燕是個特別講究生活細節的人,餐具一律是從英國帶回來的骨瓷,在中國市場上是看不到第二件的。餐桌中央的那隻水晶花瓶是法國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晶瑩剔透。花瓶裡一年四季只插一種花----白玫瑰。

今晚的菜式很簡單,玉米粥,蒸南瓜,拌豌豆苗,像元寶樣的水餃碼在一個雪白的瓷盤中,從視覺上看,賣相很誘人。

餐桌邊卻沒有人,湯辰飛聽到書房有聲音,折身過去。

書房門虛掩着,他叫了聲爸,輕輕推開門。聲音戛然而止,付燕和湯志爲一齊看向他,兩人的神情很嚴肅。

“哦,你們繼續,我等會再來。”湯辰飛作勢帶上門。

付燕勉強擠出一絲笑:“我和你爸聊幾句家常,沒什麼的。你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我讓阿姨加幾個菜。”

湯志爲仍沉着臉:“又不是外人,有啥吃啥。”

“別胡說,辰飛難得回家。你們父子先聊着,我去看看冰箱裡有什麼,炒兩個菜應該可以的”付燕拉上了門。

湯辰飛順手拿過書桌上的一疊報紙,在椅中坐下,翻了翻。前兩天的晚報,頭版頭條登的是花蓓寫的一篇報道,關於檢察院對戚博遠殺妻案提起公訴的事。站在中肯的立場,不得不承認,花蓓從一個寫花邊新聞的小編,轉變成寫社會新聞的記者,進步真的很大。

“戚博遠是名人,法官會不會因爲他對國家高鐵事業做出的貢獻,而網開一面?”他傾傾嘴角。

湯志爲凜然回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他撇了下嘴,在湯志爲眼中,別人都是地痞流氓,就他是黨的好孩子,不管在單位還是家裡,永遠都端着一幅正氣的面孔。從小到大,他看膩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

“中午喝了不少酒,沒怎麼吃飯,我真餓了。”他扔下報紙,站起身。

“和你那些朋友?”湯志爲眉頭蹙緊了,“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你是國家幹部,少交些酒肉朋友。這對你的影響不好。”

“有你的光芒照着,我想不好都難。”湯辰飛慵懶地一擡眉,不無嘲諷。

“辰飛!”果然,湯志爲音量提高了,“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劣跡,私生活不檢點,換女友像換衣衫,和生意人來往太密,開豪車,出入高檔餐廳。你拿的是陽光工資,怎麼可能過得這麼奢侈?”

“哦,你原來還是關心我的。”

“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會出大事的,到時我想救都救不了你。”湯志爲按着心,額頭上青筋直暴。

“沒人指望你救?媽媽不會,我更不會。”湯辰飛失笑。

“我要被你活活氣死。你走,馬上走,我不想看到你,這個家也不歡迎你。”湯志飛憤怒地一揮手,動作幅度太大,把書架上的幾本書打翻在地。

湯辰飛俯身把書撿起,涼涼地回道:“這是你的家,我從來就沒打算久住。”

湯志爲臉上浮出無力的蒼涼,他沒有再說話,默默轉身離開。

湯辰飛把書擺放好,最後放上來的一本是《犯罪心理與情感誤區》,作者凌瀚。他冷冷一笑,“裝什麼斯文,看這種爛書。”嗖地一聲,書扔進了一邊的垃圾筒。

當付燕把爲他特地炒的菜端上桌時,湯辰飛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他給那個發照片的網易郵箱回了封郵件: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可以預謀、設防,唯獨愛是個例外。我很慶幸我還能享受心跳的感覺。

看到郵件發送成功,他眯了眯眼睛,點燃了一支菸。

起風了。

前一秒,還是陽光燦爛,突然的,不知打哪飄來的一塊烏雲,遮住了太陽,然後只見樹葉、塵土漫天飛舞。

趴在地上修車的司機,擡頭看看天色,本來就糟糕的心情,這下更壞了,嘴裡開始罵罵咧咧。

坐在車上等着的人,也是個個滿臉憂色。大巴車壞在這前不依村後不挨店的國道上,目光所到之處,除了田野就是河流。想方便還要鑽莊稼地。天漸漸黑了,車還沒有修好的跡象,現在天氣又變了,這下咋辦?

涼拌唄!說話的是個小夥子。他和女友去寧城找工作,還沒找着地方落腳。女友在哪,幸福就在哪。他摟着小女友,兩人笑得甜蜜蜜。

其實,着急也不能解決問題。就像你明知人生曲折,卻無法躲開,只能面對。

鍾藎無奈地吁了口氣,看看手錶,車已經壞了一個半小時了。她搞不清楚現在的具體方位,估計離寧城還有二百多公里。她是從沛州坐的車。沛州是與江州搭界的一個市,她去那裡出差過。昨天,在高速上隨便攔了輛車就上去了。那輛車是威海開沛州的。到了沛州,她找了個酒店,一覺睡到隔天的上午,結賬出來,就去車站買票回寧城。

江州之行,算是泡湯。

不管湯辰飛的話是真是假,她都不願去江州。凌瀚已成過去式,但那仍然是隻屬於她和凌瀚的過去,她不想在江州,與任何人分享這個過去。

轟隆一聲,天邊滾過來一個驚雷,緊接着,閃電像銀蛇般竄過天空。

天色越來越暗,雷聲越來越密集,不一會,雨嘩嘩地從空中傾瀉而下。

司機跳上車,抹去臉上的雨水,氣急敗壞地把手中的扳頭一扔,說車修不好了。車裡炸開了鍋,那怎麼辦?司機沒好氣地回道,等總站派車過來,不然你走回去。所有的人都不淡定了,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司機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

車裡立刻就罵成了一團,司機也不回嘴,兀自對着車窗抽菸。

罵只是發泄,大家都明白,現在除了等,就是等。

有同伴的,

互相訴苦。沒有的,拿起手機給家人、朋友打電話。還有人呆呆地看着雨出神。

鍾藎也把手機打開了,她先給何勁打了通電話報平安。何勁回答得很深沉:“妹,你要是有啥事,我也不活了。”

“你咒我呀,打你個烏鴉嘴。”

何勁這才笑起來,“打了N通電話,你一直關機中,我心驚肉跳的。好了,懶得再理你,我去陪我親愛的老婆。”

“哥,你見色忘妹。”

“切,以後問你老公,男人不色還叫男人嗎?”

鍾藎傻傻地笑了。如果她和何勁從來沒有分開過,她的個性一定也像何勁這樣開朗、陽光。

環境造人!

手機突然在掌心裡響了起來,是寧城的座機號,看着很陌生。鍾藎猶豫了下,按下綠色通話鍵。

清脆的女子聲音,帶着幾絲驚喜交加:“鍾檢,你終於接電話啦!請等下,我去叫我們吳總。”

鍾藎納悶地等着,不記得自己認識什麼吳總。

聲音換了個有着渾厚嗓音的男人:“鍾檢你好,鄙人姓吳,遠方公司副總經理。呵呵,早就想拜訪鍾檢,但我知鍾檢工作繁忙,不便打擾。今天聽說鍾檢在休假,可否給個面子,一起吃個晚飯?”

鍾藎小小的吃驚了下,回道:“謝謝吳總,我人還在外地。”

“是哪裡?”

鍾藎擰擰眉,說了實話,“離寧城還有幾百裡,車壞了,估計趕到寧城快半夜。”

“沒事,我派人去接你。哦,今晚我們還請了常律師,還有錢檢察長。純朋友小聚,不談公事。”

鍾藎怔住,分管行政的錢檢察長?

“鍾檢,你到底在哪?”吳總催促道。

“等下,有人叫我,我一會回給你。”鍾藎匆忙收了線,翻開號碼簿,找到常昊的電話。

常昊可能比較意外,“鍾檢?”

“這是你的主意嗎?或者說這是你擅長的方式?我還以爲你是有真本事,原來還是要靠酒桌上的推杯換盞這一套。是不是還準備了紅包、禮物什麼的,幾位數?”

“你到底在說什麼?”常昊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鍾藎冷笑,“今晚你要和遠方公司的吳總一塊吃飯,對吧?”

“有這麼回事,但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繼續裝吧,待會我們在餐廳碰了面,你再做出一臉驚訝的樣子。”

常昊平靜了,“他們也請你了?”商人都愛酒桌攻略,見多不怪。

“沒錯。”

“如果你不想去,拒絕好了。反正不是我請客,用不着特別打電話給我。”

“你說得真輕巧,錢檢察長都去了,我能不去嗎?”

“媽的!”常昊怒了,“搞什麼東東,懷疑我能力,另請高明去,我不稀罕這案子。”

“你真不知?”鍾藎心虛了。

“要來就來明的,噁心背後耍冷槍。”

“那你還……去不去?”

“去呀,給你面子。”

鍾藎失語了。

“我說我在幾百公里外,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在找理由推辭?”她託着頭,有氣無力。

“你知道,還不趕快回來。”

“車壞了!”

“說個地址。”

到這個時候,也矯情不起。常昊與遠方公司比起來,她情願欠常昊的。

雨水澆溼了白天的餘溫,車裡的溫度越來越冷。有幾輛經過的班車停下來,幫着帶走幾人。車廂里人慢慢也少了,大家不再聊天,默默聽着雨聲。

不到二個小時,常昊到了。撐了傘站在車門邊等鍾藎,找工作的小夥子哇地一聲,對鍾藎說,你朋友雖然長得很威嚴,但是行爲讓人感動,好浪漫哦!鍾藎認真地告訴他,這不是我朋友。小女友插嘴道:那是誰呀?

對手!

坐在最後面一個帽子壓得低低的男子緩緩擡起頭,看到鍾藎的衣角在門邊一閃。他摘下帽子,伸出手,摸到一個月牙型的疤痕,輕輕地揉搓。

和常昊擠在一個不大的空間內,這種氣氛很詭異,但鍾藎選擇忽視這樣,專注地看着前方。

國道上車很多,雨刷不住地擺來擺去,常昊必須得集中八分的精力來開車,還有二分,他騰出來打量鍾藎。她那表情,似乎坐他的車很痛苦。

“去哪度假了?”他今天不想與她聊案子,經驗告訴他,一聊,兩人就會爭起來。

“安鎮!”

“玩得很開心?”他看見她提着個鼓鼓的大口袋。

“嗯!”

“做公務員確實蠻清閒的,春賞花,秋看葉。”話一出口,常昊知道踩着地雷了。

鍾藎偏過頭,“常律師,我們不聊天沒什麼的。”

常昊嘴角抽了抽。

“我會請你吃飯。”

“表示你的謝意?”常昊咬牙,這輩子,他估計和檢察官是做不了朋友的。

“是!”

“把那袋裡的東西送我吧,吃飯就免了。”

鍾藎眼瞪得溜圓,地雷好像爆了。

“捨不得就算,我來接你,就沒打算要你感謝,我只是證明我的光明磊落。”

鍾藎不再說話,但她的臉色還是鐵青,胸脯一起一伏。

遠方公司特地在天外天酒樓訂了包間,這家酒樓以野味出名。鍾藎和常昊到時,幾個男人正在打牌。吳總是個發福的中年男人,伸過來的手,白白胖胖的,像發酵的白饅頭。

幾人坐下,一寒暄,鍾藎才明白,今天爲啥能請動錢檢察長的大駕,他和吳總是叔伯表弟兄。又一次驚歎,世界真小啊!

如此一來,這晚餐就像家宴,餘下的人,立馬也稱兄道弟,真沒人提一下案子的事。鍾藎作爲座中唯一的女性,沒人要求她一定喝多喝少,但她被安排在吳總的身邊,以示尊重。

鍾藎只喝了一碗野菌湯。真正的野山菌呀,不沾一點油氣,山泉水清煮,碗蓋一掀開,山林的氣息撲鼻而來,味道是罕見的鮮美,絕不辱沒“天下第一鮮”的美名。

常昊沒和衆人摻和,別人敬酒,他也會舉舉杯,卻不碰脣。他說,一會還得開車呢!奇怪,衆人好像挺畏懼他,沒人反駁一句。換作別人,莫談開車,就是開飛機,也把你給拿下。

到席散,吳總舉起酒杯,對鍾藎說了句:辛苦鍾檢了。言下之意,曲折蜿蜒。

鍾藎回以淡淡的微笑。

告辭時,錢檢察長似乎是不經意地說道:有些話聽了就聽了,事情還得按規矩辦。

鍾藎站在車邊等常昊,沒辦法,她的行李都在他車上。此時,雨已經停了,雲層掀開,夜空倒綴着一輪明月。月光如水,映得天地之間都是晶瑩的。

吳總和常昊走在最後,鍾藎聽到常昊說:我手裡壓的案子很多,你們要是有別的路子,大家攤開來明說。耗時光,我有罪惡感。吳總臉上掛不住,只得呵呵乾笑,常律師太謙虛了。

律師的戰場在法庭上,不是酒桌上。

那是,那是!吳總就差拱手求饒了。

常昊先替鍾藎拉開車門,然後自己繞過車頭,從另一邊上了車。錢檢察長看過來的目光,意味深長。

路上,兩人如同共守一個巨大的秘密,都緊閉着嘴。

在鍾藎家的小區門口,鍾藎彷彿用了很大力氣,才抑制住伸向口袋的手。“你喜歡,就給你吧!今天,誤會你了,對不起!”

說完,逃似的跑了,常昊瞠目結舌。他哪會喜歡那袋東西,看她寶貝的樣子,他隨嘴一溜。解開那口袋,東西到不值錢。炒熱的南瓜子,蛋清和糖攪拌的花生米,一瓶蜂蜜,煮熟的鹹鴨蛋,剛成熟的枇杷……每一樣都細心地分類好,用軟紙隔着,防潮、防碰。好像是慈祥的母親,替遠行的孩子準備的零食。

常昊眨眨眼,檢察官到底是去哪度的假呀?

日子就像一撥一撥的花,排着序一一開放。井然、平靜。

鍾書楷每天早晨起牀第一件事依然是練書法,鍾藎依然要爲自己煮一個雞蛋。方儀越來越迷上了瑜伽。她說瑜伽不僅能增強身體的柔韌性,還能洗滌人心靈的污漬。聽着不像是練瑜伽,而像是參佛修仙。在外人眼中,鍾家是令人羨慕的一家。方儀唯一嘀咕的是,湯辰飛許久不來了。她問鍾藎是不是和湯辰飛吵架了。

鍾藎恢復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偵督科正在調查一起患者殺害醫生的案子,非常忙碌。

湯辰飛是俊傑,很懂得知難而退。她不是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他沒必要迎合她。但他也沒徹底消失,偶爾會打個電話問聲好,那些令她排斥的瘋言瘋語,不再說了。有一天下班,他等在門衛處。神秘兮兮地告訴她,有家店的奶茶很正宗,不是用奶精衝飲的,而是真正的鮮奶製作。看着他,簡直有點哭笑不得。結果,還是被他拉去。喝了杯奶茶,吃了碗米線,她買的單。吃完,兩人就分開了。

每天開車上下班,鍾藎的車技漸漸嫺熟。

她對方儀說,湯辰飛只是個普通朋友,我們不可能吵架的。口舌纔有爭執,而口與舌,是多麼親密的關係啊!

方儀不太相信,再問,鍾藎就沉默了。

忙碌的日子裡,鍾藎有時會想起兩個人。一個是花蓓,一個是啞巴民工。她去過以前她們常去的餐館、茶室、書店,那麼容易相遇的地方,她們卻從未碰見。她要找花蓓,就是去看晚報。花蓓現在是報社的當家花旦,經常有報道上頭版。啞巴,她是一點線索都沒有。週末的晚上,她特地開車去龍華看守所,沒進去,就在外面坐了會。她沒有看到啞巴,大概是去別的地方打工了。

想見的人見不着,不想見的偏偏撞上了。

看着站在馬路對面的凌瀚,鍾藎仍是失了神。

他怎麼還會在寧城?

她不想知道答案,目光收回,把包扔進後座,帶上車門。明天,戚博遠殺妻案開庭,她今晚必須好好休息。

車剛出大門,便看到凌瀚越過車流向她跑來,她踩下剎車,搖開半扇窗。

四目相對,她急急錯開。但還是推開車門,讓他上了車。

“一起去吃個晚飯吧!”怕她拒絕,凌瀚又加了一句,“不會很長時間,就在這附近。”

鍾藎朝後座的公文包看看,“謝謝,我還有事。”

凌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我去買點你愛吃的糕點。”

“糕點油多,我要減肥,不碰那些。你是不是有事找我?”鍾藎覺得自己變刻薄了、勢利了,和他講話,句句帶刺。

修長的手指在掌間微微一緊,劃壓出深深的痕跡,凌瀚眼神閃爍了一下,彷彿有說不出的無力與無奈。“你很瘦。”這句話是帶着嘆息說出來的,輕易地就把鍾藎的心澆溼了。

“鍾藎,要好好地把人看清楚,別輕易相信別人。好好珍重自己。”

鍾藎笑道:“以前太幼稚,識人不淑,現在肯定不會了。”

凌瀚摘下眼鏡,黑睃黯然神傷。突地,他伸出手去撫摸她的臉頰。

鍾藎定在那裡,或許是忘了躲,或許這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

淡淡的菸草氣息掃過她的鼻端,他低下眼簾,聲音喑啞猶如夢囈:“真想自私一點……”

他閉上眼,顫抖的薄脣貼上她的。結果,撲了個空。

她閃開了。“凌瀚,偷情的滋味很好嗎?”她的眼中溢滿指責與痛楚。

他不說亦不動,化石般僵着。

“你或許喜歡這種刺激,但你找錯人了。下車吧,爸媽等我吃晚飯呢!”咫尺之遙,思念像瘋狂的潮水咆哮,她是多麼的想緊緊抱住他。他身上的氣味,他堅硬的髮根,他結實的腰身……每一個部位,盈手可握。

但再也不可以了,他是別人的凌瀚。

“對不起!”他似乎想摸下她的臉,手掌在空中劃拉一下,落在門把手上。“小心開車。”他深情而又眷戀地凝視着她,開門下車。

她的手抖得連鑰匙都扳不動,好一會,才發動了引擎。

凌瀚仍站在原地,一輛出租車停下來,問他是否要車。他擺擺手。

鍾藎突然想到,見過凌瀚幾次,她好像一次也沒見過他開車。這也很正常,他的家在北京,他只是南京的一個過客。

過客……鍾藎咀嚼着這兩個字,心口掠過一陣陣細微的疼痛。

(本章完)

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十四章 迷霧第十六章 夜潮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八章 故事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四章 迷霧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七章 向日葵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八章 故事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四章 迷霧第七章 向日葵第七章 向日葵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四章 迷霧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二章 天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六章 夜潮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四章 迷霧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八章 故事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六章 夜潮第六章 幻化成風
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十四章 迷霧第十六章 夜潮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八章 故事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四章 迷霧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七章 向日葵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八章 故事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四章 迷霧第七章 向日葵第七章 向日葵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四章 迷霧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二章 天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六章 夜潮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四章 迷霧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八章 故事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六章 夜潮第六章 幻化成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