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向日葵



是呀,一時間,竟然有幾分以假亂真,只是,誰會信呢?

愛,容不得半點欺騙。即使此時被矇住了雙眼,但是總有一天,時間會拭去一切污垢、塵埃,如何再自圓其說?

該醒了,睡得太久太久。

雨停了麼,嗯,風也息了,陽光出來了?

鍾藎眼瞼撲閃了好一會兒,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臉扭向一邊,好不容易纔適應屋內的光線。

入目是熟悉的一切,記憶猛地出現了一段空白,她記不起是怎麼回家的,也許是雙腿自己找回來的。

這不奇怪,凌瀚走後,她的世界陡然蒼白,她以爲她會挨不過去。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她不僅獨自在江州又呆了三年,還讓工作躍上一個新臺階。

所以,沒有什麼是跨不過去的,再沉的痛都有消逝的那一天。

嘴脣有點幹,想起身坐起,鍾藎這才發覺四肢不聽大腦的使喚,擡下手臂都出一身的汗。

有笑聲穿過門縫,像陽光般,星星點點漏進來。方儀麼?笑得那麼燦爛。這樣的笑,很吝嗇,她認爲必須重視的領導纔有機會看到。

“湯主任,花真漂亮,非常感謝。鍾藎今天好多啦,熱度已經退了。你請坐。”

“阿姨,我和鍾藎是朋友,你叫我辰飛好了。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鐘藎?”

“當然。真是過意不去,鍾藎一場小感冒,都讓你跑三趟了。你先喝點水,我去看看鐘藎醒了沒有。老鍾,你過來陪陪辰飛。”方儀改口非常快。

鍾書楷也在家,“來嘍!”

門只開了一點,方儀擠進來,迅速又把門給關上。

“鍾藎,我的寶貝女兒,你醒啦!”方儀興奮得眉眼都染了春色,她捧着鍾藎的臉,在左右兩頰,熱熱一吻。

鍾藎僵住,印象中,她們母女從來沒有這麼親密的舉止。

“你真是貼心哦,知道媽媽心情不好,就送給媽媽這麼大個驚喜。不過,媽媽有點小生氣,這麼大個事,幹嗎不早點說?也不知媽媽有沒有失禮的地方。不想了,你坐起來,媽媽給你洗把臉、梳個頭,不可以讓辰飛看到你蓬頭垢面的樣。”說着,方儀拿了個靠墊過來,扶着鍾藎慢慢坐起,然後跑進浴間,放水擠毛巾。

鍾藎摸摸自己的額頭,溫度並不灼人,那她爲什麼聽不懂方儀在講什麼呢?

她像個木偶般,由着方儀洗臉、擦手、梳理頭髮。

“你爸說了,過幾天要請你們牧處吃個飯,人家真是照顧你,不止是工作,連生活也這麼關心。”

“媽,幾點了?”鍾藎問道。

“馬上十點。”

哦,今天錯過上班時間了,“我睡這麼久啊!”鍾藎自言自語。

方儀麗眉一擰,“從小到大,你哪次感冒都沒這麼重,你睡了都快三十個小時。”

“對不起,媽!”

“下次不舒服要給媽打電話,別自己撐着。你不知道,門一開,你淋得像只落湯雞,衣服上也不知碰的什麼血,嚇人呢,喊你也不應聲。好在你自己買了藥,不然還得冒雨去醫院。”

買藥?鍾藎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有做過這事。

方儀打量着鍾藎,整個人毫無妝容,無力地靠在牀上,看上去十分柔弱,憑空多了點惹人憐惜的味道,她非常滿意這一點。然後,她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鍾藎的房間向來收拾得一塵不染,沒有什麼粉色的睡袍和蕾絲內衣。

她把房門打開,搬了把椅子放在鍾藎牀頭。

辰飛隨她一同進來的。

鍾藎只是小小的訝異了一下,沒有表現出羞窘或者難堪。

愛,要麼使人緊張,要麼使人放肆。他們只是見了兩面的陌生人,擠不出什麼其他情緒。

方儀是熱情的,“辰飛,你坐下和鍾藎說話,我去廚房給鍾藎榨點果汁。”

辰飛點頭。

方儀看看鐘藎,出門時還把門帶上。

辰飛一進屋,目光首先落在牆角擱着的豎琴上。其實,很難注意不到的,豎琴的形體很大,佔了臥室很大的一塊空間。

“不是吹牛哦,原來真的會彈!”辰飛捏捏下巴,自言自語。

一側身,遇上鍾藎質問的目光,他擠擠眼,坐下,翹起腿,腳尖輕輕抖動。

“檢察官也這麼嬌弱!”

鍾藎記得有本書裡寫道:愛抖腳的男人分爲兩類,一類是患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症,一到了人多的公共場合就會緊張,不自覺的抖腳,是驅散他內心焦灼的表現;另一類則沒這麼簡單,則是自私者的性格暗語,這類人相對較爲自我,且不顧他人感受。

辰飛顯然是後者。

“你怎麼會在我家?”

“只可以你調查別人,別人就不可以調查你嗎?”

“我調查別人,那是工作,你呢?”

辰飛笑,“高熱剛退的人,口齒還這麼伶俐,看來腦子沒燒壞。我當然是想更多的瞭解你啊!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別人對我俯首帖耳,我卻爲你馬首是瞻。”

鍾藎沒笑,更談不上感動。能夠隨便說出這番話的人,她也就隨便對待。

“都讓你贏了,還板着個臉。”辰飛遞過寵溺的一瞥。

鍾藎無力地閉了閉眼:“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動機,但我除了謝謝,還是謝謝。”

“你如果發覺了我的好,你就捨不得說這句話了。我們需要時間。”

“時間只會揭穿醜陋的真相。別擾亂我爸媽的人生,他們年紀大了。”有牧濤作內應,辰飛踏進她的家門不是難事。

“我要是那麼好打發,就不叫湯辰飛。檢察官,咱們走着瞧吧!”辰飛嘴角勾起自信的一抹笑,“等你感冒好了,給我彈首曲子。聽說豎琴的音色美妙得無與倫比,音量雖不算大,但柔如彩虹,詩意盎然,時而溫存時而神秘,是自然美景的集中體現。”

鍾藎沒有說話,白了他一眼。

在室內樂中,豎琴無疑是最浪漫最詩意的,但是她的價格高得離譜。她這把豎琴,還沒什麼裝飾,方儀就花了十五萬,那還是十幾年前!你讓一個小孩守着十五萬十年,每一天心都懸在嗓子眼,生怕一不留神,鑄下彌天大禍。沒人能懂她當時的恐懼與驚惶。揣着這樣的心思,再美妙的音樂,她聽着也是煎熬。雖然她後來彈得很不錯,但是一踏進大學校門,她是能不碰琴就不碰。去江州後,她是徹底遠離了豎琴。

凌瀚聽她說起學琴的經歷,心疼地說,你的童年太沉重了。

她聽得淚水漣漣。

現在,他留給她的回憶也很沉重。

“想起什麼了?”辰飛湊過來,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男人用香水,討厭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條。

“你怎麼還沒走?我要休息了。”她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實在是沒有力氣應付他。

辰飛笑意不減,“你看上去是需要休息,那我明天再來。牧濤那邊我打過招呼了,你想休息多久就多久。”

也不知道是誰給了他這麼大的權利,鍾藎抿了抿乾裂的脣,那是嘲諷。

似乎方儀和鍾書楷一起把貴賓送下樓,送上車。回家之後,兩人還是激動得不行。

雖然辰飛的自以爲是讓人不滿,但是能讓方儀和鍾書楷這麼快共守同盟,也算是個契機。

方儀端了果汁進來,同時拿進來的還有鍾藎的手機。

“從前晚到現在,響了不知多少通,都是同一個人,說是你同事,我說等你醒了給他回過去。”

鍾藎接過手機,這個號碼她沒存儲,不是很熟悉。

“剛剛在樓下聽到件事,說有個黑影總是半夜來,天亮前離開,就站在對面的花壇旁,一動不動,不知是人是鬼,有幾天了。你以後下班別在外面久呆,早點回家。”方儀說着,聽到有人按門鈴,扭過頭去。

鍾書楷開的門,門外站着兩個人,一個是鮮花店的小妹,一個是洗衣店的大嫂。

“誰送的?”鍾書楷邊簽字邊問花店小妹。

小妹脆生生回答:“他沒寫賀卡,就讓我捎個信,祝鍾小姐早日康復。”

鍾書楷把花和衣服一起送進鍾藎的房間,花是一束用玻璃紙包的向日葵,衣服是鍾藎的。

方儀隨便把向日葵往邊上一扔,從外面拿進一束白玫瑰,“人的品味,一比就知誰高誰低。”

鍾藎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洗衣袋裡面的那條灰白格子的圍巾讓她心口一窒。

“媽,那條圍巾?”

“不是你的嗎,也淋溼了,就一塊送去幹洗的。”

鍾藎記得那晚圍巾似乎掉了。從“小屋”出來,她只感到圍巾像繩索,緊得讓她無法呼吸,她就扯掉了。

記憶出錯了嗎?

“辰飛說明天還來,你一定要留他在這吃飯。當然去飯店是很好,但我想他爸爸工作那麼忙,他很少有機會吃到熱熱的家常飯。”方儀說道。 шшш ⊙тт kán ⊙co

“他爸爸?”鍾藎不解,“你們認識?”

方儀笑了,“省公安廳的湯廳長,你不認識?”

鍾藎真不認識。

站在一旁的鐘書楷接過話:“南京人認識湯廳長還不是因爲他官大,而是因爲二十年前發生的一樁殺人案。那時湯廳長還只是刑警大隊的隊長,辰飛媽媽在郊區的一個勞改農場工作。有天晚上他媽媽值夜班,不知道什麼人闖了進來,殘忍地殺害了他媽媽,最後還放火滅跡,這樁案子至今都沒偵破。辰飛當時不會超過十歲,很小呢!唉,可憐的孩子。”

鍾藎突地打了個冷戰,她想起在餅屋與辰飛見面時,辰飛

曾說過有關他媽媽的一番話,後來他否認了,原來有那麼一點真。

“辰飛是湯廳長的獨子,雖然沒有媽媽,但蠻出息的,年紀輕輕,就是經貿委的計劃辦主任,多少人仰着脖子看呢!”方儀一雙美眸晶亮如星。

鍾藎懂方儀的語下之意,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天下父母都希望女兒嫁得好。

只是她------

不能想,心像撕裂般的疼。

方儀催着她喝盡果汁,拉着鍾書楷出去了。鍾藎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陌生的號碼。

不等對方出聲,一聽那粗重的呼吸,鍾藎就知是誰了。“有事嗎,常律師?”

“那個……那個……”

常昊竟然結巴了,讓鍾藎很是詫異。

“你媽媽說你生病了,你……好點沒有?”常昊還是吼出來了。

“謝謝,好多了!”

“向日葵是我送的!我送花並不是道歉,是……隨便啦,你想啥就是啥!那天並不是我的錯,你先動手的,我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沒想到你像紙糊的。”

鍾藎沒有抵賴,“嗯,對不起,那天我情緒不太好。”

哦哦,這麼禮貌的鐘藎讓常昊大呼吃不消,“我……也有一點小錯,我不擅長開玩笑。那你養病吧,咱們法庭上見!”他火燒眉毛似的掛了電話。

鍾藎聽着嘟嘟的迴音,眼睛溼潤了。常昊不知,那幾句無心的調侃,字字都如針,直直地戳進她的心。

早餐是從一杯熱茶開始的。

湯辰飛不愛喝咖啡,至少早晨是肯定不喝的,晚上陪朋友去咖啡廳坐坐,他會喝上一小杯,但絕對不碰黑咖啡。他非常自信自己的精力和意志,不需要依賴任何刺激物。

一口暖暖的紅茶入肚,立時,從裡向外,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了,生氣勃勃期待湯辰飛接下來的安排。

接下來,湯辰飛要去鍾藎家。

今天是週六,他把所有的行程都騰空了,決定每一分每一秒都留給她。換作別的女人,可能會喜極而泣,而鍾藎一定會把眉頭蹙成個結,恨不得他能人間蒸發。

湯辰飛傾傾嘴角,笑了。

他不是喜歡挑戰,也不是有降服欲,他就是覺得新鮮。

父親湯志爲說他在感情上不踏實,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有一天,他會受報應的。他不以爲然地回道:過於完美的男人,應該屬於集體資產,誰都不能佔爲已有,纔算公平。

湯志爲氣得吹鬍子瞪眼。

從九歲起,湯辰飛就知道父親的軟肋在哪裡。雖然父子倆經常交戰,落於下風的人從來不是他。

一工作,湯辰飛就搬出來住了,父親有繼母付燕,不會孤單的。他和湯志爲各有各的朋友圈,在一塊,彼此都不太方便。

付燕是在他母親逝後的第二年冬嫁過來的。三十歲的小學特級教師,長相清麗,能力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最最可貴的她還待字閨中。付燕的出現立刻就爲湯志爲帶來了濃濃的春意。彷彿她守身如玉、忍受着世俗白眼的一年又一年,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和湯志爲相遇。

婚禮非常低調,是付燕堅持的。領證之後,在酒店擺了兩桌酒席,然後一家三口去海南度蜜月。在海灘、椰林、星空下,他是帶給他們星空下最光明的一盞燈。

付燕待他還不錯,讓一個姑娘把八歲的男孩視爲已出,那是無理要求。但付燕還是力所能及對他好了。他也沒像個壞小子,耍心計爲難她。大家相處得非常和諧,付燕和湯志爲的感情更是一日比一日黏稠。

有一次,湯辰飛陪某女友去整形醫院割雙眼皮。其實,他喜歡自然美女,討厭女人在臉上動刀子。他和女友開了句玩笑,你哪裡都漂亮,除了那雙單眼皮。女友當時就哭了,後來就決定要去割雙眼皮。他聽了心裡面就做了分手的打算。送她來割雙眼皮,是他送給她的分手禮物。

在醫院的走廊裡,他遇到戴着墨鏡的付燕。她也看到他了,兩個人都沒打招呼,像陌生人一樣,錯身而過。

小護士悄悄告訴他,付燕是來割眼袋、去皺紋的。

他哦了一聲,挑逗地對小護士擠擠眼,小護士臉騰地紅成了血泡。

想拴住一個男人的心,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是需要付出“血”的代價。

這年頭,人人都愛官二代。官二代就像養在溫室裡的高貴蘭花,享受最適宜的陽光,沐浴最充沛的雨露,天生的貴族氣質。

他冒味地敲開鍾家的門,自我介紹時,不着痕跡地提了下自己的工作和家境。他知道這是一把萬能鑰匙,果然,冷麪打量他的方儀,不介意地笑出了一臉光芒。鍾書楷和他握手時,手都在抖。

偏偏鍾藎,對他避之不及,這就是與衆不同。

他喜歡獨一無二!

陽臺外,雨後放晴的陽光躍出雲層,天地間陡地燦爛起來。閉上眼,彷彿都能聽到植物撥節的聲音。

這應該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早晨,湯辰飛給自己倒第二杯紅茶,他覺得有點渴。

熱茶傾倒下去,潔淨的白瓷杯突然裂了條縫,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杯子裂成了兩半,他被熱水燙得失聲叫了起來。

也許之前,杯子就有了條悶縫,而他沒有發覺。這是件小事,然而湯辰飛的心不知爲何就此一沉,彷彿有什麼堵在喉嚨口。

真的是事事不順。

陸虎出小區大門時,與一騎車的小孩迎面相遇。他並沒有撞上小孩,但小孩摔倒在他車前,手和臉都破了,樣子看上去很慘。他花了一千塊,才擺平這事。到了鍾家,竟然撲了個空。方儀抱歉地告訴他,鍾藎一大早就去看守所了。

她不是還病着嗎?他急了。

方儀說是呀,可怎麼勸都不聽,她說那案子不要再拖下去。

戚博遠的?這不是個新聞,晚報每天都登上一篇。

是啊,我看鐘藎這感冒就被案子折騰出來的。不知道有什麼難,以命抵命,把戚博遠判個死刑算了。

他坐了五分鐘,便告辭了。

他當然不會輕易放棄,開了車直奔看守所。

龍華看守所在城西,以前是郊區。它的前身就是龍華農場,五年以下的罪犯在這裡勞動改造。那一年,他媽媽就是在這裡遇害的。

往事如煙,他深吸一口氣。

如果可以,他儘量不來城西。其實城西的變化很大,都看不出從前的痕跡。他還是用導航找到了龍華看守所。找了個位置停好車,他開了窗,掏出煙。週六的看守所並不冷清,外面停了不少的車,大概是來探視的犯人的家人們。

像他這樣跑到這追女人的,是唯一的!

陪着他抽菸的還有一個男人,站在路邊的一棵樹下,皮膚黝黑,鬍鬚很濃,年紀看上去四十多了,穿着像個民工,抽菸非常猛,一支菸,幾口就吸到頭。他也不熄火,從口袋裡抽出另一支,直接湊上菸頭。

馬路上,車來人往,民工都沒擡下眼,彷彿抽菸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湯辰飛隨意瞟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轉開了。

鍾藎沒讓他久等,半小時後,就出現在看守所大門口,她身邊站着書記員。她穿件黑大衣,戴了口罩。黑與白是那麼的顯明,看着就是形銷骨立。

書記員和她在議論什麼,她不住點頭。裡面有人喊書記員,書記員應了一聲,進去了。

鍾藎提着公文包,低着頭慢慢地走。

“鍾藎!”他像一個王子般,溫柔地凝視着她,優雅地向她走去。

鍾藎嚇了一跳,擡起頭。

抽菸的民工也倏地別過頭來,目光越過他,細細微微落在鍾藎身上。

辰飛在等着鍾藎的反應,鍾藎的目光跳了跳,被他身後的一株柳樹給鎖住了。

多日的寒雨、陰冷,讓鍾藎忘了時令早就跨入了春。株柳的枝幹還是冬日的枯老與滄桑,而枝條間卻冒出了一排毛茸茸的綠芽。那樣的綠,很柔,柔如清晨的一滴夜露,太陽出來,立刻就會蒸發不見;那樣的綠,很脆,讓你不由自主地放緩呼吸。

柳樹的隔壁是棵春梅,梅花剛開,是半開,玫紅色。花開半妍偏好,條條枝枝都綴滿了花瓣,沒有綠葉的陪襯,竟自燦爛如雲霞。

視野就這麼鮮亮起來,鍾藎的眼睛晶亮如一汪清水,純真、清澈,星星點點的光澤是她內心的微瀾。

“鍾藎?”辰飛又叫了一聲,體貼地接過她手中的公文包。

鍾藎向他搖搖頭,“別說話。”

辰飛怔了怔,隨即笑了,他想她肯定是在回味剛長的審訊。他打開車門,用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鍾藎到是沒有推脫,讓辰飛暗暗一喜。

車門拉上,鍾藎又回頭看了看那株柳和那棵梅。目光的邊角掠過皮膚黑黑的民工,沒有停留。

鍾藎一開始沒注意到這人,登記時聽獄警嘀咕,擡頭看了看。

獄警說他是個啞巴,在他後面用鑼敲,他都沒回過頭。神智也不太清醒,在牆角一呆就是大半天,你給他只饅頭,他也不伸手,也不搖手,那個像面癱的表情搞得你想罵娘。

看守所附近有不少工廠,外來打工人員很多,公交車上經常遇到民工。鍾藎把登記簿遞給獄警,這事根本就沒往耳中聽。

辰飛專注地開車,陽光透過車窗打在他臉上,跳躍不定。車內空調溫度宜人,鍾藎慢慢閉上眼睛。

公子哥們追女友,三流肥皂劇裡經常演,首先是鮮花敲門,然後是豪車接送,接着是燭光晚餐,大半夜的跑去某山頂看星星、曬月光,重頭戲是手持金卡,去專賣店、珠寶店,一舉攻下城

池。

她在心中冷冷一笑,所謂風花雪月,都是用金錢和權勢營造出來的。與其說女人是物質的,還不如說男人很懦弱。假如有一天沒有金錢來替他撐腰,他還敢奢望誰會愛他?

她已經沒有什麼要和辰飛說了,她只有耐心地看他“耍猴”,然後鼓幾聲掌,讓他體面地下臺。

整理好思緒,她放任自己沉入剛纔與戚博遠見面的情形中。

從嚴格意義上講,今天的這次提審,更像是一次道別。她的話很少,戚博遠說得多。她沒有什麼要再去確定、證實,現有的供詞足夠她寫起訴材料了。

愛情是魔障,自古天子與英雄都難過美人關,戚博遠也是一凡人。心裡面有愛的人,卻要日日面對貌合神離的妻子,某一次失控是有可能的。

再一次見到戚博遠,她的心情有些異樣。她承認,有凌瀚和衛藍的緣故,但這並不會影響到她的工作。

戚博遠很敏感,或者講他很細膩,一下就感覺到了。她還特地戴了個大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戚博遠說她心裡有事,她否認。她沒有把戚博遠電腦裡的那張女人照片拿出來。在江州的時候,有次一個女高中生下晚自習回家,在路上被人強姦了,家人當即報案。警方六次向女孩詢問案發經過、歹徒的長相,女孩不得不一次次讓自己墜入那個可怕的黑夜之中。歹徒後來被抓捕歸案,女孩就在那天夜裡,用絲襪吊死在陽臺上。人的心理薄弱如紙,吹彈得破。戚博遠已經願意負起殺妻的罪責,不必再把事態往外擴展。就讓他最後一次以男人的身份保護他所愛的女人吧!

例行公事又將案件的經過從頭到尾複述了一次,戚博遠的回答沒有任何誤差。簽字,合上筆記本,她輕輕嘆了口氣。

“下一次再見,就是在法庭上了。”起訴材料遞交上去,二個月內法院將會開庭審理。

戚博遠點頭,沒有感到意外,又問:“你怎麼了?”檢察官的眼神空洞而又呆滯,笑容短暫而勉強。

鍾藎沒有回答,問了句題外話:“你爲什麼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戚博遠不是官員,不必擔心仕途會受離婚影響。他和妻子沒有感情,他們甚至都沒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戚博遠沉默,許久,才答道:“她愛上了別人。”

“她傷害了你,你還愛她?”

“愛是沒有目的的,愛是信仰、是意志。”

鍾藎苦笑,在這一點上,她和戚博遠是不謀而同。

“你有沒有渴望過她回頭?”

“除了回鍋肉很香,其他什麼再來一次,都不是原來的味。”戚博遠促狹地眨了下眼睛。

“你會想她嗎?”

“回憶不受我控制。”

“假如有來生,你願意與她再次相遇嗎?”

“不要。有些事註定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鍾藎內心悽然,她沒有說再見,淡淡點了下頭,走出審訊室。所長在外面找她,告訴她昨天遠方公司分管業務的副總和技術科長來探視戚博遠了,是關於前一陣動車組誤點事情。三月初,CRH380BX型動車組,連續發生熱軸報警誤報、自動降弓、牽引丟失等故障,引起動車組一再誤點,各大媒體都報道過這事。

前有總工殺妻,後有動車組故障,遠方公司是腹背受敵,股價在週五嚴重受挫。遠方公司現已召回這個型號的動車組。

所長喃喃自語:離婚又不難,犯得着殺人嗎?聰明人盡做傻事,你看現在對家人對國家,多大的損失!

鍾藎腦中突地冒出一絲靈光,但她選擇忽視。她不願意再深究下去了,戚博遠與衛藍的關係,衛藍與凌瀚的關係,促使她想速戰速決。

“下車吧!”

鍾藎睜開眼,發覺車停了,辰飛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她扭頭朝外看,愣住了。她認出這兒是東郊的一座小山,想不到這兒的春梅開得很豔,週日踏青的人非常多,路邊車都排成了長龍。

“別說話!”辰飛在她說話前,擺擺手,“前面的路不好開車,我們步行。”

他在前面引路,避開人羣,走上一條山間小徑。小徑曲曲折折,路邊雜草還枯黃着。在一個小樹林裡,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在野餐。其中一個男生在彈吉他,一個女孩與他背對背坐着,跟着旋律輕聲吟唱。

在那歌聲裡,鍾藎覺得心都澄淨了。

青春真好,戀愛真好,最好是能把時光停駐,那麼才能留住快樂。

其實快樂最短淺,只有痛苦才永遠。

再往前走,出現了一條小溝,溝裡有潺潺的水流。可能是遠離都市,水流是清澈的。溝邊是去年冬天殘留下的一簇簇蘆葦。山風吹過,風情凋零。

許久沒走這麼久的路,鍾藎出了一身的汗,正想問辰飛還有多遠時,他回過頭,說到了。

前方出現了幾座農家小院。院外有菜畦,一小塊一小塊的田字格,種着各式各樣的蔬菜,院中長着果樹。現在雖然還看不出春光爛漫,但是不久,能想像得出會是一番怎樣的花團錦簇。紅牆青瓦,迎出來的婦人笑意真誠、純樸。

鍾藎倏然轉過身,眼中涌滿了淚水。

江蘇農村的院落,從蘇南到蘇北,格局佈置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個小院和安鎮小姨家的很像很像。

不管雙腿走多遠,每個人的心裡只有一個家。在疲累至極、孤單寂寞之時,輕易地就會動起回家的念頭。

在看守所門外看到柳樹和梅花那一刻,她灰暗無光的心歡喜不已。

春天終於來了,油菜花就要開了,她要回安鎮去。

看着鍾藎微微抖動的雙肩,辰飛對女主人微笑道:“太激動了!”

午飯就在院中吃的,辰飛的建議。女主人殺了只雞、紅燒野刀魚,一碟油炸春捲,炒豌豆苗、韭菜炒雞蛋,都是地地道道的農家菜。一塊兒端上桌時,完美絕配成一幅畫,讓鍾藎遲疑了好一會才下筷。

正午的陽光暖暖的,空氣裡帶着泥土和草香的清新,鍾藎漸漸舒展了眉頭。

不管是巧合,還是刻意,她在心裡都很感激辰飛今天的安排。

吃完飯,謝過女主人,兩人步行回去,正好消化吃撐的胃。

鍾藎繼續沉默,她覺得春光太美好,說什麼都不合適。辰飛目的已達到,他樂得不打擾她。

上車時,鍾藎鄭重地向辰飛說謝謝。

辰飛眉一挑,“這纔是開始!”

鍾藎看着他,目光恍惚了。

回到城裡,他帶她去影城看電影。鍾藎凝視他的目光,像外星人光臨地球。是部不新不舊的片子,2009年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獲獎影片《公爵夫人》。時尚而又華麗的宮廷片,衣香麗影,集盡所有的奢華。鍾藎喜歡清新的小文藝片,她想去影院睡一覺也不錯。

沒想到,她又流淚了。

渾身散發着迷人魅力的公爵夫人喬治安娜,讓所有英國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唯獨她的丈夫對她不屑一顧。不僅如此,他還讓她最信任最要好的閨蜜做了他的情婦。在發現的那一刻時,喬治安娜崩潰了,她的世界倒塌了。她對公爵說,這是我唯一的快樂,你也要奪走。公爵回以她冷酷而又漠然的目光,彷彿她不可理喻。

愛情,就是一把不太鋒利的刀。

隨着人流走出影院,鍾藎一直低着頭,她不想讓辰飛看到她紅紅的眼睛。

辰飛想牽她的手,手伸了一半,又縮回,也許現在還不到時候。

鍾藎又說謝謝。

辰飛笑,怎麼讓我覺得你以前過得很辛苦似的,一滴水,你都當成了大海。

她沒接話,把頭別向一邊。做公子哥,除了外在環境,自身可能也要有點天賦。經過今天,她承認辰飛這樣的公子哥,並不讓人很討厭。

辰飛很會投其所好。

時間還早,辰飛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送鍾藎回家。她感冒還沒痊癒,需要休息。

“這兩天你的車該到了,到時,我陪你去取。”陪鍾藎走到樓梯口,他說道。

鍾藎警覺地瞪着他,“什麼車?”

“高爾夫啊,白色的。我沒有搶着付款,你別激動,我只是讓他們把加價去了,那個太欺負人。”

“你怎麼知道我買車的?”鍾藎壓低音量,頭髮都豎起來了。

“我是個好學生,做足功課了。”辰飛的表情很希望得到她的誇獎。

鍾藎硬邦邦地說道,“不麻煩你了,那是我的事。”

辰飛邪邪地笑:“怎麼忽陰忽晴?不過,我是不會爽約的。不打擾伯父和阿姨了,明天見!”

他瀟灑地一揮手,等着她上了樓,才轉身離開。

作爲湯志爲的兒子,在寧城想調查一個人的信息,還是很容易的,只要他想。今天開頭不順,他細細回想了下後來的安排,包括每個細節,都非常非常好。所以,當辰飛走進公寓電梯時,心情非常愉悅。

鑰匙插進鎖孔,就聽到座機在響。

他僵在門口,座機除了湯志爲和付燕,其他沒人知道這個號碼。而這個時間,他們是不會給他打電話。即使要打,也是手機。

這說明什麼呢?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有一雙黑眼睛正看着他?

座機上沒有來電顯示。

背後嗖嗖發涼,他拿起話筒喂了一聲,對面一片寂靜。感覺實在太詭異了,他問:“你是誰?”

是個男聲,講普通話,聽不出年紀,聽不出地域,“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打住,離她遠點,不然,你將付出昂貴的代價。”

(本章完)

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七章 向日葵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八章 故事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四章 迷霧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四章 迷霧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八章 故事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七章 向日葵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七章 向日葵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八章 故事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二章 天鵝第七章 向日葵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十八章 故事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二章 天鵝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四章 迷霧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四章 花開花落
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七章 向日葵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八章 故事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四章 迷霧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四章 迷霧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八章 故事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七章 向日葵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七章 向日葵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八章 故事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二章 天鵝第七章 向日葵第四章 花開花落第九章 風之甬道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一章 心靈之影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七章 向日葵第六章 幻化成風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十八章 故事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七章 向日葵第十三章 獵鹿人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十二章 天鵝第一章 月光恍似你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二章 去往昨日的河川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六章 夜潮第十二章 天鵝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第十七章 甜蜜迴歸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八章 故事第十四章 迷霧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第十章 破曉時分第五章 雨點不斷打在我頭頂上第三章 愛情就像一張紙第四章 花開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