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戚博遠,鍾藎的心情有所不同。
有一會,她沒有講話,就靜靜地坐着,默默凝視戚博遠。戚博遠回以她風度翩翩的一笑。
她很想給戚博遠拍一張照片,讓凌瀚看看,那樣,他該對他們的明天多些信心。但她也知道,凌瀚的病情和戚博遠是不同的,而且凌瀚瞭解自己的病。
衛藍給她講了個小故事:在古羅馬時期,有個學者在兩個死刑犯上做了個試驗。他在他們的手臂上用刀各劃了一個口子,然後給其中一位蒙上眼罩,並在他的腳下放了只盆,讓侍者往裡慢慢地滴水。十分鐘之後,沒有矇眼睛的死刑犯的臉上只是浮出疼痛的表情,而另一位,摘下眼罩之後,發現瞳孔放大,表情驚恐,已經死去。那人以爲滴下來的水是自己的血,從而心理崩潰,直至喪命。
鍾藎懂故事的寓意,凌瀚能有現在已是個奇蹟,那是因爲他放不下鍾藎。這樣強大的精神支柱,才讓他重新振作起來。衛藍又加了一句:藥物的作用是有限的。
“鍾檢,我很快就會出去了吧!”戚博遠問道。他並不知去北京是做精神鑑定,他以爲北京之行,是上面找他了解情況。真相大白,他整個人都輕快起來,越發溫和親切。
“馬上就要再次開庭,法官會告知你結果的。”
遠方公司向法庭申請戚博遠缺席審判,免他受刺激。法庭考慮到他的情況特殊,有可能會同意。這樣子,中國會多一位動車組專家,不然,精神病院則增加一位病人。但遠方公司也承諾,他們會聘請精神病科醫生監控戚博遠,只讓他在有限的範圍內活動,確保他不會傷害到別人。
戚博遠點點頭,“我今天臉上有什麼嗎?”他摸摸自己的臉。
鍾藎收回視線,微微一笑,“我替戚工感到高興。”也只有戚博遠這樣的人,在殺人之後,不留一絲陰影。“現在的媒體非常及時,涉及面也廣,我想你心裡的那個人一定對你的事情有所耳聞,你有沒想她來……看望你?”
這好象是道難題,讓戚博遠沉思了許久。
“想過是不是?”鍾藎突然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你們……在這個意外之前剛見過面?”
“我們都已重組了家庭,做什麼事都要考慮到另一半的感受。上一次見面是三年前了,她主動來找我。一起去喝了杯咖啡,她問我身體怎樣,工作壓力大不大,其他沒說什麼。”
三年前,不正是凌瀚發病時嗎?付燕是想向戚博遠傾訴苦衷,還是找他幫忙?
“平時電話聯繫麼?”
“她不方便的。”戚博遠語氣有點悵然若失。
“似乎你愛她比她愛你多,有沒覺得不公平?”
“感情裡,不存在一絲勉強與作假。她沒有要求我愛她,我心甘情願的。她心裡能給我多大的位置,那和我無關。”
聽完這話,鍾藎能夠想像當年付燕突然失蹤,對戚博遠是怎樣的打擊。“遺憾她……沒給你生個孩子?”鍾藎小心翼翼地問道。
“相反,我很欣慰我們沒有孩子。不然,我們之間早就沒有愛了。”
“孩子不是愛情的結晶麼?”
“我不喜歡孩子。”戚博遠回答得斬釘截鐵。
鍾藎的心像被人狠狠地一扯,她不由自主攥緊椅子,緊到關節隱隱生疼。
看守所長陪她出來,忍不住發牢騷,有戚博遠這樣一個犯罪嫌疑人在這裡,他日夜不得安寧,生怕一不注意,讓他發了病,不知怎麼收場。鍾藎安慰道,快開庭了,馬上你就解放了。
這天又是豔陽高照,路邊的柳樹葉被曬得萎萎的。鍾藎在樹蔭下站了站,想起凌瀚當時裝扮成啞巴在這裡猛抽菸的情景,他當時也不只爲看她,可能也有不放心戚博遠,而戚博遠卻不知這個世界上有個他。
鍾藎輕輕嘆了口氣,向高爾夫走去。
車門突地從裡面開了,駕駛座上坐着湯辰飛。
“你……怎麼……”鍾藎嚇一跳,她記得她把車鎖好才進看守所的。
湯辰飛一雙眼中佈滿了血絲,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當開個車鎖真是什麼技術活!”
鍾藎嚥了咽口水,有點來火:“湯主任還真是多面手,啥都擅長。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眼角巡睃了下,沒看見湯辰飛的陸虎。
“我兩夜沒閤眼。”湯辰飛恨恨地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讓鍾藎看得很清楚,“告訴我,男朋友之類的話,你是和我開玩笑的。”
“你看我像是會開玩笑的人嗎?”
湯辰飛的語氣驟然積聚起憤怒,聲調有些高:“那你該給我個交待,我記得不久前我們還談婚論嫁了。”
那纔是個玩笑,鍾藎沉默。
“那個男人是什麼時候插足進來的,他比我好在哪裡?你說呀,讓我輸得明明白白。”湯辰飛表現出不符常規的煩燥。
“你爲什麼對他這麼感興趣?”鍾藎一臉疑問。
“你說呢?你和我相親,然後我們相處得挺不錯,一起吃飯看電影、約會,我見過你爸媽,接着,你該見我爸爸了,你這個時候說你有男朋友,你把我當猴耍。”
鍾藎車也不要了,轉身就走。
湯辰飛跳下車,幾大步就追上了她。
“我沒有話和你講,等你清醒了,我們再談。”
湯辰飛仰起頭,強光刺得他眯起了眼。他緩緩閉上眼睛,“你很愛他嗎?”
“長這麼大,我就愛過一個人,就是他。”鍾藎一字一頓。
湯辰飛睜開眼,盯了她有十秒,突地邪邪一笑,雙手攤開,“知道了,行,那我退出,讓有情人成眷屬,我做你的藍顏知已。說好了,你結婚,我要做伴郎。”
鍾藎不動聲色地問道:“我介紹你們認識?”
“我已經倒地了,你還要踹我一腳?”
“世界很小,說不定你們認識呢!”
“我認識的男人還沒一個比我帥呢,我相信你眼光沒那麼差!”湯辰飛恢復了往昔的狂妄。“我們回城吧!”
他欲攬鍾藎的肩,鍾藎躲開。
他咂嘴,“現在就和我劃清界限了,哼,我恨奪走你的那個男人。”搶過鍾藎的車鑰匙,先上了車。
鍾藎猶豫了一會,拉開後面的車門,也上了車。
人剛坐定,湯辰飛一腳油門,高爾夫像顆炮彈,嗖地下飛了出去。鍾藎抱住前面的椅背,臉都白了,“湯辰飛,你瘋了,慢點!”
湯辰飛對着後視鏡吹了下口哨,“這算什麼呢,我讓你見識下什麼叫做速度。”說完,又往下踩了踩油門。
樹木、建築物如閃電般飛快向後掠去,馬路上的車來人往,湯辰飛視若不見,猶如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一路馳騁。迎面駛來的車驚恐地避向路邊,行人瞠目結舌。
高爾夫迅速地闖過一個紅燈,鍾藎看到路邊值勤的警察拿起對講機,盯着後面的車牌,喊叫了幾句,應該是讓下個路口的警察把車攔住。
“湯辰飛,你靠邊停車,我來開。”鍾藎一陣緊張。
湯辰飛神態自若如閒庭漫步,“放心,沒人敢攔我們的。誰攔,我撞死誰。”
“這是本事嗎?如果你不是湯志爲的兒子,你敢這麼橫?”鍾藎高吼道。
方向盤倏地一轉,在一個丁字路口,湯辰飛倏地急拐,車駛進了一條小巷,在刺耳的剎車聲中,車終於停了。
湯辰飛回過頭,對着鍾藎笑得春風拂面,“你以爲我在仗他的勢?錯了,你大錯特錯。我從來不屑於沾他的光,如果有得選擇,我不情願姓湯。真是嬌柔的一朵花呀,開個快車都嚇成這樣,以後要是有個什麼風雨,你可咋辦呢?你確定那個男人有能力保護你嗎?不如,你還投進我懷抱吧!我不介意你移情別戀過,只要後面乖點就行。”
“出了巷口就有出租車,你下車吧!”鍾藎盡力鎮定地說道。
“這又氣上了?唉,我賠禮道歉,帶你去吃好吃的?”
鍾藎推開車門下車,膝蓋直髮軟,但她努力站住了,她替他拉開車門,“再見!”
“不再理我了?”
“對不起,我趕時間。”
湯辰飛長長地嘆了一聲,沒再說話,下了車。鍾藎上了駕駛座,欲關車門,他的胳膊橫在中間。
四目相對。
“鍾藎,有一天你會爲你今天的理智與冷漠而後悔的。”湯辰飛以少有的嚴肅口吻說道。
“湯辰飛,適可而止吧!”鍾藎語帶雙關地回道。
湯辰飛歪歪嘴,笑,收回手臂,“改天我們再聯繫。原諒我吝嗇,我不祝你幸福。”
“幸福是爭取來的,我不在意。”
“你放心地走吧,交警現交接班剛過,沒人會把你的車攔住。你所有的違章記錄我會幫你刪除。”湯辰飛揮揮手,“
鍾藎咬咬脣,慢慢把車倒出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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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辰飛直到高爾夫沒了蹤影,纔拿出手機給解斌打電話。剛按了一個鍵,有電話進來了,號碼也沒看到,直接接通了。
“你好!”生硬的問候。
湯辰飛放聲大笑,“我以爲你把我給忘了呢,你的第三封郵件什麼時候發過來,我可一直等着呢!噓,你別說話,聽我說。你有什麼,直接放馬過來,別故弄玄虛。我讓你失望了,我沒哆嗦,也沒躲。你再不來,我就過去了。你信不?”
一聲無力的嘆息。
解斌到的時候,湯辰飛直直地立在巷子口。
解斌愣了愣。在他心裡,絕對是把湯辰飛當“大哥”的,似乎就沒什麼事能難得住他。在這寧城,湯辰飛談不上呼風喚雨,至少也能令風雲變色。
今天的湯辰飛看上去有點……山窮水盡處的悲壯,猶如當年項羽在烏江邊,四面楚歌響起,霸王仰天長嘆。
“湯少!”他沒敢靠近,遠遠地叫了一聲。
湯辰飛緩緩走過來,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去喝點酒?”解斌小心地問。
“我要去趟我父親家。”湯辰飛捏捏額頭,似乎有點無力。
解斌嗯了聲,把車調頭。他沒敢多問。湯辰飛有什麼事想讓他去做,會直接講的。
“你有結婚的打算嗎?”湯辰飛突然問道。
解斌呵呵笑道:“暫時沒有,不想太早被捆綁住。湯少呢?”
湯辰飛沉默了,進了紫荊花園都沒說話。他沒有解斌等着,揮揮手,讓他走了。
那個躲在暗處的人聽他吼叫過之後,平靜地告訴他:第三封郵件已送到湯志爲處,湯志爲將會轉交給他。
然後,那人掛了電話。中間間隔不到一秒,湯志爲的電話到了,讓他立刻回家一趟。
擡手按門鈴。
湯志爲搬新居時,付燕特地爲他配了一整套鑰匙,他沒要,這又不是我家,我要了幹嗎?付燕臉色當時很難看,他看都沒看。
湯志爲開的門。保姆和付燕都不在,家裡就他一人。
他一言不發地看了看湯辰飛,轉身往書房走去。湯辰飛跟在後面。
“把房門關上!”湯志爲背對着他。
他蹙蹙眉,關上房門,當他轉過身時,湯志爲手裡拿了盤錄像帶。
他輕笑搖頭,慵懶地在沙發上坐下。“你約我來陪你看錄像?”
“你不關心這裡面的內容?”湯志爲嚴厲地瞪着他。
“別繞圈子了,有啥說啥!”
“你費盡心計找過它,現在找着了,心裡面一塊大石落下了?”
“這又不是母帶,有什麼可落的。”
“湯辰飛!”湯志爲暴吼一聲,額頭上青筋蠕動。“你是不是該解釋下你爲什麼三番五次找戚博遠的老婆?”
湯辰飛仰起頭,朝天花板眨了下眼睛,“我想你夫人應該會給你答案的。”
湯志爲咚地拍了下桌子,“都到了這時候,你個孽子還敢這麼狂妄,你不知這是人命關天的事?”
湯辰飛不耐煩地看過去,“你被枕頭風吹得老糊塗了,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嫌我礙眼,我走人好了,犯不着把我往火炕裡推。”
“氣死我了!”湯志爲顫抖地指着他的鼻子,“間接殺人也是犯罪。”
“笑話,我和她無怨無仇的,吃飽撐着啦!你講話有點可信度。”
“要不是你是我兒子,我早就……”
“早就報案了?你心裡面是不是早就想把我繩之以法?可犯罪不是講證據講事實,你有嗎?就憑這錄像帶,拉倒吧!我偉大的、敬愛的父親,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你四周的一切。我沒想到她會對你坦白,她告訴你戚博遠是她的誰?老鄉?學長?初戀情人?她必定是挑她能說的說,其他不能講的,她會帶去殯儀館的,比如他和她的兒子。”
湯志爲面色如凝寒霜,“你就這麼恨她?”
“在你眼中,別人都是善良之輩,我永遠是個不肖之徒。我從來就不指望你相信我。”
湯志爲痛心地跌坐到椅中:“我再問一次,爲什麼要這樣做?”
“你還真是誣陷上我了。”湯辰飛冷笑,“我是你生的,所謂知子莫如父,你懂的。”
湯志爲瞬間被擊敗了,面色蒼白,眼神絕望。
湯辰飛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你沒什麼說的,我還有個會,先走了。”
“辰飛,我已向領導申請退居二線,我……”湯志爲無力地閉上眼。
湯辰飛輕飄飄地哦
了一聲,“識時務者爲俊傑。趁早找好退路,你是當之無愧的俊傑。”說完,拉開門。
湯志爲沒有喊住他,他亦沒有回頭。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間的關係,很早之前,就形同虛設。所以,沒什麼好講的。他的前方是天堂還是地獄,和湯志爲沒任何關係。
鍾藎回到小屋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凌瀚做了蔬菜豆腐卷,很費功夫的一道菜,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準備。另外還有紅燒小黃魚、苦瓜炒杏鮑菇、絲瓜雞蛋湯,主食是蒸的泰國香米。鍾藎直嗅鼻子,跑到廚房探頭探腦,催着開飯。
她的語氣、神情,包括舉止,無疑都向外透露着一個詞“快樂”。彷彿連過渡期都沒要,她一下子就轉換過來了。
凌瀚都有種錯覺,之前那三年不過是匆匆三秒。
結果,她又吃撐了。碗也沒洗,拉着凌瀚出去散步。走着,就走到了上次的街心公園。廣場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伴侶在起舞。沒一個專業的,跳着跳着就笑場。歡快的笑聲感染了圍觀的人,他倆不由自主也彎起了嘴角。
“那天,你躲在哪看我?”鍾藎耳語道。
凌瀚已經不吃驚了,指指一棵高大的棕櫚樹。
鍾藎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我哭的樣子很美,所以你看呆了?”
他笑,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臂,兩人繼續往前走。關於往事,她都用一幅調侃的口吻談起,輕而易舉就抹去了憂傷因子。路燈已經全部亮了,公園裡散步的人很多。
“我今天去過看守所了。”她把頭擱在他肩上。
“嗯!”他知道她想談談戚博遠。這個人對於他來講,是非常模糊的影像,不能用“有情”“無情”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付燕打電話告訴他戚博遠被捕一事時,他也沒特別意外。精神病患者發病時,要麼傷害自己,要麼傷害別人。
“他精神狀態還不錯,判決書生效後,他就能出來了。”
他對鍾藎笑笑。
話題到這兒就結束了,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按道理我該回避這個案子的,說起來我是他的……”鍾藎撅起嘴,清眸晶亮。
“你就是我的鐘藎!”法律上,他是個孤兒,所以何必拉扯一堆關係呢!
鍾藎抿着嘴樂,“我咋就成了你的?”
說話時,兩人正好走到一家藥店前。藥店門口顯目處放了個公告牌,上面寫道:偉哥已到貨,另有各種型號的避孕套出售。
兩人不約而同都把眼光別開。
鍾藎低下頭,把臉埋在他腋窩處,細密的牙齒俏皮地輕咬着他的手臂。心裡面像有隻酥手,柔柔地輕撫,不由自主身子發軟、臉頰發燙。一種久違的感覺從腳底向上瀰漫,她站立不住,伸手環住他的腰身。
凌瀚吻吻她的發心,清俊的面容俯下去,“鍾藎,我們走吧!”
鍾藎牙齒一用力,給他手臂留下了兩排半月型的牙印。凌瀚呵呵笑兩聲,半抱半攬拖了她走。
鍾藎不免有點泄氣。顯然凌瀚是懂她的心思,只是他不迴應。她不是多前衛,而是隻要跨入這個坎,她纔算把凌瀚的心扉打開。
相愛的兩個人,無論表面多麼親熱,沒有肌膚之親,那就等於是紙上談愛、鏡花水月。
回到小屋,凌瀚去廚房洗水果,她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這個時段,都是新聞,她悶悶地把電視關了,閉着眼小憩。不知不覺,到真的睡着了。依稀覺得凌瀚走過來喊她,然後輕輕給她蓋上了一條毯子。
她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時,客廳裡黑漆漆的,書房裡漏出少許的光。她站起身走過去,映入她眼簾的是凌瀚坐在書桌前的一個背影。
電腦屏幕亮着,他好像在瀏覽網頁。手邊放着一杯水,過了一會,他低頭打開抽屜,那裡面放着幾個藥瓶。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僵硬地回過身,鍾藎慌忙退回沙發,拉上毯子,眼睛緊緊閉上。
敏銳的聽力捕捉到瓶蓋擰開的聲音,緊接着倒藥片、喝水。
頃刻之間,鍾藎心中彷彿慘白的空着,卻又像是塞滿了淒厲的悲傷和痛楚,漲得她疼痛難忍。
凌瀚還是非常在意他的病,連吃藥都不願她看見。
他知道她溺水太久,而他不是給她希望的那根稻草,所以他看着她,卻不靠近。在這個世界上,他失去了引以爲豪的工作,沒有家人,患有隨時可能發作的遺傳性精神分裂症,那麼,他對這個世界能有幾許留戀?
活着,對他意味的已不是幸福,而是一日累積一日的痛苦與無奈,甚至是屈辱。他之所以這樣承受着,是因爲有她的牽絆。
如果沒有她,一切是不是就變得簡單多了?他可以天高雲淡,去意隨風!
她拼命咬住脣,不讓自己發出抽泣聲。溫熱的**卻不停從眼眶裡涌出來,滑進領口,直至冰涼。
“鍾藎!”客廳的燈亮了,她的淚水無處躲藏,索性拿一張淚容對着他,“怎麼了?”
她扁扁嘴,向他招手。
他蹲下,抱起她。
“覺得特別特別的幸福。”
“呃?”修長的手指替她拭着淚。
“睡着了有人幫我蓋毯子。”
他失笑,“今天很累吧,一會早點回家休息。”
她不出聲,趴在他胸前聽心跳。
“阿姨和叔叔今天籤協議,你該回家看看阿姨。”
“要是沒有你在,真不知如何挺過去!”她無助地嘀咕,順手拉過他的手從毯子下方鑽進她的襯衣內。“有沒發現我胖了!”
掌下一根根肋骨戳手,凌瀚心疼地嘆息:“你瘦很多!”
她攥着他的手掌直達扁平的小腹,直直地盯着他:“每一次生理期到,我都疼得死去活來,醫生說,流產對我的身體損傷很大,我有可能不孕。凌瀚,我不再是個健康的人,沒有男人願意娶我的。我這輩子的幸福,只有你給。”
她將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再次挑破,露出血肉,逼入他的視線。他們都必須坦然面對過去、現在,那麼他們纔有將來。
凌瀚轉過臉,不讓鍾藎看到他因劇痛而抽搐的面容。
他們的孩子……
他記得她疼得沒有人色的臉、汗把頭髮都濡溼了,她看着他,眼中滿滿的恨……
無形之中,像有一排細密的針,密密刺進心口。
過了很久,他纔回過頭。她期待地仰起臉,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地顫抖,
“嗯!”他終於點頭了。
鍾藎笑了,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的堅定了。
“下輩子,給我生個孩子!”不壓抑,也不躲閃了。他們是命中註定要相依相偎的。
“好!”她把頭點得像小雞吃米。
“你有龍鳳胎的基因,我們也生對龍鳳胎。”俊偉的眉宇間,一片坦然的鄭重。
“貪心!”她嗔道,“我夢到過她,是個小女孩,羞答答的,躲在你後面。”
薄脣微傾,自嘲地笑笑,爾後,又無聲嘆息。“起來吧,我送你回家。”
“你又不能開車。”她不再如履薄冰地講話了,這種直白的感覺很好,彷彿真的沒有一點顧忌了。
“你會開就行了,回來我打車。”
“想不想上樓見見我媽媽?”她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不情願地起身。
“你覺得今天合適嗎?”
她傻笑,“等庭審結束,我陪你去北京複檢,以後,我可是你的監護人。”
“挺得意麼!”他給她逗笑了。
“必須的呀!”她把手塞進他的掌心。
他一直陪她到公寓樓下,她告訴他,家在幾樓。
“我知道。”
她一臉茫然。
“我送你回來不止一次吧!你上次喝醉,我送你回家。在樓梯口遇到你爸爸,他當我是小偷,嚇得我又把你抱了下來。”
“慢着,是你把我送到第六街區酒吧的?”
凌瀚打開車門,含笑不語。
“那你一定知道是誰栽贓我的?”
“他傷害不到你的,我保證。”凌瀚眼中浮蕩着溫柔與自信,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日後找你慢慢算賬。”她兇巴巴地瞪瞪他,在他的目光下,走向電梯口。突地,她又回過身,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擡起頭,仰望夜空。霓虹璀璨的燈光遮住了星辰,一彎新月,是夜色中的唯一點綴。微微的晚風吹不散夏夜的暑熱,他卻心情輕盈、舒暢!
她說:回家前去下藥店,買盒家庭必須品。
他的鐘藎呀……總是這麼令他窩心、溫暖!
鍾藎是帶着笑開門的。
客廳裡飄蕩着隱隱的酒氣,昏黃的壁燈下,方儀端坐在沙發上,手裡一隻高腳杯,杯中有紅色的**輕輕盪漾。
“回來啦!”方儀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鍾藎在她的身邊坐下,“媽,一切順利嗎?”
“順利到不能再順利,所以要慶祝一下。”方儀的神情不像有假,她特別興奮。
鍾藎心中卻有些酸酸的,她沒有看到離婚協議書,她相信作爲過錯方,鍾書楷無顏提出什麼異議的。
“下週你去戶籍辦,把名字改成方藎。”
“媽?”
“我們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方儀優雅地品着杯中的紅酒。“他以後是死是活,你都不準管。”
鍾藎嘆了口氣,“他都不接我電話,我想管也管不了。”
方儀詭異地撇嘴,“他求你的日子在後面呢!”
鍾藎側臉看着方儀,“他求我什麼?”
方儀笑了,笑得美豔多姿、風情絕代,“到他人財兩空時,除了你,他還能求誰?”
方儀的恨沒有掛在嘴邊,已然融進了血液之中。
“年輕的時候,他不英俊,也不多金,圖的是他人老實、好脾氣,想着必然能白頭到老。沒想到三十年過去了,還成陌路。理由竟然是這麼可笑,他想有一個流着他骨血的孩子……”
方儀笑出了眼淚,鍾藎想送她進臥室休息,她擺擺手,欠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把年紀,他經受不住**女的誘惑出了軌,我咬咬牙、閉上眼,欺騙自己什麼都不知,就想這樣忍過去。我以爲退讓一步,海闊天空,萬世太平。結果他說什麼孩子,我忍無可忍了。”
鍾藎想可能中國男人都有這個劣根,她黯然地看着方儀。
方儀驀地勃然大怒,“他什麼理由都可以找,偏偏這條不可以,因爲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鍾藎大驚,似乎平地裡颳起了一股颶風,被歲月掩埋的痕跡愕然地攤開。
“我對他是那麼愧疚,因爲我的子宮異位,不宜懷孕。醫生告訴我,如果實在想要孩子,來醫院先做項檢查,然後去國外做試管嬰兒。那個年頭,國內這方面的技術還不全面。我心動了,說服他一塊去。檢查單是我去拿的,醫生皺着眉頭對我嘆氣。他**稀少,而且質量不高。我們命中註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懇求醫生不要告訴他,就讓所有的痛讓我一個人背吧!他是我老公,我想保護他的自尊。”
“那阿媛的孩子……”鍾藎心突突地跳,整個人都傻住了。
“我不知是誰的,但肯定不是他的。”方儀嘴角劃過一絲狠毒的笑意,“那張檢查單我一直收着,等他們結了婚,孩子生下來,我再送給他。”
鍾藎一哆嗦,打了個冷戰。這就是方儀講的人財兩失……所以她不吵也不鬧,鍾書楷已經爲他的出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有因就有果,得福應惜福。
上天還是眷顧美人的。
女人一旦無情,絕對是無畏無懼,步步爲營。
如此酣暢淋漓的報復,方儀今晚可以有個好眠。她明天要去普吉島旅遊,單位組織的。以往,她怕曬黑,都是把名額讓給別人。
鍾藎腦中胡思亂想,怎麼都無法入睡。她想和凌瀚說說話,又想到他服的藥有鎮靜劑的成份,現在應該深睡了。
輾轉反側之時,鍾書楷竟然主動打來了電話。
他也許是鼓足勇氣,但電話接通之後,又有點心虛。東拉西扯的,問了鍾藎的工作、身體,還問起了花蓓,最後他無奈逼入了主題。
“鍾藎,你媽媽最近有沒搞什麼投資?”他支支吾吾地問。
“這些事,媽媽從來不告訴我的。”
鍾書楷咂嘴,他知道鍾藎沒說謊,“這麼多年,家裡置了一套商品房,兩間商鋪,其他沒花什麼大錢,怎麼存款、債券、股票加起來才五十萬多點?”
“協議上給你多少?”
“就這五十多萬。唉,現在這物價貴得沒譜,五十多萬在寧城經不起折騰的。”
油瓶倒下也不扶的鐘書楷說起這些,讓鍾藎覺得有些諷刺。“很多男人都是用淨身出戶來購買自由。”她忍不住說道。
“我要……養孩子……”
真是悲哀。一個人失足溺水,你伸手給他,想拉他上岸。他硬往水中埋,溺亡是誰的錯?
“我要睡了。”鍾藎已無話可講。
“鍾藎,你……和你媽媽說,把那兩間商鋪能不能給我。她和你的工資都不低,有房有車,日後你和辰飛結了婚,有的是榮華富貴享。行不?”
“我從小你就教導我,孩子不要插手父母的事,聽着就好。晚安!”
睡
意徹底沒了,鍾藎感覺口乾,起身去廚房倒水。
她端着水杯,走到陽臺,整個寧城都在安睡。世界看上去是如此祥和,其實時時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第二天,鍾藎正式上班,方儀去機場。鍾藎看到方儀行李箱中,塞了好幾條大花的長裙,防曬用品一大堆。
方儀已置之死地而後生。
拎着公文包下樓,她以爲眼花,用力地閉了下眼,再睜開,她笑了。一點形象也不顧的,跑過去撲進凌瀚的懷抱。
“你怎麼在這?”
凌瀚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昨晚就沒回家。”
“真的?”
凌瀚額頭貼着她的額頭,“還是這麼好騙!”他揚揚手,裡面裝了白米粥,還有湯包,“上車吃早餐吧!”
感動了!他知道她家的早餐清淡無味,於是早早買了早餐送過來。
“昨晚睡得好不好?”凌瀚含笑看她狼吞虎嚥。這樣的女子穿制服站在法庭上,誰會想到有這一面?
寵愛中的鐘藎非常放肆,“沒有你抱,怎麼可能睡得好?”
凌瀚佯裝斥責,“姑娘家講話不要輕佻。”
“我和我親愛的輕佻,叫情趣!”瘦尖尖的小下巴一擡,眼神凌厲。
凌瀚失笑搖頭,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漬。“檢察官,搭個便車,請在書城門口讓我下車。”
“要買資料?還是約了女粉絲在那見面?”她緊張兮兮地問。
凌瀚大笑出聲。
車開出小區,他說道:“鍾藎,小屋我續租了。那邊房子大,你和阿姨都可以搬過去住。”
鍾藎輕輕點頭,心中是排山倒海般的感慨。就是明天是世界未日,她也沒什麼可怕的,她有凌瀚。
本來算好時間到辦公室的,和凌瀚一耽擱,鍾藎是最後一個到辦公室的。與她面對面坐着的同事今天要開庭,桌上堆着兩本厚厚的卷宗,另一位資歷深的同事做他助手。牧濤愛安排以老帶新,這樣,新人在法庭上不會太怯場。
“其實這案子非常適合你。”同事拍拍卷宗,“家暴案,老公常年虐妻,朋友、家人都勸,爲了孩子忍忍吧,結果,這一次失手,妻子被打成了植物人。”
“怎麼適合我了?”鍾藎笑問。
“女檢察官出面聲討男人,更得人心。”
“那什麼案子適合你?”
“有挑戰的、爭議些的……”
同事沒說完,牧濤進來了,“怎麼還沒去法院?”
“馬上就走。”
鍾藎閃了閃神,牧濤力排衆議,把戚博遠案子交給她,同事們心中都有點不滿。
“一會,你也去法院聽聽。”牧濤說道。
鍾藎苦笑,“我還有什麼必要過去!”戚博遠案子結束,她將繼續做文職。
“如果連自己都放棄自己,那證明別人對你的決定就是正確的。”牧濤嚴厲地看着她。
鍾藎震愕地擡起頭。
牧濤並沒有多說,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張紙放在她面前。
她低頭一看,是張類似申請報告的複印件,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了,看日期是二十四年前的,大概意思是,劉玉慧之案沒有追查的意義,申請結案。申請人是……湯志爲。
“劉玉慧是?”鍾藎問。
“湯志爲的前妻。他當時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
“他……申請終結案件,不再調查?”這不合常理呀,妻子被害,男人不想揪出兇手報仇嗎?
“是的!可能當時實在無從調查。”
“這個日期與案發那天隔了幾日?”鍾藎指指複印紙。
“一個月。”
“一個月就結案?”這根本就是想草草了事。鍾藎拍拍額頭,想不明白了。
“領導同意了!”
“我覺得有隱情!”
牧濤深深看她一眼,“寧城人愛講一句諺語:牽動荷花帶動藕。”
鍾藎倒吸一口冷氣,兩人沒有再交談下去。
她還是去了法院。
家暴案對公衆開放,法庭裡坐滿了人,她在最後找了個位置。
同事功課做得好,訴訟時,理據清晰分明,語句不緊不慢,卻字字逼人。可惜鍾藎卻一再走神,那張複印紙在腦中盤踞不去。牧濤沒有說明,但她聽得出來,當年,湯志爲等於是阻止調查這件案子,強行結案。這樣做的目的是他想保護誰還是刻意遮掩什麼?
背後倏地發冷,鍾藎抱住了雙臂。
庭審在孩子哇哇大哭中結束,聞者無不聳然動容。
媽媽是植物人,爸爸成了罪犯,四歲的孩子怎麼辦?法律也許可以懲惡揚善,卻不見得能回答這些。
父母無從選擇,當命運對我們露出猙獰的面目,我們唯有回以無奈的輕嘆。
鍾藎下臺階時,腳步有點浮。
有人從後面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她回頭,是戚博遠案庭審時的書記員。
“我看着像鍾檢,正好,不用打電話了,任法官找你。”
和案件無關,任法官請鍾藎吃午飯。
鍾藎都有點懵了,但她不好拒絕,只得跟着過去。
任法官把她帶到一家幽雅的茶餐廳,“沿着走廊往裡走,最後一間,叫藕香軒。我不進去了。”
鍾藎不解地皺着眉頭。
任法官笑笑,“不是什麼惡人,是我的朋友,一直想見見你,我想你也很想見見她。”
甜美的服務小姐熱情地爲她引路。
“客人已經等你一會了。”服務小姐輕叩下門,裡面傳來一個柔美的聲音,“請進!”
門一點點打開,餐桌後溫婉嫺雅的女子揚起一臉的笑,“鍾檢察官,幸會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鍾藎站在門外,冷不丁生出這樣一番感受。
任法官很懂她,從在戚博遠電腦裡初見這張面容,她就很想面對面見到本人。付燕看上去比照片上要端莊、貴氣,妝容精緻得無可挑剔,絕對配得上“廳長夫人”這樣的稱呼。
鍾藎沒見過湯志爲,她覺得付燕要是與戚博遠站在一塊,不管是哪個年歲,都是一對璧人。
門面一般的茶餐廳,包間裡裝飾得極其奢華。隨意插在花瓶裡的是藍色妖姬,桌面是名貴大理石,餐桌餐椅都是縷花雕刻的紅木。
“這樣請鍾檢察官過來,有點冒味,但我們應該不算是陌生人了。”付燕親自替鍾藎拉開椅子,禮貌地請鍾藎坐下,回身讓服務小姐先上茶,過一會再點餐。
鍾藎悄然琢磨着付燕的話,似乎意義非凡,她察覺他們在調查她了?
“我們之前見過面?”鍾藎不動聲色地問。
付燕溫和地笑問:“凌瀚沒有向你說起過我?”
單刀直入,不避不擋,鍾藎意外了。
“我是凌瀚的表姑。”
鍾藎欠身恭敬地點了下頭,“凌瀚提過,我對不上號。”
清香的碧螺春、消暑的綠豆糕,作爲飯前茶點,先上來了。“墊墊胃!”付燕把裝糕點的碟子往鍾藎面前推了推。“你對我覺得陌生,我在三年前可就熟悉你了。”
付燕低下眼簾,嘴角噙着一絲苦笑,“那個時候,凌瀚連自己都不認識,心裡卻銘刻着你。我在他的公寓看到你倆的合影,我從沒見過他笑得那麼開懷。哦,我把這張照片一直帶在身上。”
付燕並沒有拿出照片,可能她知道鍾藎明白她講的是哪張。
“今天早晨,凌瀚給我打電話,說他不回北京了,準備定居寧城。”付燕臉上突地浮現出一種楚楚動人的憂傷,凝視鍾藎的眼眸慢慢泛起一層熱霧,“我當時就特別想哭,怎會有你這麼傻氣的孩子呢,明知凌瀚的病情,卻還這麼執著。”
“我沒有阿姨說的這麼偉大,我是爲自己。不是誰都能幸運地遇到深愛之人。”鍾藎不卑不亢地答道。她不喜歡付燕這樣的表達方式,彷彿她愛凌瀚,是種施捨似的。
付燕收起憂傷,“你一向這麼放任自己嗎?”
氣氛急劇直下,鍾藎一時沒回過神來,只見付燕的表情如變臉般,已是寒氣逼人。
“你愛他,所以就不聞不顧地想擁有,不管別人能不能給、願不願意給。這三年,你不知凌瀚是怎麼走過來的,纔講得這麼輕鬆。我不允許你這麼自私。你的存在,對於凌瀚來講,不再是什麼幸福,而是一場災難。和你在一起,凌瀚發病的概率會高許多。”
“如果當初凌瀚有得選擇,他會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嗎?”鍾藎漲紅了臉,脫口問道,“你何嘗不是自私?”
付燕輕抽一口冷氣,“我從來不知,凌瀚是個多話的孩子。”
鍾藎抿緊嘴脣,無畏地迎視着她。
“知道也好,我們講話就方便多了。鍾檢察官,謝謝你愛凌瀚,但是請你離開他吧!”付燕不容商量地說道。
“阿姨,我尊重你,但不代表我認同你的決定,這是我的感情。阿姨比任何人都懂得,守護一份幸福有多艱難,我沒想過不勞而獲。”鍾藎坦坦蕩蕩。
付燕當即愣住。她不是爲鍾藎的話而動容,而是感到不寒而慄。
“你在暗示什麼?”
鍾藎微笑,“我請阿姨祝福我和凌瀚!”
“沒有半點可能!”付燕的語氣更加強硬。
“爲什麼?”
“你是辰飛的相親對象,辰飛愛上了你。”
這纔是付燕約她見面的重點嗎?“爲了守護你和諧美滿的家庭,你從來都當凌瀚是毫不在意的草芥,視湯辰飛如璀璨明珠!”
“不要在這信口雌黃,你到底知道多少!”付燕怒了。
鍾藎嚥下盤桓在嗓子口的苦澀,“你不便愛凌瀚,那就讓我來愛他。”
“住嘴!你瞭解辰飛的爲人嗎?你根本不知他……”付燕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凌瀚好不容易纔有今天的平靜,我不敢苛求太多,只想他這麼平靜地下去。求你放過他!”
鍾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付燕話中沒有剛纔的趾高氣揚,透出苦不堪言的辛酸與悲痛。
“我和湯辰飛在一起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
“如果可以,我情願他們兩人從來沒有認識你。”付燕站起身,拿過包,“想吃什麼自己點吧,我已經買過單了。”
她走了,身上的餘香在包間內經久不散。從頭到尾,沒提一句戚博遠。也許,那真的是一個過去的故事。
鍾藎一個人呆呆地坐到下午,纔回辦公室。
勝訴的同事已經在辦公室內慶祝開了,嚷着晚上一塊去吃幹鍋。鍾藎想拒絕,硬被拉了去。同事們喝了不少酒,鍾藎就陪坐着。吃完出來,她獨自開車在街上游蕩。
兩餐沒好好吃,胃提意見了。她把車停在一家大超市的門口。
超市門口擺放了幾輛搖擺車,讓幼兒投幣玩耍的。搖擺車都是做成卡通人物的樣子,很招孩子喜歡。有一對夫婦推着車從超市出來,抱在爸爸懷裡的小女生指着喜羊羊搖擺車,要過去玩。爸爸投了幣,搖擺車開始擺動。她腿一縮,不敢坐進去。爸爸笑着親親她,蹲下來,大大的手掌託着她的腰,承諾不會放開,她這才坐了下去。音樂響起,小小的臉像朝陽的花朵般綻放。
鍾藎癡癡地看着,感覺臉有點癢,摸了一把,一掌的潮溼。
凌瀚打電話來了,問她在哪。她說馬上就到家了。
凌瀚煮了一鍋綠豆粥,涼拌小蝦皮。她怔怔地看着,心裡面五味俱全。英武卓越陷的他淪落到爲她一日做三餐,於他,這是何等殘酷的事實。她以爲自己揹負得已很沉重,其實他承受的遠遠不是“沉重”兩字能形容。
“怎麼了?”凌瀚沐浴過來,發現鍾藎面前的粥動都沒動。
“有點燙,我等會再喝。”鍾藎將身子靠向他。清爽的薄荷味,她閉上眼深呼吸。“媽媽今天不在家,陪我回家去吧,我彈琴給你聽。”
“彈豎琴?”
“你不想見識下我的琴技嗎?”
“現在經常彈?”
“偶爾。小的時候覺得彈琴是種折磨,現在才知其實內心裡我還是喜歡的。”
“後知後覺!”
趁鍾藎喝粥的時間,凌瀚換上外出的衣服。鍾藎沒肯開車,說想坐公交。兩人並排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街上的燈火從車窗外滑過。坐在車裡看寧城的夜景,經常會不知身在何處,彷彿每條街道都有着相同的面目。
“人家都說相愛容易相守難,其實相愛也不容易,得等天時地利人和。”鍾藎咕噥了幾句。
“所以呢?”凌瀚的側臉動了動,像是思考了一會。
“別辜負上天的美意。”
他不聲不響地抓住她的手,那一刻誰也沒有說話。相信關於這個問題,他們都不再需要糾結了。直到下車,兩個人的手都沒鬆開。
這個晚上,鍾藎爲凌瀚彈了很久的琴,其中有一首是柴科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序奏。這首豎琴的經典作品,選自舞劇音樂《胡桃夾子》。講的是一個女孩得到一隻胡桃夾子,夜晚,她夢見夾子變成了一個王子,把她帶到果醬山,受到糖果仙子的熱情接待,然後他們享受了一場玩具、舞蹈和盛宴的快樂。這部劇充滿了單純而神秘的童話色彩,豎琴部分格外華麗流暢。
凌瀚深情凝視着專注彈奏的鐘藎,她非常投入,到曲終時,她抱着琴,眼中滿是淚水。
(本章完)